J:水滴-洛湮
今天我最快樂也是最悲哀的一件事,便是水滴跟我講了她的故事。
她說在聽別人跟我講了N多故事后,她也有想講她自己的沖動了。
然后,便有了這個人的存在-洛湮。
水滴:
-A:水滴
水滴叫水滴,因為是女孩子,不太適合“狗蛋”“二狗子”這樣類型的在農(nóng)家認為耐活的名字。
水滴出生的時候正巧碰上下雨,幾個月的天旱,在水滴一聲哇哇啼哭后,竟稀稀疏疏的下起雨來。讓田里的莊稼吸足了水,生長的異常漂亮。
水滴本來不叫水滴的,叫雨滴,算命先生說這姑娘命里水性太多,不宜再有過多的水,所以水滴他爸就把她的名字改成了水滴。-琰水滴。
琰家窮,不過自從水滴出生以后,幾年里也沒有大旱,政府在洛洛村旁邊的洛洛山上開挖出了一個大坑修成了大水庫。村長認為水滴的出生是村里的神明下凡,所以自做主讓琰家獨攬了水庫養(yǎng)魚的權(quán)利。幾年下來,琰家已經(jīng)成了洛洛村里的大戶人家了。
不過水滴他爸不忘本,帶著其他的村戶一同致富,建了村里第一所涵蓋小學(xué)初中的學(xué)校,從省城里請來老師,當(dāng)水滴八歲的時候,他爸又跟其他村里幾位大戶合資建了一條通往省城的公路,再加上洛洛村山清水秀,一來二搞,洛洛村竟然成了遠近聞名的度假村。
至于水滴,因為被村里認為是洛神下凡,家里從來沒有讓她做過農(nóng)活,每天跟著村里的孩子玩耍,閑時也自己學(xué)著跟哥哥二狗子放水牛。她最喜歡抓住水牛那對如弓的尖角,邊喊著趕馬的號子,玩得累了,就直接睡在水牛那寬大的背上,她倒是不怕摔著,反正哥哥在旁邊守護著她呢。再不然就跟著阿爸去水庫那丟上一把魚飼,水庫里的水一般都不用,這天隔上幾天就來上一場及時雨,所以這水庫水一直養(yǎng)著魚,倒還是清澈。魚飼一撒,便能看到從深深的水庫里涌上來的魚兒。爭相恐后的爭那水滴灑下來的魚飼,每每看到魚兒爭那食吃,水滴便‘咯咯’笑,邊笑邊說:“還有很多呢,不要爭了呀!”
這樣清閑的日子直到她上了小學(xué),小學(xué)名字很好聽,叫:洛神小學(xué)。是根據(jù)這里掌管山水雨晴的神的名字起得。聽說那名牌還是村里唯一識字的村長大筆一揮寫的,平常過節(jié),誰家有喜事啥的了,都得去村長家求上一幅字才能算得上安穩(wěn)。如今被刻在學(xué)校的銘牌上,更是顯得雄偉大氣!
學(xué)校老師請的是城里的老師,男男女女十二個,六個男班主任,六個女老師,男老師教語文數(shù)學(xué)體育,女老師教英語思想品德和勞動課。分配明確,一天六節(jié)課,一節(jié)男老師,一節(jié)女老師。第二天再輪換,樂此不疲。
小學(xué)旁邊隔一堵墻就是初中了,年齡大的就直接去了,洛洛村人沒有多少文化,小孩子都是干著農(nóng)活長大的,少有識書的,所以還得從小學(xué)學(xué)起,所以常常能聽到初中那跟著小學(xué)的念同樣的東西。倒也稀奇。
水滴的班主任叫洛湮,二十來歲的小伙,高而瘦,卻不似那種病怏怏的瘦,整個人利利索索的,干干凈凈,喜歡穿一身白色唐裝,卻又不顯的老氣。跟其他班的幾個班主任一起打起籃球來卻是沒有輸過的,再加上那身白,更讓他在女生堆里有了“小白龍”的稱號。
在眾多老師里,唯獨洛湮不是從城里來的,聽聞學(xué)校剛剛建起來要招老師的時候,洛湮還是穿著他那一身白去見了村長,村長當(dāng)時考了考洛湮的文化素養(yǎng),卻是覺得自己遠遠不及,當(dāng)即定了日子走馬上任,現(xiàn)在算來,洛湮已是在洛洛村待了兩年了。
兩年里來這里的老師來來去去,那些從城里來的寵嬌兒們,雖說洛洛村山清水秀的,卻還是留不住他們想走的心。學(xué)校兩年里總共走了八名老師,又招又走,洛湮卻是雷打不動,順便有時還頂替不辭而別的老師們替別的班上課。這一頂,卻是兩年過了。
