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云從未想過,在大災(zāi)難后的破敗世界,居然還有這樣的建筑。
他們一行三人,此刻站在一幢金碧輝煌的建筑前,居前的是一身正裝的安北峰,他和宗白云身著整潔的親衛(wèi)制服,并肩跟在安北峰身后。
他們身處的是一處巨大的廣場,足有上萬平方米。廣場四周有四座高大的瞭望塔,塔頂巨大的射燈將整個廣場照射得如同白晝,也照亮了瞭望塔朱紅色的塔身。廣場的對面是一座傳統(tǒng)的四層建筑,屋頂是飛檐斗拱的樣式,門前的小廣場和向下的大臺階都是青石鋪就,四周都是漢白玉欄桿,在這個破敗的時代可謂相當(dāng)罕見。建筑的輪廓和小廣場及臺階的欄桿上都有彩燈照明,顯得美輪美奐。
“是不是覺得很不可思議?。俊焙拖蛟撇⑿兄淖诎自菩Φ?。
熟悉之后,宗白云在向云眼里忽然變了個樣子,完全沒有了兩人初次對戰(zhàn)時囂張驕傲的模樣,反倒和宗遠(yuǎn)濤有些相像。這讓向云越發(fā)確定了,當(dāng)時宗白云就是故作姿態(tài)地測試他的想法。
“確實,”向云老老實實地點頭,“整個西原城里,只怕也再沒有這樣的地方了吧。”
“那倒不至于。”宗白云笑道,“你看看廣場兩邊的墻有多長?!?p> 向云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剛剛落下的暮色中,黑壓壓的高墻隱約可見。雖然比起關(guān)偽人的廢墟區(qū)那些高墻要差不少,但也起碼有十幾米高。在向云的視野里,那些長長的高墻一直沿著城主府兩側(cè)向東西向延伸,消失在黑沉沉的夜色中。
“那后面是貴族區(qū),”宗白云朝向云偏過頭,低聲說道,“貴族區(qū)的面積和平民區(qū)差不多,但是里面的人口數(shù)量只有平民區(qū)的六分之一。那里的環(huán)境雖不如城主府,但也都是我們不能想象的。據(jù)說比大災(zāi)難前的貴族住宅區(qū)都要豪華一些?!?p> 向云有些愕然。有些是因為宗白云說的話,但更多的,是因為宗白云此刻的表情,他在陸康的臉上見到過。就在他第一次見過林英回來以后,陸康也在他面前發(fā)表過類似的言論。
不屑,還有隱約的憤懣。
這個時候,宗白云的神情和他第一次相遇的時候有些像。雖然其中包含的情緒截然不同,但是其中的不屑是很明顯的。只不過當(dāng)初是對于他,而現(xiàn)在,顯然是對于貴族區(qū)的那些人。
宗白云說完以后便收回目光不再多言,向云也沒有深究下去。
他很理解這種情緒,因為他也曾經(jīng)有過,在貧民窟被欺凌的時候。但是在葉家生活了十幾年后,他其實很想說有錢人也未必就都如他們想的那樣。他們中當(dāng)然有趙中陽那樣盛氣凌人的紈绔之輩,但能長久保持那個地位的,大都不是酒囊飯袋。
不過眼下的環(huán)境,顯然不是解釋的良機。而且看宗白云的樣子,顯然也不可能聽得進去。更重要的是,他心里也清楚那些精英人士的彬彬有禮,通常都是平視的角度;對于下位者,還能保持平等禮節(jié)的恐怕不多,有施舍善意這種想法的人,也不在少數(shù)。
沉默中的兩人跟在安北峰身后,很快便穿過廣場來到入口的大臺階處。
在這里,向云再次看到一件讓他熟悉的東西——拱形的安全檢測通道。安北峰在前,宗白云居中,向云最后,三人魚貫而入。
向云通過拱門的時候,聽到了輕微的嗡鳴聲。他愣了一下,看沒人上來阻止,便繼續(xù)向前走去。
轉(zhuǎn)眼來到了臺階上面,又是兩條窄窄的通道。看到通道兩邊那幾間單間的小屋,向云終于明白剛才為什么沒人攔他了。
果然有人上來,先陪著笑臉和安北峰打招呼:“安老板好!”
安北峰微笑示意。那人又行了個禮,將目光投向向云:“這位小哥是安老板的新人嗎?”
