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食魚之人1
“他醒啦!他醒啦!”
饒奉賢高興地驚呼起來。
“太好啦!不枉咱們這幾天輪著給他掐人中!”
幾天?什么幾?什么天?
尚先生腦袋嗡嗡作響,只聽船員們嘰嘰喳喳地說著。
不知在討論何事,約莫能聽到幾句歡聲笑語,又有幾句哀怨嘆息。
眼前白茫茫的模糊重影堆疊起來,看不清他們在忙著什么。
只有把眼皮趕快合上,才能停下天旋地轉(zhuǎn)的影像。
尚先生四肢僵硬無力地平躺,想要翻個身,無論如何也動彈不得,感覺身上有好幾座泰山壓得踹不過氣來。
內(nèi)心的聲音告訴尚先生不能再這樣躺下去,否則會出大問題。
可此時,尚先生的雙腿和右手已然全麻,左手還能使上勁,一鼓作氣,強撐著床沿,帶動上半身側(cè)轉(zhuǎn)過來。
“啪——啊——”
這一下還是沒起得來,還摔了個狗吃屎,尚先生痛苦地悶哼了聲。
“沒事吧?”
饒奉賢焦急地沖到尚先生面前,迅速扶起。
尚先生此時特別想大聲訴苦,但好像有人死命地掐著喉嚨,無論怎樣用力嘶喊都無法發(fā)出一個音符。
尚先生張了又合的嘴巴不停動著,只得搖晃著腦袋示意。
“來,喝點溫水?!?p> 此時此刻,尚先生的身體急需補充大量水分,條件反射地接過水杯一仰頭,一股腦全灌進肚子里。
終于,能發(fā)出些微弱的聲音了,“讓大家擔心了,真的不好意思?!?p> “欸!兄弟,你這就見外了啊,咱幾個又不是剛認識,這都快大半年了,也算是朋友一場,互相關(guān)心不是應(yīng)該的嘛?!?p> 一雙黃黑的老手布滿老繭與裂痕,舊的裂口尚未痊愈新的創(chuàng)口又爬了上來,一根根錯亂地交織成龜裂大地。
指節(jié)因常年承受高壓而凸起腫脹成燈泡,在光線下反射出油光。
光禿禿的指甲蓋像是飽經(jīng)風霜的甲板,一如浸泡在霽藍海水中的層層溝壑。
尚先生第一次細看饒奉賢的雙手,想到了哥哥們。
“再說了,在船上的時候你也幫過我們不少忙呀?!?p> 船員們你一句我一句的有說有笑。
饒奉賢給了尚先生一個大大的微笑,彎彎的眼睛如同壓折的柳枝,一重折盡一重新。
“啊——”
尚先生心滿意足地發(fā)出一聲感嘆,還活著啊,嗯,還挺不錯的。
尚先生揉了揉眼睛,總算能看清面前的臉孔,有的神情憂愁、有的笑臉盈盈、有的讀不出任何情緒。
“嘶——”
尚先生正準備喝口水,手被水杯硌得慌。
這是一個長著三個銀色尖腳的倒三角黑色玻璃杯,尖銳的杯腳能當?shù)妒?,尚先生拿在手里轉(zhuǎn)了幾圈,看不出什么異樣。
整間屋子,所有的裝置全是銀與黑的結(jié)合,天花板、墻壁、床板、桌椅、沙發(fā)、靠墊,無一例外不是純黑的。
偶爾有些銀制雕花作為邊角裝飾,房間四個角落分別立著幾個燈柱,白色強光刺入眼睛。
“什么時辰了?”
尚先生睡得天昏地暗。
“正午陽炎,大概快午時了?!?p> 饒奉賢拉開窗簾往外看了看。
“好餓啊,有沒有東西吃?”