兩年里,洛湮的口碑一直很好,年輕人正直壯年,又能吃苦,教出的學(xué)生也是對他無任何的差評,全村人不止一次想讓洛湮當(dāng)校長,卻被他謝絕了。又者,不少年輕貌美的姑娘為尋美情郎,都自發(fā)的去勾引洛湮,洛湮卻又是溫柔婉拒了。
卻說洛湮有個問題,卻又是讓村人津津樂道的。
洛湮在學(xué)校里待了兩年,卻從未回過家一次,從來都是呆在學(xué)校里,偶爾出來閑情雅趣釣魚種樹。卻是將釣出的魚兒放走,順道還丟給那些魚們幾條蚯蚓。種樹都往水庫旁邊種,還是一年結(jié)一次果的桑樹。村里聰明的人從城里引進蠶種,在水庫旁邊養(yǎng)起蠶來。
所以在村里女人的眼里,都覺得洛湮不光是個有文化的帥公子,還是個懂得賺錢養(yǎng)家糊口的好老公之選。
而在村里男人的眼里,因為嫉妒,卻又拿不出什么話柄誹謗他,也只能用他不孝。從來不回家看家里的爹娘來說說罷了。
至于水滴,沒有干過農(nóng)活的她,自然是知道洛湮的了。
小女孩不會想洛湮是不是一位好夫君這種事,也不會想洛湮是不是不孝子啊之類的。
她就是好奇,每每遇見他,為何總是一身白。
那顏色就算隔了一座洛洛山,也能明眼的從一堆穿著各色服裝中尋到那身白。不同于別人的白,好似一塵不染,又好似光,感覺那么的完美無缺。
B:路
水滴剛開始來到學(xué)校的時候,還不算是洛湮的學(xué)生。
當(dāng)時水滴的班主任跟著以往的老師大軍跑回了城里,而第一堂課,卻是洛湮頂替的。
洛湮在黑板上寫下了自己的姓名,板書不算漂亮,粉筆的白色卻是明顯的像是被刻在黑板上似得。就像洛湮的那身白裝異常明顯。
“我叫洛湮,洛是洛洛村的洛,湮是湮沒的湮。”洛湮放下粉筆道“洛湮這兩個字的左邊都是三點水,三點水是什么意思呢?有哪位同學(xué)知道的?
登時臺下一大群同學(xué)舉手,洛湮不由得笑起,若是兩年前,臺下都是一片鴉雀無聲的。不過最近有的學(xué)生家長讓其他學(xué)過的學(xué)生教,才能有如今的成果,再放眼看去,位于左邊角落的姑娘都快激動地跳到桌子上了,便笑著向她點了點:“那這位同學(xué)回答一下?!?p> “老師?!彼吻辶饲迳ぷ诱f:“我就想知道,咋我每次看到你,你都穿一身白呢?”
洛湮沒有想到這位小姑娘倒反過來問他了,笑問:“你叫什么名字?”
“水滴。琰水滴?!彼涡ξ恼f。
“哦,原來你就是那個水滴啊?!甭邃稳粲兴虻狞c了點頭,問:“那你知道三點水是什么嗎?”
“嘿嘿~不知道?!彼伟謰尶蓻]有強迫水滴跟著她哥二狗子學(xué)這些,水滴每每看到二狗哥寫作業(yè),都覺得那是罪受,愣是自己牽水牛趟溪水去了。
“那你就坐下吧?!甭邃涡χf“同學(xué)們,這三點水呢,是一個部首,以后我們還會學(xué)會很多其他的部首。比如三點水,本身便是水,但又可以跟著別的字一起搭配。比如說洛洛村的洛字,一個水旁一個各字。又如湮字,那同學(xué)們,誰又知道這湮字是什么意思呢?”
又是很多人舉手,洛湮看到水滴又高高的將手舉了起來。他又試著喊水滴來回答。
“老師!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呢!”水滴一起來竟然還是這么說。倒是讓洛湮更加的詫異起來,想想那么多學(xué)生在等著他上課,再加上不回答水滴以后一定還是會問的。他清咳了兩聲說:“老師喜歡干凈?!?p> “哦,謝謝老師了?!闭f著水滴便自顧自的坐了下去。洛湮笑著搖了搖頭,看來她根本就沒有打算回答問題。
他只好再次說:“至于湮字呢,不算是個好字,因為它代表著湮沒,湮埋的意思。同學(xué)們覺得洛洛村是不是很好看呢?”
一群天真的小孩搖頭晃腦的答:“是!”
“那就是了,同學(xué)們,你們知道嗎?如果洛洛村有一天變成了沒有山,沒有水,沒有樹,沒有藍天白云的時候,你們會快樂嗎?”
