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云呈大字形躺在中樞控制器的頂部，懶洋洋地一動不動。
試射成功的消息五分鐘前便傳到了這里，控制室里早已是一片歡樂的海洋。但他還是懶洋洋地不想動。
雖然內心也因為這次成功的震懾而欣喜，但他更多的是后怕。
第一次發(fā)射，他立刻就感受到了自己的自大。
發(fā)射的瞬間他就感受到了，根本不需要別人提醒。息壤在那一瞬間如同決堤的洪水一般噴薄而出，他在一瞬間便頭痛欲裂，外帶全身發(fā)軟。短短五秒的時間，他幾乎就要癱在地上。
林英第一時間發(fā)現(xiàn)了他的異常，幾乎就要終止第二次發(fā)射。但是向云實在不甘心功虧一簣，以強硬的態(tài)度制止了。
無力的感覺持續(xù)的時間很長，但頭痛幾乎在發(fā)射完畢的瞬間便散去了。這讓他得以強撐著站起來，完成了第二次發(fā)射。
第二次射擊，頭痛的感覺遠不如第一次強烈，但這沒有讓向云感覺多好。那一刻他想到的是對戰(zhàn)偽人王的那一次，那次他也是這樣的感覺，疼痛減輕了，但是有隱約的麻木感。
好在這次他沒有像上次那樣暈倒，也許是適應了，也許是瞬間的輸出量還比不上那一次。
但是無力感是確確實實的，此刻他懶洋洋地躺在那里，別說手指，連眼珠子都不想動。
“怎么樣了？”林英的聲音從一側傳來，罕見地沒有那么大大咧咧的感覺。向云努力轉動了一下頭顱，看著坐在他身邊的林英。
“不疼，就是全身發(fā)軟?！毕蛟戚p聲說。
“就這么歇會吧。”林英說，“先別說話了?！?p> 兩人就那么安靜地停著，一個坐著，一個躺著，時間靜靜地流逝，控制室里的人還在狂歡，這里卻一片安靜。
“我說，你這個樣子，小心短命。”林英忽然說了一句。
向云正要說話，被林英打斷了：“閉嘴，聽著就行，歇著。”
向云無奈地閉上嘴，雙眼靜靜地看著斑駁的天棚。
可是林英也沒繼續(xù)說，氣氛就這么安靜下來。
隔著一道門的控制室，所有人都在狂歡，仿佛和龍都市的這一戰(zhàn)已經(jīng)贏了?？烧鎸嵡闆r分明是通過電漿炮齊射進行了一次震懾而已，連震懾的效果都還沒看到呢。
而在門的另一面，兩個人一坐一躺一動不動，空氣都感覺凝固了。
向云朝著林英瞟了幾眼，見她嘴唇緊緊地抿著，想要開口，又想起林英剛剛說的話，又只好忍著。
“你那個發(fā)紅光的東西，”林英終于開口了，“我感覺和我的變異能力爆發(fā)有些類似，那么帶來的消耗恐怕也是類似的。”
向云心里一緊。林英甚至沒聽過息壤的名字，但是對于息壤的特性，居然一語中的。息壤的副作用，被她一句話就說中了。
消耗。
只是，和能力爆發(fā)類似？這話讓向云覺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什么，本來想說什么也忘了，心神立刻轉到了這方面。
“你知道變異者們?yōu)槭裁炊堂鼏幔俊绷钟⒄f。
“為什么？”向云想問，但是還沒張口，林英就繼續(xù)說下去了。
“你看到的那種能力爆發(fā)，大多數(shù)變異者們都能夠掌握，這幾乎是必然?！绷钟⒁蔡上聛?，和向云一樣看著屋頂，“這個能力不需要鍛煉，隨著年齡的增長自然而然地就擁有了。但是大多數(shù)的能力者，都不愿意使用這個能力，你就沒想過為什么嗎？”
這次向云沒問，只是靜靜地等著林英繼續(xù)說。
“這種能力，其實就是燃燒，”林英說，“燃燒自己本身的生命力，讓能力得到最大程度的爆發(fā)。所以我上次用了這個能力會那么累，因為這個對于變異者來說，消耗是很大的，這也是變異者們短命的原因。所以……”
林英說到這里，猶豫了片刻才繼續(xù)說下去：“這么多年來我都盡量避免使用這種方法，為此還掌握了控制技巧，但是長年累月下來，我的壽命……估計也快到頭了?！?p> 向云一愣，扭頭看向林英。休息了這一會，那種軟綿綿的感覺也開始漸漸散去了，只是想要坐起來還是力有未逮。
視線里能看見的是林英的側臉，但向云依舊從那張臉上看出了落寞。
向云有些詫異，隨即恍然。在和林英第一次遇見的時候，他就知道了林英的變異方向不是力量，而是強橫的生命力，只是林英對于這個事實似乎沒什么認知，她一直覺得力量是他的主方向。
