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云沽嶺1
閃著銀光的瀝青路上，每個人行色匆匆，一個個青灰的面龐消失在蒼茫群山之下，褐黃落葉鋪滿大地，車轱轆飛馳著帶起陣陣揚塵，穿梭在羊腸小道之間。
辛葉羽趕忙搖起車窗，仍有沙土乘著風(fēng)鉆了進來，撲入眼瞼，眼皮攪緊在一塊，手背一頓狂揉也無法去除砂粒刮蹭的異物感，松展了眉眼任它去吧。
“小辛，你來開？”秦木嵩租好車，順口問了句。
“你想體驗超級碰碰車，對嗎？”辛葉羽板著臉，一提到開車就想到前幾年開親戚車追尾的場景。往后只要遇到這個親戚，一定會把當時的情景生動的向旁人活靈活現(xiàn)的展開。
“那算了，我還有老婆孩子要養(yǎng)呢?！鼻啬踞詥影l(fā)動機。
每次提到開車，都讓辛葉羽的心里感到微微刺痛。高考完就去駕校學(xué)習(xí)，所有科目一次過，是同期最順利的學(xué)員。當時家里實在拿不出錢買車，辛葉羽也不會蠢到貸款買一個交通工具。咋們國家的公共交通如此發(fā)達，然辛葉羽心生自豪，漸漸的也就忘記了該怎么轉(zhuǎn)動方向盤。
去年辛葉羽駕照到期去交管所換證，卡在從小到大就分不清的色盲檢測環(huán)節(jié)?？脊僖咽侵烀哪昙o，圓鼓鼓的啤酒肚撐開緊身T恤，短粗的卷發(fā)貼在頭皮上。他拿著一本巨厚無比的測試圖，辛葉羽看到那些密密麻麻的異色圓點，汗毛直立、體溫驟降，十指冰冷。
考官問一個圖，辛葉羽答錯一個，在答錯幾十道題后考官崩潰大罵。雖然最后還是通過了，只是連累后面排隊的幾個人也被罵。
辛葉羽的腦子又想起了陳年舊事，是不是人一上年紀就這樣，心靈總比樣貌蒼老許多，以前總覺得有無盡的時間可以揮霍。直到白發(fā)增多，精力逐日衰退，才發(fā)覺時間這么不經(jīng)用，茍一天就算是贏一天。
辛葉羽望向路邊的房屋，一幢幢土紅色磚塊堆砌的墻面圍住一戶又一戶人家，他們在此生，在此老，在此離去，有的人一生都沒離開過云沽嶺。在旁人看來只有聲聲哀嘆，但他們身上散發(fā)出的樂觀情緒，才是最寶貴的財富。
“這是什么鬼地方啊?！边^了這片泥瓦磚墻，辛葉羽驚呼?！斑@簡直是兩個世界?。 ?p> 潔白無暇的高樓林立，金色細線修飾邊框，白模一樣的建筑讓人一時半會分不清到底是虛擬還是現(xiàn)實。樓體的燈光變幻莫測，看似毫無關(guān)聯(lián)的廣告語拼接在一起竟是一首首詩詞，每幀的動畫美輪美奐、無縫連接。這里不太像是一個印象中的城市，更像是一個真空的金絲籠。
離奇的是路上每個行人除了樣貌不同，穿的衣服竟是一模一樣的透明鐳射長風(fēng)衣和深灰長褲，腳踩銀中戴金絲邊中筒靴。辛葉羽盯著看了好久，連光反射出的顏色都完全一樣。
“這么酷炫的工作服有沒有同款賣啊?！毙寥~羽沒見過如此絢爛的套裝，心動了。
行人左前胸掛著名牌，上面沒有任何文字和符號，看起來就是一個空白的透明亞克力裝飾物。
列車行駛在無軌的空中，機械地從云朵間鉆進鉆出，陸地上沒有一輛機動車，來來往往全是騎自行車的人，秩序感是唯一能形容這個地方的詞了。
秦木嵩開的老爺車與這里的環(huán)境格格不入，卻沒有一個路人投來好奇的目光，一個個急匆匆的邁著飛毛腿。
“老大，要不咱回去吧。”辛葉羽感到瘆的慌，明明是暖意的秋季，寒氣直刺肉身，涼意在每一寸肌膚上擴散。
“怎么了？挺順利的啊，被多想，就當來旅游的唄?！鼻啬踞耘牧伺男寥~羽的肩膀，掌心稍稍用力輕輕捏了一下，“放心，沒事的啊?！?p> “嗯?！毙寥~羽點了點頭，雖然還想說點什么，但是開弓沒有回頭箭，硬著頭皮看看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吧。
“我進去看看，你守著車?！鼻啬踞园衍囃Ｔ谝患揖频昱赃?。
辛葉羽搖起車窗，沒過多久，后背和后腰傳來的舒適感讓他昏沉欲睡。
咚咚咚——
一陣急促的敲擊聲將辛葉羽從半睡半醒的狀態(tài)中抽拉出來。
“這里不能停車，趕快開走！”一位膚色暖黃滿臉雀斑的中年男人大臉貼在車窗上，胸前掛著和路人一模一樣的工牌，邊吼邊用手往車窗上怒戳了好幾下，留下一串串指紋。