“不會~”
“那么,同學(xué)們,我們一定要好好地守護我們的家園,不讓它被毀壞,讓它永遠都有山,都有水,都有樹,都有白云好不好呀?!讓它永遠不被湮沒好不好?!”洛湮大聲問道。
”好~!“一堆稚氣未脫的孩子大聲回復(fù)著。
洛湮的第一堂課都是這樣教孩子們的,保護環(huán)境,保護洛洛村。
每每有家長問孩子今天老師教了什么的時候。
孩子們總是將手往胸膛上一敲,正字言辭的說:“保護洛洛村?!?p> 家長們對洛湮非常滿意的另一個原因就是,他教會了孩子要愛他們的家。
至于水滴,就覺得這位老師教課好奇怪了。
因為其他老師都不會在第一節(jié)課上講要保護洛洛村啊,保護洛洛村的山啊,水啊,樹啊,藍天白云啊什么的。
再加上平常看到他在水庫旁種樹的模樣,跟旁人完全不一樣,好像他沒有使多大的力氣,就將一顆比他矮半頭的桑樹種在水庫邊上。再者,他那一塵不染的白色唐裝,簡直就像臟不了似得,完美的貼合在他的身上。
索性她不用干農(nóng)活,整個村就這么大,也不用急著回家,水滴便偷偷地跟著洛湮,但是畢竟是六歲孩子的玩性,見那洛湮不急不緩的向前走,每一步都均勻無比,竟不自覺的踩起洛湮的腳印來。一步,兩步......也不知跟了多少步。水滴都忘了自己要干什么了,徑直的跟洛湮撞了個滿懷。不對,她還小,只能撞到洛湮盆骨的部位,卻不像撞到了骨頭,就像撞到了一人高的草地里,被草拖起來了似得。
“偷跟也有這樣跟的?”洛湮坐在學(xué)校的涼亭里,手里正端著一杯茶。
“我才沒有偷跟呢!”水滴反駁道。
“嗯......也對,踩著別人的腳印玩的不亦樂乎確實不像是偷跟。”洛湮笑。
“唔......”水滴瞬間臉紅了,不光被人揭穿了,還被人嘲笑了。“你是個壞老師!”她氣的指著洛湮罵。
“壞老師?”洛湮放下茶杯“那,壞老師教出的學(xué)生,也是壞學(xué)生咯?”
好一個反問,當(dāng)即氣的水滴語塞氣鼓鼓的坐在了地上。
“地上有土,弄臟了衣服。”洛湮說。
“臟?”水滴試問了一下。
“嗯。小心回家被你阿媽打屁股?!甭邃涡φf。
“也對呵~”水滴嘴角一笑,小手一抓,朝洛湮一甩,大量的土灰朝洛湮飛去。
好好的一身白裝,登時變成了灰色。
“唔......不好玩?!彼伪緛磉€以為洛湮是世外高人,這點塵土秒秒鐘能躲的事。
“你還認為老師師高手?。俊甭邃尉谷徊粴庖膊粣?。
“額......”水滴竟被他猜中了“老師你知道我心里想的啥?”
“呵呵,老師可不是啥讀心術(shù)高手,你們這些小皮蛋我還是知道你們是怎么想的。”洛湮打了打身上的土,又朝水滴招了招手“來,過來,老師給你看好玩的?!?p> 水滴一聽,興趣瞬間提起來了,直接從地上爬了起來,也不顧的臟了。直接跑向洛湮,卻被洛湮攬在了懷里。
洛湮朝校外一指,“你看到了什么?”
原來這涼亭是這學(xué)校的最高處,學(xué)校本來就在半山腰,往下一望,山水包圍中,一個小村隱藏在這桃紅柳綠中。正直太陽西落,霞光四溢,一抹紅云接連霞空。浸染的山山水水一片祥和。
“好漂亮!”水滴大叫道。
“是啊,好漂亮?!甭邃梧溃骸八文阌X得在這里生活好嗎?”
“好啊,當(dāng)然好?!彼慰┛┬χ?p> “那就好了,所以,你要保護這山,這水,這藍天白云,還有這洛洛村啊!”洛湮說。
“是,老師。”水滴答應(yīng)了他。
“時間也不早了,你快點回家吧,再不回家你阿爸阿媽就要著急了!”洛湮囑咐道。
“是,老師?!彼纬麚]了揮手。跑了幾步,又回頭笑著說:“老師,你是個好老師!再見!”