“是我新提拔上來的親衛(wèi),很優(yōu)秀的年輕人。”安北峰微笑著將向云的身形讓出來,“小向,這位是城主的管家。”
“你好?!毕蛟贫Y貌地打著招呼。這位管家身形高瘦,生得慈眉善目,眼神中也沒有什么輕視。對于這樣的人,他也生不出什么惡感。
“果然非凡!”管家贊嘆一聲,“不過這樣的晚宴上,甲衣、武器之類的是不能帶進去的,還請小兄弟隨我去寄存一下?!?p> 向云一愣,下意識地看向宗白云。身為親衛(wèi)隊長,這些事宗白云應(yīng)該是知道的,居然沒有告訴他?
宗白云也是一臉疑惑,甚至連安北峰都有些錯愕。宗白云冷聲道:“我倒是不知道,城主府什么時候有了這樣的規(guī)矩了?”
“呃……”管家依舊微笑著,但笑容里也多少有些尷尬,“這次的安保工作是少城主做的,我們也不敢說什么。”
宗白云愣了一下,隨即說道:“這種事怎么會交給那個……”
“白云?!卑脖狈鍝u搖頭,止住了宗白云說下去。他將目光轉(zhuǎn)向向云:“既然規(guī)矩如此,小向你就過去吧,我們在這里等你?!?p> “安老板和宗隊長可以先進去,稍后由我來領(lǐng)向先生進去即可,”管家向安北峰行了個禮。
“有勞了。”安北峰點點頭,帶著宗白云先行進去,向云則跟著管家向旁邊的一間小屋走去。
向云沒有多說什么,但心里已經(jīng)了然??磥磉@次晚宴,對他來說只怕要有一些麻煩了。
不過他沒有畏懼。甲衣只是外在的東西,他的身體強度也不只是甲衣帶來的。更何況,這些天他跟著陸丹和陳放努力學(xué)習(xí)格斗技巧,自認(rèn)還是有很大進步的。
小屋并不遠(yuǎn),轉(zhuǎn)眼即到。
“進去后按照指示做就可以了,所有寄存的物品晚宴結(jié)束后原處領(lǐng)取即可,不用擔(dān)心?!惫芗以陂T口交代了幾句。
向云點點頭,轉(zhuǎn)身進入了小屋。
屋內(nèi)很小,只有四五平米,最里面的墻邊擺著一張小桌,桌上是一個鐵皮的儲物柜,柜門打開著。除此之外,連個人都沒有。
向云正在發(fā)愣,屋子一角忽然有聲音傳來,帶著機械的聲音:“請將身上武器、甲衣及其他攻擊和防御工具取下,放在儲物柜內(nèi)。”
向云點點頭,脫下制服的上衣,穿在里面的飛羽脫下,放在儲物柜內(nèi)。正要離開,那個聲音又響起來:“請將身上武器、甲衣及其他攻擊和防御工具取下,放在儲物柜內(nèi)?!?p> “那個沒有任何攻擊能力的?!毕蛟朴行o奈地說。他倒不是不想脫下,只是脫那個透明的軟甲需要全部脫光。他不確定有沒有人在監(jiān)視這這間屋子,感覺有些尷尬。
那個聲音不為所動,又重復(fù)了一遍。
向云無奈,值得將全身的衣服脫下,摸索著將那件包裹全身甚至臉部的透明軟甲脫下,放在儲物柜內(nèi)。
自從知道這個軟甲后,這還是他第一次脫下,感覺有些怪怪的。好多地方和皮膚粘連在一起,不知是不是穿太久的緣故。
飛快地穿好衣服和外面的制服,向云轉(zhuǎn)身來到屋外,管家還等在那里。
“請放心,晚宴結(jié)束后就可以取回的?!惫芗椅⑿Φ馈?p> 向云點點頭,未置可否。自從知道這次晚宴的安保是趙中陽負(fù)責(zé)的時候,他幾乎可以肯定這次晚宴自己身上一定會發(fā)生什么。不過他也懶得對管家發(fā)難,只是跟在后面,通過剛剛到達過的通道,終于進入了大廳。
將向云送到大廳后,管家便轉(zhuǎn)身離去了,只剩向云一人站在門口,目光四下逡巡。
這是個巨大的宴會廳,樓下四周是賓客席,當(dāng)中是一個巨大的空地,看布置應(yīng)是充作舞池的。二樓有一圈裝修精致回廊,正對大門的方向也是賓客席,但只有一張環(huán)形長桌,此時已經(jīng)坐了幾人,安北峰赫然也在其中,但沒看到宗白云。不光宗白云,二樓除了坐在長桌上的人,沒有任何人站立。
“護衛(wèi)不能上去嗎?”向云默默想著,將目光收回,同時向廳內(nèi)邁步。宗白云不在二樓,那么自然就是在一樓的某處了。
剛剛舉步,便見幾個穿著精致的年輕人一邊玩鬧,一邊直撞過來。向云下意識地側(cè)了側(cè)身,卻沒有躲得完全,終究和其中一人的肩膀撞在了一起,雙方都是一個趔趄,不過都站住了。
“抱歉?!毕蛟茮]有在意,隨口道了個歉,目光繼續(xù)在大廳里搜尋著。只是剛剛走出兩步,就感覺左肩一緊,被人抓住了。
向云微微皺了皺眉頭,轉(zhuǎn)身看著抓住他的年輕人:“有事嗎?”