“我等個人，他一來我們就走。”辛葉羽的夾子音再次上線。
“現(xiàn)在！就走！”中年男人怒目圓睜地指了指雙目，又沖辛葉羽在空氣中戳了戳。
“說了等人呢，小龍蝦啊你！”辛葉羽眼看客氣無用，準備開罵。
秦木嵩看到車快要保不住了，一路小跑過來，向中年男人行了禮后，中年男人回注目禮。
“你說你跟他置什么氣啊?！鼻啬踞钥吹叫寥~羽氣性之大，有些擔(dān)憂。
“柿子趕軟的捏，不硬氣怎么行啊。”辛葉羽理直氣壯。
“算了算了，一時半會跟你也說不明白。走，去警局?！鼻啬踞哉f著把房卡塞進腰包，“這里的酒店只上半天班，下午就休息了，得趁早把房卡拿著，不然咱就得睡大街?！?p> “什么神仙酒店啊，還招人不。”辛葉羽感覺這個地方簡直是天堂。
“想屁呢，這么好的待遇肯定內(nèi)部消化了啊。”秦木嵩像看傻子一樣望著辛葉羽。
正義俠客警局和秦木嵩所在的匡扶正義警局完全不同，正門對著的是巨大繁復(fù)的園林景觀。身著黃綠漸變色連體褲的三位園藝工作者，手持自動噴霧，正在為植物注入養(yǎng)分。
“王局長，您好！我是秦木嵩，是匡扶正義警局的刑警。月初與您聯(lián)系過的?！鼻啬踞詮目诖鼉?nèi)里掏出警察證?！八行寥~羽，我的實習(xí)助理?！毙寥~羽眨巴著眼睛看向秦木嵩，點頭表示認同。
“你們好，我叫王溯，是正義俠客警局局長。”沙啞的聲線附和著咬舌音，禮貌地與秦木嵩和辛葉羽握手。粗黑的手在光線映襯下泛起點點白光，他拿起秦木嵩的警察證看了又看，而后按下藍牙耳機，“小郁，你到辦公室來一下。”
“來，趕緊坐下，一路上舟車勞頓，辛苦了。”王溯領(lǐng)著秦木嵩和辛葉羽到辦公桌前的紅木茶幾前坐下，茶幾上擺著一組茶器，荷葉造型的青瓷建盞放在桌邊。
一杯建盞配上白茶，抵消了油膩的腔調(diào)，空氣中彌漫著茶葉清香?！澳銈兿刃獣宸昼姾笾韥斫唤?。”
“好。”秦木嵩應(yīng)聲道。
秦木嵩跟王局東拉西扯的的嘮起了家常，辛葉羽這輩子最難熬的五分鐘，莫過于此。
“你們好，初次見面，我是郁佘。”清澈的聲線夾雜著電波音，深紫的眼圈附在下凹的眼眶周圍，很難看出這是一位才二十出頭的妙齡女子。
“您好。”秦木嵩和辛葉羽齊刷刷地站起來握手打招呼。
“走，咱們?nèi)h室。”郁佘在前面領(lǐng)路，秦木嵩和辛葉羽與王局短暫的告別后，來道了會議室。
這間會議室能根據(jù)討論的內(nèi)容自動布置空間的背景，進門前還是一片煞白的墻面，現(xiàn)在變成了海灘與白浪。
“前幾日與您聯(lián)系過，能查到衛(wèi)宇軒在哪嗎？”秦木嵩雙手握拳放在全透明玻璃桌上。
郁佘深吸了口氣，瞳孔地震數(shù)秒后，迅速轉(zhuǎn)換了日常的面部表情，冷冷地丟了句，“住在這兒的人沒有我查不到的，但是您說的衛(wèi)宇軒確實不在這里。”
秦木嵩和辛葉羽相望一眼，料到她會推脫。
“那十年前的外來流動人口記錄可以查到嗎？”秦木嵩追問。
“好的，請稍等。”郁佘拿出一塊透明智能面板，眼睛快速搜索起來，不到一分鐘，“給?！?p> 秦木嵩接過平板，辛葉羽湊了過去，望不見盡頭的無數(shù)個名字閃現(xiàn)著，搜索完畢，沒有檢索到任何關(guān)于衛(wèi)宇軒的信息。
“可否勞煩您把這份資料傳給我呢？”秦木嵩客客氣氣的，生怕得罪人。
“這是內(nèi)部資料，你懂的。”郁佘生硬的語調(diào)像一臺失修多年的銹跡機器。
“那行，有勞郁女士了。”
秦木嵩沖辛葉羽發(fā)射了個眼神，起身走向局長辦公室，“王局，謝謝您邀請我們過來，還有事兒先告辭了。”秦木嵩抱拳鞠躬示意。
王局咂了咂嘴，點點頭。
“我送你們?！庇糍軓牟恢v廢話，語句精煉有度。
郁佘走到大門口，她精明的眼珠掃射四周后，小聲在辛葉羽耳邊嘟囔了幾句，把什么東西塞進辛葉羽的褲袋，而后消失在走道盡頭。
“怎么了？”看辛葉羽突然停下，秦木嵩轉(zhuǎn)頭問道。
辛葉羽給他使了個眼色，示意回去再說。
回到酒店后，辛葉羽把東西從褲帶里掏出來。是一張名片，表面砂砂的有些扎手，在光線下反射出五彩虹光，有點像鐳射材質(zhì)，但又不盡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