“再見,好學(xué)生。”洛湮跟她告別。
回到家的時候,水滴他爸問水滴今天學(xué)了什么。
水滴說:“老師讓我們保護好洛洛村?!?p> 阿爸說:“那你老師一定是個好老師了?!?p> 直到水滴上到了三年級,自從那一天后洛湮申請到了水滴班上當(dāng)班主任,一當(dāng)就當(dāng)了兩年。
這段時間水滴很快樂,洛湮不喜歡多留作業(yè),每次回家就可以多玩一會兒。洛湮還有很多書,小孩看的,大人讀的,國內(nèi)的名著,還有少許的老外寫的亂七八糟的東西,水滴最喜歡看《紅樓夢》。她說自己是林黛玉,凄凄慘慘戚戚。
洛湮說她想的太美,她最多是薛寶釵。
水滴最討厭薛寶釵,為此她還跟洛湮賭氣不理他。
卻到了最后還是自己繳械投降。
不過村里一直在商量著一個大事,那便是修路。
從村里一直修到省城,由村里的大戶出多點,小戶出點力,貧困戶幫看著材料。
就這樣定下來了好久。
唯獨一個人反對,那就是洛湮。
他不止一次找過村長,從修路的弊上說。
最多的,是對村子環(huán)境的毀壞。
興許是他說的有了點效用,本來在水滴一年級的時候就要修路的,卻被延遲了好久。
直到最后,認為利大于弊的大戶們沉不住氣了,從城里拉來了材料。
卻被洛湮攔了好多次,這件事就這么耽擱著。
直到水滴上到了三年級,村里的人實在不愿再耽擱了,往常對洛湮這個名無實存的校長的臉面完全不顧了。城里往村里大車小車的拉材料,請了施工隊。家里還有苦力的就算上一個,希望能越早的完工,期待著將水庫里的魚和蠶繭桑葚快些銷售出去。
但是在施工的時候,材料總是會莫名其妙的少。加大了監(jiān)管力度,卻還是能在眼皮子底下給丟了。全村人在惱火之余,卻又無可奈何。
突然有人說,那小學(xué)校長不是一直反對咱們修路嗎?會不會是他干的?
有人笑著反駁:“就他?還沒你壯哩,那么多的泊油你給我偷個試試?”
又有人持反對意見:“寧錯一百,不放一個沒有聽說過嗎?”
“也對哦?!?p> “要不咱們?nèi)タ纯???p> “去看看?”
“去看看?!?p> “走哩,大伙,咱們找那校長去!”
“走!”
“走!”
“走!”
C:洛山圖
“唔......洛老師,你換衣服了?”洛湮打開門,村民們還未質(zhì)問他,卻都發(fā)覺洛湮的衣服好像跟平常不同。
仔細看時還是那身唐裝,但是與平常的顏色不同,雖是晚上,也能在微弱的燈光下看出那衣服上出現(xiàn)了隱隱的一座墨山。
“是啊,平常都穿那一身,今天就換換心情穿身別的衣服。”洛湮看了看周圍氣勢洶洶的村民們,疑惑道:“怎么你們這么一副氣沖沖的樣子?”
“洛老師,最近工地上總是丟了泊油。在村里咋也找不到,所以我們想來學(xué)校里看看......”領(lǐng)頭的水滴他爸客氣的對洛湮作了個輯,這是村子里對文化人的禮貌。
“哦,這么說,琰老板是懷疑我這里有泊油了?”洛湮歪了歪頭,笑道。
“因為實在沒有地方找了,所以還望洛老師莫怪?!彼嗡中Φ?,手里卻是招呼著村民進學(xué)校翻。
“請洛老師不要擋著我們?!睅讉€急沖脾氣的漢子站在洛湮面前。
“好,好,好,既然大家都懷疑我這有丟的泊油。我也只好證明我的清白,不過,希望大家不要翻弄學(xué)生的教室,明天這里還是要上課的?!甭邃巫尦鲆粭l道,村民蜂擁而入。
“琰老板,要不要賞臉喝杯我獨泡的洛水茶?”洛湮做了個請的手勢。
“好說,好說,我就謝謝洛老師了?!?p> 說來這情景也是奇怪,滿屋子滿操場都是村民,有翻柜子的,有去學(xué)生教室的,還有的跑去地窖的,甚至還有去茅坑的。反正能有人想起來的都有人在干,只有洛湮和水滴他爸坐在學(xué)校涼亭那品茗喝茶。洛湮倒是一臉的坦蕩,水滴他爸卻是不住地左看右望,深怕錯過了哪些細節(jié),又不住地期待村民們來給他報喜。
可是沒有,一大伙人在學(xué)校里折騰到了半夜,最終還是沒有找到一塊泊油塊。
有人說:“不是丟了好幾車泊油嗎?洛老師就算再有力氣也不可能把泊油拉到這來吧?”
又有人說:“可不是嗎?這泊油那么重,丟的時候還沒有聽到有拉車的聲音,洛老師也不太可能偷得動??!”
又有人說:“那會不會是鄰村的?他們不是最近還打算修路的嗎?”
人們都恍然大悟:“咋能忘了這事呢?”