因為無關什么，而且當時和林英不太熟，所以向云也沒對此發(fā)表什么意見?？墒侵蟮娜兆永飪扇嗽交煸绞欤蛟茀s早已將這個事情忘記了。
“現(xiàn)在明白我的意思了吧？”林英還在繼續(xù)說著，“你現(xiàn)在這副脫力的樣子，和我使用燃燒的后遺癥很像，所以就算獲得的方式不同，后果也一定是類似的。想要活得長久的話，你最好還是不要太濫用了。”
“我明白的，謝謝?！毕蛟拼饝宦?，以手撐地，緩緩地坐了起來。時間漸漸過去，無力的感覺已經(jīng)遠不如開始的時候強烈了。
“這么快就恢復了？”林英詫異地坐起來，驚嘆了一聲，“自己研究的能力確實足夠優(yōu)秀?。 ?p> “消耗還是一樣的，所以謝謝你的提醒，我以后也會注意的。”向云側過頭，看著那張和自己的記憶幾乎一模一樣的臉，由衷地微笑著，“還有一件事，我也想提醒你。”
“啥事？”林英好奇地問。
“你的能力，我覺得你自己可能有些誤解?！鄙眢w的乏力沒有完全消除，向云盡量保持著較輕的語氣，“從第一次你和我說的時候我就有所懷疑，通過這么長時間的觀察，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基本確定了?！?p> “確定啥了？”林英問。
“你的變異能力，不是力量，而是生命力，這就是你變異之后能夠活了一百多年的原因，”向云微笑道，“你引以為自豪的力量，只是在漫長的時光里自然累積起來的而已?！?p> “啥！”林英大叫一聲，直接跳起身來，“你別開玩笑啊，通過時間累積的力量能這么強？”
她說著，抬手就在中樞控制器那厚實的頂部裝甲上擂了一拳，立刻就是一個不深不淺的拳印，嚇得向云慌忙攔阻。林英倒是沒有繼續(xù)揮拳，而是指著那個拳印說：“你確定自然累積的力量能達到這個程度？就算是宗白云，也就能達到這個程度而已！”
“確實有些夸張，但是根據(jù)我的推測，這也和你異乎尋常的生命力有關，”向云說，“超強的生命力，很可能會給其他身體能力的增長帶來更高的加成，我想這才是原因所在。”
“真是這樣嗎？”林英呆呆地看著向云，連向云因為阻止她繼續(xù)揮拳慌得站起來都沒注意。
“八九不離十?！毕蛟普f，“所以你不用太擔心自己的壽命，如果不出意外，你的壽命恐怕會長到離譜，根本不用擔心力量爆發(fā)的后遺癥?！?p> “那我就放心了，哈哈！”林英忽然大笑一聲，一個虎跳從中樞的頂部跳下去，站在下面的地上大叫道，“我看以后誰還敢惹我，老娘可以隨便爆發(fā)了，哈哈哈！”
向云有些無語地看著，心里忽然有些后悔。就算生命力強到超常，但終究不是無限的，這丫頭不會因為自己的一番話，就開始胡亂揮霍吧？
這一夜，整個西原城都沉浸在巨大的喜悅中，尤其是外圍的營地和石柏營地前的駐軍，因為這些人和陸康一樣，都明確的看到了這次射擊之后龍都軍隊的動向。
撤退。
所有的軍隊都在這次齊射后停止了調動，在原地停了短暫的時間后，都悄悄地隱沒在夜色中。
唯一沒有動靜的是白飛宇親自率領的部隊。只是這也不足以影響人們的心態(tài)，畢竟別說陸康和手下的軍官們，就算是普通的士兵，擁有望遠鏡的人也不少。
城市主炮的連續(xù)兩次射擊，不止陸康和一些軍官看到，普通士兵們看到的也不在少數(shù)。龍都市的軍隊在這次試射后做出的調動，在天亮之前便傳遍了整個營地。
這次在事前沒幾人相信能成功的震懾，真的成功了！
所有人都放下了緊張的心態(tài)，轉而用一種無比期待的態(tài)度，盼望著黎明的到來。
第二天早上，天剛蒙蒙亮，雙方已經(jīng)開始不約而同地列隊。只是雙方的情緒，都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
西原軍的列隊這次變得無比迅速，甚至不需要那些帶兵軍官的指令，所有人都自覺地出現(xiàn)在了自己的位置。
龍都市的軍隊，列隊的速度并不比昨天慢多少，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其中的一絲混亂。
陸康帶著宗遠濤和林洛生，早早地出現(xiàn)在陣前，甚至沒有上自己的機甲，就那么站在那里。