尚先生天肚子咕嚕嚕直叫。
“哇!說到這個,你可真是沒什么福氣,一直在睡覺,哈哈哈哈哈。”
楊炆圓的聲音沖了出來,惹得眾人笑。
“看來你們吃的很不錯?。 ?p> 尚先生有點懊悔睡過了頭。
“我跟你講啊,這幾天頓頓有肉有酒,都是些沒見過的。這輩子啊,從來沒吃到過這么好吃的飯菜?。∪鈽O其之嫩,酒悠然醇香。哈哈哈哈哈!”
“有蔬菜嗎?”
尚先生皺著眉頭問道。
在寺廟過慣了清貧的日子,每天粗茶淡飯,在船上也沒吃過肉,腸胃不太能消化肉類的食物了。
現(xiàn)在一聽到酒肉二字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呃,沒有?!?p> 船員們一起想了想,異口同聲地說。
“連一顆小青菜都沒有?”
尚先生有些疑惑。
“真沒有!不信等飯菜來了,你自個兒看吧?!?p> 楊炆圓被問得有些不耐煩,但還是耐心回應(yīng)。
咚咚咚——
一陣規(guī)律的聲響過后,麻辣泡泡族人空手進來。
“今乃良辰吉日,請諸位速去平臺,族長有要事告知?!?p> 話音剛落,便消失不見。
“啥?到底什么時候才能能吃上飯啊。”
“他在賣什么關(guān)子啊,我都快餓死了?!?p> “好了,這下是沒肉吃了。”
“喂,快呸呸呸,可別說喪氣話?!?p> 船員們一路聊著往平臺走去。
船長、富人和五位麻辣泡泡族人在平臺中心圍著一口冒著白霧的大鍋碎碎念。
旁邊擺放著一個長條桌,桌上整齊地擺放著兩排有腦袋那么大的碗。
一位麻辣泡泡人拿著巨型黑色木棒在鍋里攪拌,里面有什么東西在翻滾。
尚先生看不太清,但能肯定的是某種巨大的生物。
又攪了會兒,麻辣泡泡族長朝船員們這邊看了一眼,便命族人在每個碗里舀滿了湯汁。
“來,喝吧。”
麻辣泡泡人朝這邊揮了揮手,示意船員們到桌邊去。
船員們面面相覷,手緊緊拽在一起,每邁出一步腳底都無比地沉重。
尚先生看沒人敢碰這碗,于是第一個端起來咕咚咕咚把湯往胃里灌,這樣胃就沒那么疼了,沒一會碗里都能反光了。
“太好喝了!”
尚先生不禁吧唧下嘴,順帶用舌頭把嘴唇邊殘留的湯汁一并舔干凈。
這湯味簡直一絕,肉湯里沒有一丁點兒膻腥味,吃起來有點像魚湯和雜燴湯的綜合物。
在宮里都沒吃過如此垂涎欲滴之食。尚先生還想再來一碗,但沒好意思開口。
大家伙看尚先生喝完安然無恙,齊刷刷地把湯全喝下去。
可沒過多久,一聲聲慘叫此起彼伏,船員們接二連三的開始七竅流血,接著皮膚慢慢腐爛潰敗。
船員們一個個倒在血泊之中,不到一會的時間全部化成血肉模糊的一灘粘稠液體。
上一秒他們還是活生生的人類,這一刻已經(jīng)成為了嘔吐物。
尚先生膽戰(zhàn)心驚地看著一個個倒下的船員,內(nèi)心無比懊悔自責,可為何自己能安然無虞?
“這特么是怎么回事!”
尚先生跪倒在地,雙目含淚,憤怒的雙拳緊捏著,不停捶打地上的液體,短小的指甲蓋幾乎戳穿掌心。
“你又是怎么回事?!?p> 麻辣泡泡族長反問道。
“去你大爺?shù)?!我怎么知道!?p> 尚先生看著對面這群怪物,都找不出能罵的詞,特別想操控萬千頭草泥馬來此與他們決一死戰(zhàn)。
“難道他這幾天一口未進?”
麻辣泡泡族人右手扶額,細細分析。
“應(yīng)該是的,除此之外沒有別的原因了?!?p> 另一個麻辣泡泡族人隨聲附和。
“我們該怎么處理他?喂樹還是喂花?”