登時一群人放棄了,都說是鄰村偷得。在操場上吵吵囔囔的。
水滴他爸也尷尬的要死,丟臉不說,還怕得罪了洛湮。畢竟洛湮的聲望不比他低。
只好當(dāng)眾賠罪,速速帶著村民離開了。
這一年里,總共丟了能從省城到洛洛村修兩次路的泊油。
當(dāng)初以為是鄰村的偷得,一群人去看,才發(fā)覺人家用的石灰路,根本不用泊油。
到最后幾個大戶都快出不起費用的時候,還是村長向縣里寫了封信,縣里撥了款。
整整用了兩年,才把路勉勉強強修好了。
這時水滴已經(jīng)五年級了,小姑娘的個兒是長出來了,還差了些水嫩。
洛湮沒有什么變化,就好像七年前他來到洛洛村的時候的樣子。一點也不顯老,好像他看著就比較小孩子的樣子吧,倒是羨煞了旁人。不過他唯一改變了的,便是他那身本來一身白的白色唐裝,已經(jīng)換成了一副洛山圖,剛開始那顏色還很淡,但是經(jīng)過時間的推移,那山竟越加的墨黑,與其他地方的白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剪彩的時候水滴他爸特邀洛湮來為這段路剪彩,也好為他賠罪。
村長發(fā)表完演講,正準備跟琰老板,洛老師和縣上的領(lǐng)導(dǎo)剪彩的時候,洛湮突然向水滴招手,洛湮將剪刀放在水滴手里,示意她幫他剪彩。
琰老板看在眼里,心里笑的開了花。
水滴本來就被村民視為是洛神下凡,她幫洛湮剪彩倒也不算失禮。
水滴開心的將手里的鑲金剪刀剪住那條紅領(lǐng)帶,禮花齊放,幾人同時剪下。水滴大笑著轉(zhuǎn)頭看她身后的洛湮,她卻看見,洛湮并沒有笑。相反的,與臺上臺下的歡慶不同,他眉頭緊皺,好像有心事般。
剪彩完了村里開了舞獅會,一金一黑的舞獅追逐著牧童手里的金球,煞是好看。引得全村人都去看了。
唯獨水滴跑到了學(xué)校里,看見洛湮正愣愣的看著山下出神。
“老師,你在看什么?”水滴上前問他。
“你怎么來了?”洛湮笑道。
“我問村長你在哪,他說你不舒服回學(xué)校了,所以我來看老師來了~?!彼握{(diào)皮的吐了吐舌頭。
“你這妮子倒是聰明的緊,就是在課上不愛聽課。”洛湮笑。
“哪有捏,我都是很認真聽得好不好?”水滴反駁道。
“認真聽?我問李白的《靜夜思》是什么思想,你卻反問我為何七年不見老?”洛湮笑說。
“對呀,我聽村里人說老師你來村里七年了,七年前你就這樣,七年后你還是這樣子。跟長不大似得?!彼窝b作嘆息的樣子。
“你怎么跟村里的阿媽婆一個樣子了?老師已經(jīng)成年了,樣子往后都是慢慢變老的?!甭邃握{(diào)笑她。
“那為何老師你不找村里的阿姐結(jié)婚呢?看你成天一個人,不寂寞嗎?”水滴說。
“小孩子懂得什么是寂寞?”洛湮笑:“對了,你看看下面?!彼忠恢?,卻是村里最熱鬧的地方,看舞獅的看舞獅,準備大席的準備大席,準備晚上的篝火宴的準備篝火宴,一派還不熱鬧的景象。
“不是挺熱鬧的嗎?”水滴聽見村里噼里啪啦的放著大鞭炮的聲音:“還有好吃的吃呢?!?p> “不一樣的,水滴?!甭邃慰此?,眼神里凄涼無比:“你還記得老師第一堂課對你說了什么?”