以路林峰為首的俘虜們，這次沒有被隱藏在陣中，而是直接帶到了三人身后，由宗白云帶隊押送。
雖然眼下還看不到白飛宇的神色，但路林峰的臉上，已經(jīng)沒有了昨天的從容。他的臉上帶著明顯的憔悴，眼白上帶著紅色的血絲，看來昨晚是沒怎么睡好。
“真是不能小看?。 北粠У疥懣瞪砗蟮臅r候，路林峰忍不住感嘆一聲。
陸康笑而不語。他當然知道路林峰說的是誰，不過此時也懶得理會。
“我還是建議強攻?！?p> 龍都市軍隊的營地門口，李鳴柯固執(zhí)地表達著自己的意見：“他們選在那個時候試射，用意很明顯。那樣的連續(xù)射擊多半不能持久，我們的軍隊機動能力很強，繞過營地直接向主城沖鋒，絕對可以拿下！”
“能不能連射，你也不能確定不是嗎？”白飛宇微微一笑，嘴角卻多少有一絲苦意，“我們的軍隊數(shù)量和質量確實遠超西原城，哪怕算上他們各營地的守軍，我們也遠遠占優(yōu)。可是這種磁軌電漿炮的威力，就算沒有那么遠的射程，強度也不會差多少，你覺得我們擋得住？”
“這種固定炮臺，能發(fā)揮的效果本就有限，只要沖過去，他們就沒有發(fā)揮的余地了?！崩铠Q柯固執(zhí)己見，“我不相信他們能做到每個營地各個方向都能配備，只要沖到內圈，我們就有機會直達城下！到那個時候，他們就算全方向配備了，也會因為投鼠忌器而不敢朝我們射擊！”
“鳴柯?。 卑罪w宇嘆氣道，“你是我手下最勇猛的戰(zhàn)士，我也相信你們的能力?？墒悄阌袥]有想過，如果他們在主城的城墻上遍布那種小型的電漿炮，我們還有機會沖進城嗎？你要清楚，西原城的營地比我們少得多，分布也不算密集，那種只能射十幾公里的電漿炮，傷不到他們的營地，卻正好能對我們造成殺傷！”
李鳴柯瞪著眼，卻再也說不出話來。
“那就這樣算了嗎？”另一名副手恨恨地說，“真不服氣啊！我們這么興師動眾而來，一點收獲都拿不到？”
“戰(zhàn)爭嘛，成功和失敗都是常態(tài)，也都不是常態(tài)，只能接受勝利而不能接受失敗，這樣的隊伍可長久不了，我也不喜歡。”白飛宇扭頭看著遠處士氣旺盛的西原城軍隊，淡淡地說，“先過去吧。”
雙方再次在昨天見面的地方碰面。依舊是各自的三人，人員也都沒變。
“了不得啊，陸城主。”見面的第一句話，白飛宇首先開口了，“想不到一個彈丸之地，居然有磁軌電漿炮這樣的超級武器，真是讓人大開眼界?！?p> “白統(tǒng)領客氣了?！标懣敌Φ溃拔覀兗s定的時間是下午，不知白統(tǒng)領這個時候過來，是有什么事嗎？”
“也沒什么要事，就是打個招呼，”白飛宇笑道，“另外關于昨天所說的賠償問題，我讓隨軍的財務官擬定了一個賠償數(shù)額，陸城主可以先看看，是否可以接受?！?p> 說罷，白飛宇將一枚薄薄的信封遞到陸康手里。陸康伸手接過，笑道：“白統(tǒng)領有心了，我們會好好商議的，下午會面，我們應該可以達成一致?！?p> “如此最好?！卑罪w宇道，“回去請示的隊伍午后當可返回，今天下午可以一并解決?！?p> “有勞白統(tǒng)領了?！标懣敌Φ馈?p> “既然如此，那就不打擾了?！卑罪w宇說。
雙方再沒有說話，白飛宇帶著手下返回。陸康和宗遠濤、林洛生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里放松的笑意。
昨晚的震懾計劃，真的奏效了。
剛剛的對話，他們有注意對方的神情。就算昨天囂張至極的李鳴柯，看得出也在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而白飛宇的神態(tài)，已經(jīng)完全看不出任何倨傲的表現(xiàn)。
西歷2265年10月5日，西原城和龍都市的遠征軍在西原石柏營地外達成一致，龍都市接受了西原城的全部賠償條件，西原城也如約將西原內戰(zhàn)中俘虜?shù)穆妨址寮捌洳肯路胚€。
而真正讓西原城上下雀躍的，是龍都市答應了西原城提出的公平交易的條件，自此之后，兩座城市之間，正式成為地位對等的獨立主體。在西原城持續(xù)超過三十年的、被龍都市無償征調物資的歷史，終于徹底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