抓住他的年輕人身材和他相仿,長得也算周正,只是一臉找麻煩的表情:“還問什么事?你撞了我知道嗎?”
“是啊,所以我道歉了。”向云說。
“道個歉就完事了?。俊蹦贻p人一臉不可思議,“你知道我是誰嗎?”
“不然呢?”向云也不可思議,“只是撞了一下,而且是你撞的我吧?”
“你能和我比嗎?”年輕人聲音大了起來,“我可是明和商會會長孫銘道的孫子孫長河!你覺得道個歉就可以了嗎?你以為你是誰?”
“我叫向云?!毕蛟普f,“你是要我賠償嗎?”
周圍隱約地傳來笑聲。年輕人顯然有些掛不住,大聲嚷嚷起來:“我要賠償你給得起嗎?你要接受我的處罰!”
“你是指什么處罰?”向云的眼睛微微瞇起來。他從來不是什么好脾氣的人,否則當(dāng)初也不會和趙中陽結(jié)怨,再加上少時的經(jīng)歷,對于挑釁這種事,他一向都是很敏感的。
孫長河顯然沒有注意到向云的表情,或者他注意到了,但是不在乎。他大笑著,忽然從邊上接過一個凳子,抬起一只腳踩了上去:“我不要你賠償什么,只要從下邊鉆過去,我就原諒你!”
一群年輕人放肆地大笑起來。周圍很多人都聽到了這里的喧鬧,不約而同地看來。看清楚發(fā)生什么后,卻都扭過頭去。有些是不以為意,有的卻收起目光迅速離開。
“我記得古代有個叫韓信的人,別人叫他鉆的時候他就鉆了,后來他成了一方王侯,”向云忽然說,“再后來他找到了那個羞辱他的人,非但沒殺,反而封了官?!?p> 笑聲戛然而止。幾個年輕人面面相覷。向云說的他們并非都沒聽過,只是不明白向云這么說的用意。這是想要用言語勸服他們嗎?
向云忽然向?qū)O長河走去,一邊走一邊微微伏低上身,似乎真的要鉆。孫長河微微冷笑,臉上嘲弄的意味更濃了。
然而向云卻沒有鉆。他徑直走到孫長河面前,微微伏低的身形正好將嘴湊到孫長河耳邊:“我當(dāng)然可以鉆,但我自問沒有韓信的才能,也就沒有韓信那樣的肚量。你確定你受得起我這一鉆嗎?”
孫長河臉色忽然一白,身子也微微顫抖起來。不是因為那話,而是向云借著兩人身形的遮擋,一只手狠狠握住了孫長河的右手。雖然沒有穿著飛羽,可是自從向云醒來后,息壤的成長速度也很驚人。此時向云的身體強度其實早已遠(yuǎn)超常人,力量當(dāng)然也不是孫長河這種紈绔子弟可比。
“你……”孫長河帶著破音只說出一個字,便被向云打斷了:“我不想在這樣的場合鬧事,希望你也適可而止。你應(yīng)該能認(rèn)出我是什么人,我也不怕告訴你我手里有不止一條的人命。如果我鐵了心在這里殺你,就算你的長輩們能用各種方法報復(fù)我,你也終究無法保住自己的命!”
這話說完,側(cè)臉相對的兩個人都微微打了個寒顫。
向云的聲音很是平淡,平淡到?jīng)]有溫度,孫長河這樣的紈绔子弟立刻就被嚇到了。
而向云自己,則是因為這些話,并不全是他一開始想說的,他想說的只是第一句??墒窃陂_始說話的一剎那,一股快感從心底油然生起,后面的話忍不住就說了出來。他的寒顫,也是因為這不受控制的情緒而來;至于這話會給他乃至斗獸場帶來的嚴(yán)重后果,他一開始反而沒有注意到。
孫長河忽然開始發(fā)抖,顯然意識到了向云所的話的真實性,而他的手,現(xiàn)在還握在向云的手里,如同鐵箍一般無法掙脫。
而向云也忽然注意到了自己所說的話會帶來的后果,后悔之意忽然也蔓延開來。他甚至擔(dān)心孫長河會在下一刻忽然掙扎大喊,那才是糟糕至極。
兩人都不知道怎么繼續(xù),氣氛忽然之間就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