“保護洛洛村呀?!彼螞]有注意到洛湮的語氣:“老師,我可是一直都記著呢?!?p> “可洛洛村以后,就會變了?!甭邃慰聪蚰菞l綿延不斷的泊油路,在陽光下照的發(fā)著黑色的亮光“那好像一條毒蛇,雖然它不動。但是它是天下最毒最毒的蛇?!?p> 水滴聽得一臉的莫名其妙,但也學(xué)著洛湮的樣子將手背在身后看著山下的繁華。
D:畢業(yè)
轉(zhuǎn)眼間,水滴已經(jīng)到了畢業(yè)之年。
自從泊油路建立好了以后,洛洛村跟省城的聯(lián)系就以直線的趨勢往上升。
水滴他爸養(yǎng)了多年的魚已是又大又肥,種桑養(yǎng)蠶的趁此機會也是大大的賺了一筆。
不過一年,水滴他爸就從省城里找來了建筑隊,擱洛洛村風(fēng)水最好的地方建了一所大別墅,依山傍水,好不氣派,引得同村不少人眼紅的要死。卻又恨自己生不出個好娃娃,又只有那一畝二斤地,只好勤勤懇懇的干活。
再到后來,城里來了大商戶,看這里山清水秀的,上好的烏頭樹個個兩人懷抱粗。便打起了收購烏頭樹的注意。他先給水滴他爸通了氣,水滴他爸覺得有利可圖,便將大商戶的想法告訴了村長,起初村長不同意,說那是老祖宗留下來的,不能動,動了會惹怒山神的。
商戶不放棄,一來二去的全村人都開始知道了這件事。
對于村里那么多樹少錢的農(nóng)戶們來說,那個商戶給出的價錢是凡兩人合抱粗的烏頭樹就給五千塊一顆。見錢眼紅的農(nóng)戶們便偷偷的進山砍掉烏頭樹,村長不止一次阻止過他們,他們便開始在晚上砍,砍倒的樹也不能看著它腐朽長蘑菇,村長也只好默認他們賣樹。只在他們砍樹的時候去阻止,但幾十家村民比老村長有精力,一會在這砍一會去那砍,而村長,在一次阻止他們砍樹的時候從山上摔下來,老腰撞在一顆烏頭樹上,從此長臥不起。醫(yī)生說老爺子好命,要不是那顆烏頭樹擋著,老爺子很可能就不行了。
自那以后,農(nóng)戶們有的安靜了下來,有的卻又受不了水滴他爸和大商戶的誘惑,又拿起了斧頭去砍,起初還是在晚上,看沒有人管他們,便堂而皇之的在大白天砍。其他勤勤懇懇的農(nóng)戶們也眼紅,看那大商戶故意在村口拿著大把大把的紅票子發(fā)錢,自己也忍不住去拿了斧子去山上砍樹。
一時間,砍樹成了風(fēng)潮,不過偶爾的聽到有人遇到鬼的事,尋了一遍后沒有發(fā)現(xiàn)村民們還是自顧自的砍樹了。
樹換來了什么呢?大片大片的瓦房蓋起來了,漂亮的大鐵門,三層的小別墅,一個不大不小的院子,甚至有的還停了小轎。電腦,電視,冰箱,高級家具都進了百姓家。
在大家一片其樂融融時,半山腰的學(xué)校卻日漸荒蕪。
越來越多的家長將孩子送到城里去上學(xué),他們認為早點接觸城里會讓自己的孩子比在家里的土瓦房學(xué)校上學(xué)會好的多。
一開始是六年級畢業(yè)的孩子不去初中了,然后低年級的孩子們越來越少了。每隔兩個星期,都會看到幾輛黃色的校車從那條泊油路上行駛而來,下來的都是穿著清一色校服的孩子們。家長們就等在村口,一接到孩子,各個都歡天喜地,問孩子這孩子那,吃的好不好,學(xué)校老師好不好,住的還慣不慣。晚上自是家家準備一頓豐富的大餐,殺雞買肉,就當(dāng)犒勞孩子。然后再過兩天,那幾輛黃不拉幾的校車又哼哧哼哧的從泊油路上過來。又是那群人,卻又是成了千叮嚀萬囑咐。有的阿媽還流下幾滴淚來,將孩子塞進那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男\?,大包小包的零食至少占了一半。每到孩子們回來的時候,最開心的事肉販,九點擺攤,過不了兩刻鐘,肉攤就光了。走的時候最開心的就是超市了,一箱一箱牛奶的賣,一捆一捆的零食往外送。那超市老板娘每到這時一臉胖聞就給笑出來了。
至于那山上還剩下的孩子們,要嗎是家里人不爭氣,身弱的家長來不及跟人搶好樹。要嗎就是無父無母的村里小皮蛋們。再不然,就是跟著阿爺阿婆的孩子了。
在這些人里,唯獨洛洛村的首富的閨女還在這上著。
水滴他爹不止一次想將水滴給送到城里去,城外大,漂亮。他是洛洛村的首富,怎么能讓自家的姑娘不第一個去上最好的學(xué)校?人家會笑話他的。