“瞧他這身子骨,也沒幾兩肉,肯定難以下咽。”
麻辣泡泡族人完全不關(guān)心尚先生的處境,好像在討論某種肥料的處理方式。
“這小子命硬,不該絕命于此,讓他跟我們一起回去吧?!?p> 支庭山用求情的語氣向麻辣泡泡族長請示。
沒想到的是,一路上連一句話都不曾講過的船長突然為尚先生發(fā)聲。
此時的尚先生就像那鍋中烹煮的生物,無論發(fā)生什么皆不由他。
麻辣泡泡族長收到支庭山的請求,沒說話,權(quán)當默認。
支庭山斜瞟了尚先生一眼,夾在身后的手向揮了揮,尚先生趕快跑到他身后跪下。
隨后,麻辣泡泡族人在另一排碗里盛滿鮮肉,花粉般鮮嫩的肉質(zhì)與湯完美地融合,白氣縈繞,如仙境一般。
支庭山未食一口,富人們通通端起碗,手抓著肉一頓狂吞,差點就要把碗吃進去。
不知是太好吃還是太餓,富人準備再續(xù)一碗時,當即被麻辣泡泡族人強硬制止。
“到此為止吧?!?p> 麻辣泡泡族長說完與族人踩著黑云離去,此地所有的一切實物隨著麻辣泡泡族的離開頃刻間消失。
仿若沒有存在過一樣,森林又恢復(fù)了原來的模樣。
“走吧?!?p> 支庭山完成了任務(wù),生硬地帶著剩下的人往回走,一路走到碼頭。
回程的路途十分順利,比來時要快得多,尚先生也沒覺得累,甚至還有些健步如飛的錯覺。
這一路沒有奇花異草,亦無任何怪象,只有涼颼颼的風,清冷寂寥。
“怎么就你們幾個?其他人呢?”
船上的船員盯著僅剩的幾個人奇怪地問,不時把頭往后探,看是不是有人沒跟上來。
“啟程?!?p> 支庭山冷冷地下達指令,船員心里頗有不服,也不敢反駁。
撲撲船回程,富人們依舊歡聲笑語,支庭山只顧開船和料理航行之事,無暇顧及其他。
船員也愈加沉默寡言。
一下子失去了好幾位船員,尚先生除了做飯也要幫著干一些活。
畢竟人手不夠,總不能讓富人們來做這些事,當然了,他們也干不好。
只是,一到夜里總是無心睡眠,尚先生老想著在那個村落里發(fā)生的事,偶爾也會夢到饒奉賢,醒來卻是一身冷汗。
這幾天總有船員偷偷來問尚先生,去了哪兒,發(fā)生了什么,其余的人為什么沒有一起上船等等好多問題。
支庭山是不可能告訴他們這些的,就都跑過來問他了。
尚先生也好想告訴他們事情的前因后果,一來是不敢,二來是怕講了他們也不信,便一直以沉默來回避。
可是一直逃避回答,時間一長定會心生隔閡,回程的路途再怎么說也要好幾個月,萬一出了什么意外都不是好事。
尚先生編了個故事。
“我們到了一個村落里考察民情,那里繁花似錦,四季如春,乃世外桃花源一般的地方。他們決定不再漂泊,在村落里安家落戶。”
尚先生也沒想到自己這么能扯謊。
“說不通啊,為何我們在路上看到了妖魔鬼怪?”
船員木然的質(zhì)疑。
“嗐,哪有什么鬼怪,只是人煙稀少處的植物都長得隨意了些?!?p> 尚先生面不改色地繼續(xù)編。
“好像也是噢。你之前看清楚那是什么嗎?”
船員們互相看了一眼,還是半信半疑。
“誰記得這些啊,我光顧著跑了?!?p> “你看看你,竟被嚇成這幅狼狽摸樣。”
“哈哈哈。”
船員僵硬地摸著后腦勺尬笑了幾聲。
尚先生在船員們咯咯的笑聲中結(jié)束了這段騙人的鬼話,再編下去連他自己都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