可是水滴就是倔,死活不愿意去,就死活要上完小學(xué)才去。水滴他爹愛女心切,再想想也就這一年了??斓暮?,索性就由她去了。
而在這一年里變化最大的不光是洛洛村,還有洛湮。
從那大商戶入村起,他的頭發(fā)就開始掉,一身本來直板的身材也變得稍稍駝背了。
才不到三十歲的年紀,卻有如一個六七十的老頭子。
一身洛山唐裝卻是更加變了,那山跟沒了生命似得,表面暗淡無光,內(nèi)在卻又黑的嚇人,讓人還以為這洛湮幾年沒有洗過這衣服。
這一年的變化,讓洛湮退守到二線,當(dāng)上了學(xué)校守大門的,其實也沒有啥好守的。也沒啥貴重的東西,來來往往的人兩只手就能數(shù)的過來。
東村頭的葛二蛋,西朗街的小混混皮哥子,洛水橋邊住著的單親妮子燕燕,學(xué)校旁邊住著得窮孩郎子,穹水廊子的古妮,還有一個鎮(zhèn)上的老師,還有的就是水滴和他了。
至于老村長,年初的時候死了。
家家戶戶都去送了他,大概是因為愧疚。
貼的對聯(lián)不是老村長寫的了,而是超市那老板娘從城里買來的對子。
現(xiàn)在的家庭都不招人寫對子了,只要去老板娘那買一對印制好的就掛在門頭了。
簡單明了,還好看,花花綠綠的,大大的鑲金字看著就漂亮。
當(dāng)時水滴沒有跟著他爸去送老村長,而是跟著洛湮在那涼亭看那長長的送喪隊伍。
她也不知道為啥,就是覺得洛湮親切。大概是因為當(dāng)了他六年的學(xué)生吧,水滴這樣想。
不過每當(dāng)她看向身邊的猶如殘燭老人的洛湮,就覺得奇怪。又覺的害怕。
奇怪他為何七年不老,卻在一年里變成這樣。
害怕他突然死掉,那她就會覺得心里空落落的。
“水滴,明天你就要畢業(yè)了?!甭邃芜€是喜歡喝茶,明確意義上也不是茶,而是流進村子里的洛水,洛水已經(jīng)很久沒有人喝了,都是村婦們?nèi)ハ匆路娜ヌ帯4謇锇擦俗詠硭?,用的從城里引來的水,他們覺得城里的東西都比村里的好。
“是啊,老師,所以我想來陪陪你?!彼纬Α?p> “你這丫頭,這次倒沒有反問老師什么?!甭邃畏畔虏璞?,努力挺直腰板看著那送喪隊“沒有想到我的老朋友都走了。”
“老師的朋友走了?”水滴還小,也沒人告訴過她這其中的含義。
“諾,就是老村長。他入土了,我也不知道啥時候了?!甭邃螁⌒Α?p> “才不是哩,老師才不老哩,老師還能活個百歲呢?!彼握f。
“呵,老師又何止活了百歲?”洛湮坐著石凳時,茫然道。
“老師,你剛剛說了什么嗎?”水滴以為自己聽錯了。
“沒有什么,我們就這樣看村長入土好了?!甭邃尾辉僬f話,看著那送葬隊。那迎風(fēng)招展的旗幟,在迎風(fēng)飄。
E:洛洛
水滴走了,在新的學(xué)期來臨的時候,她聽從她爸的安排去了城里最好的私立學(xué)校。
兩個星期回家一次,生活費充足的要死,她還有一張銀行卡,她爸不定時的就往卡里打錢,實為愛女心切。不過水滴跟著洛湮六年,知道一切得之不易,一直沒有動里面的錢,在私立學(xué)校兩年,愣是無人知道水滴家是個土財主。只是認為她是來自鄉(xiāng)村里比較漂亮的姑娘罷了。
水滴成績一直很好,倒不用她爸媽操心。所以她爸就一直在開闊自己的生意。
水滴她爸在這幾年是在商場上做的風(fēng)生水起。洛洛村發(fā)展起了工業(yè),幾根大煙囪沖天而起,每天朝天上吐著煙圈。家家戶戶的勞動力都不種那幾畝微薄的田了,都進了工廠。
田改造變成了住宅,廣場,生活小區(qū),購物區(qū)。儼然成了一處小型的城市。
唯獨那半山腰上的小學(xué)被人遺忘了,大概是平常沒有人喜歡抬頭吧,都急忙忙的到處賺錢。也就只有水滴在放假的時候會來看看,學(xué)校里雜草叢生,中間只有一條不大不小的小道是人為踩出來的。它連接著校門口,到不遠處的一個小屋,然后再從小屋接連到不遠的小涼亭。水滴經(jīng)??匆娐邃巫跊鐾つ强绰迓宕澹粫r還會嘆出一口氣來。
當(dāng)年的調(diào)皮小姑娘蛻變成了一個落落大方的姑娘。眉宇間還帶著一點俏皮,小臉長發(fā),身上的衣服越加的跟這個村子顯得格格不入,身上的時尚氣掩都掩不住。
而反觀洛湮,卻是更像垂暮老人,頭發(fā)稀疏,一臉的皺紋,背駝的不像樣子。身上的衣服也臟亂不堪,黑的,黃的,白的,亂污污的一片。
水滴經(jīng)常就站在那,洛湮不說話,她也不說話。
有時他們也會聊天,聊聊洛洛村的改變。
有時他們也會談笑,笑水滴變成姑娘了。水滴笑洛湮成糟老頭了。
但是更多的,他們經(jīng)常一坐一站,曾經(jīng)幾許年,水滴坐在地上撒了洛湮一身的灰土?,F(xiàn)今幾許年,洛湮駝背的坐在凳子上,水滴站在看洛洛村工廠林立,城鎮(zhèn)發(fā)展。
“老師,您還記得您第一堂課教了我什么嗎?”水滴問道。
“保護洛洛村。”洛湮搖頭笑道。
“老師,對不起,我沒有保護好洛洛村?!彼尾铧c哭了出來。
“喲,當(dāng)年皮不精怪的妮子去哪哩?還要哭了喲~!”洛湮打趣道,卻是咳了兩聲。
“切,你還為老不尊?!彼我稽c也不閑的敲起了洛湮的背,能讓他好受些。
“水滴啊,你知道嗎?洛洛村要死了。”洛湮說。
F:湮沒
洛湮死了,在一個雨天。
那時水滴剛回到家,當(dāng)晚便下了場大雨。大雨磅礴,像是要洗凈這污染洛洛村的一切似得。
第二天異常的天氣晴朗,云朗天清。
水滴準備好了給洛老頭的食物,便踩著去往學(xué)校的泥巴地走。
直到她推開熟悉的門,走到?jīng)鐾r。手里的竹籃掉到了地上。
村民們來收拾洛湮的尸體,洛湮整個身體曲在了一起,臉上卻無痛苦的表情,一身的衣服比乞丐的還臟。村民們草草的用竹席把洛湮的尸體給蓋上了,卻怎么都沒人能將他的尸體搬動一分。
水滴他爸見此,卻也想到這學(xué)校要是沒了就能再蓋個發(fā)電廠了,以前怎么沒有想到呢?他一邊暗暗的責(zé)怪自己愚笨,卻又一面出面當(dāng)和事老。說既然搬不動洛校長的尸體,要不然就把學(xué)校燒了給洛校長當(dāng)葬禮吧。畢竟洛老師最喜歡呆在這里了,他入了陰間還能有個念想,大家還能基點陰德。
眾人認為有理,便從村上拿來了稻草和草籽油。打火機一點,火焰登時竄了老高。瞬間就將學(xué)校包圍了。
水滴看著那火海,淚水竟在不知不覺間掉了出來。
一天后,水滴坐上校車走了。走的時候,天下起了雨,澆滅了燒了一天一夜的火。
后來聽說,水滴坐的車剛駛出那條泊油路,洛山里的水庫便決堤了。水勢之大,沖垮了水庫。水庫里還沖出了大量的泊油塊!
泊油塊跟著庫水,第一個便沖垮了水滴的家,當(dāng)時水滴她爸正跟大商戶談在學(xué)校那修建廠子的事,便稀里糊涂的死掉了。然后接著是整個洛洛村,泊油塊混合著庫水,洛洛河也開始決堤。滿河的污水毒死了不少村民。
這次洪澇整整澇了一個星期才下去,因為雨勢太大,水又有毒,搜救隊只能干巴巴的看著,卻不能有動作。
直到雨停了,再去搜救時,得到了一個準確的數(shù)據(jù),存活人數(shù)僅五人。
東村頭的葛二蛋,西朗街的小混混皮哥子,洛水橋邊住著的單親妮子燕燕,學(xué)校旁邊住著得窮孩郎子,穹水廊子的古妮。
其余的,要嗎是遠在他鄉(xiāng)工作的,要嗎就是在城里上學(xué)的孩子們。
水滴剛到校的時候就聽到了這個報道,電視臺也做了連續(xù)兩個星期的報道。直到放假回家時,她才發(fā)覺自己無家可歸了。
水滴突然想起了洛湮,她還有一張他的照片,是跟她三年級時合照的,洛湮拿出那張照片看了看,一身白色唐裝的洛湮正撫摸著小水滴溫情的望著她。
水滴突然像是觸電了一般,將照片丟開,卻最終還是將那照片撿了起來。
“你的意思是......”我深沉的悶聲道:“洛湮是神?”
“是,我認為他是?!彼握f到這卻是哭了出來。
我繞過酒柜,小心地將她的頭放在我懷里,我沉默著安慰,她卻在哭涕。
“我也認為他是?!蔽艺f。
水滴抬頭看了看我,我亦看她。
在這孤獨的城市里,我實在不知道,世界上會有多少人,在做著損害后人的事。人太自私,卻又可以這樣的溫暖,我至少還有人可以傾訴心腸,親愛的,你又在哪里。在哪里獨自掩面生活?
-2015-10-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