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
淺紅色的天空漸漸變?yōu)樯罴t,然后一切歸于黑暗。
腳下是破舊的水泥路面,到處都是坑坑洼洼;兩側是破舊的住宅樓,看上去都是年久失修,外墻上到處都是裂縫.
街道兩側次第有零星的燈火亮起來,給黑暗的巷子里點綴了一些光亮。借著這些光亮,向云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前走著。
時間是公元2265年6月16日,向云從冬眠中醒來的第三十二天。
在醒來之前,或者說從醫(yī)療中心出來之前,他從未想過,世界會變成這般破敗的模樣。
醒來的時候,視線里看到的是青灰色的混凝土頂棚,上面的裝飾層早已剝落殆盡??炊邆}所在病房的模樣,仿佛自己不是冬眠了一百多年,而是坐著時光機器倒退了兩百年。
那種破破爛爛的病房,他只在兩個地方見過。一個是自己兒時生活過的貧民窟;另一個,是一部歷史紀錄片里看到的,一家二十世紀中后期的小醫(yī)院。
我為什么會在這里?我的實驗呢?阿穎怎么樣了?
向云的疑惑沒有得到解答。那個個子不高的小護士帶著一臉麻木的表情看著他,然后告訴他說不知道,自己去查。
離開醫(yī)療中心的時候,他領到了一筆補助,作為長時間沉睡后醒來的冬眠者們適應這個社會的救助金。借著這筆救助金,他在那條破爛的街道上以不菲的價格(好幾天后他才知有多“不菲”)租了一間房子,開始嘗試著了解這個時代。
這是個廢墟上的世界。
在他冬眠中的某一天,世界的某個地方忽然憑空涌出了巨大的彩色能量流,并在短短幾天內(nèi)便席卷全球。能量流帶著幾千度的高溫,幾乎燒盡了地表的一切,也將全世界的上千座核電站全部摧毀。
奇異的能量流裹挾著核污染,對人類造成了滅絕性的打擊,人口幾乎損失殆盡。近百億的人口,最終活下來的不過兩三億。
剩下的人們有的龜縮在零號合金制作的封閉環(huán)境里,有的躲在就近的地下掩體里,艱難地躲過了大災難后持續(xù)數(shù)月的高溫和持續(xù)幾年的干旱。
但是絕望遠不止此。大災難后的第六年,人們小心翼翼地嘗試著離開庇護所,但很快狼狽而回。絕對的高溫雖已散去,但是地面環(huán)境乃至大氣都依舊處于絕對的污染狀況,人們可以看到保護罩外的天空和大地,卻依舊不能接觸它。
環(huán)境和大氣的恢復是緩慢的,緩慢到人們在漫長的等待中漸漸的耗光了耐性,接受了世界的現(xiàn)狀。
于是在一百多年后,人們幾乎已經(jīng)不再提起去到外面的愿望,封閉的城市成為了他們僅有的天地。
早就毀掉了吧,我的實驗室。
昏暗的光線中,向云小心地穿過街道,轉了個彎。關于自己的過去,只在腦海里隨便過了一下。
這是西原城,就是災難前的西原市。而他的實驗室,遠在西原城北方接近兩百公里以外的地方,云山鎮(zhèn)。
那是個完全不設防的小鎮(zhèn),席卷全球的大災難里,那么小的一個鎮(zhèn)子,恐怕什么都剩不下了。
再轉過兩個彎,昏暗中路過一個破舊的、上面寫著“平民四街”的牌子,再扭頭,眼前豁然明亮,喧囂聲轟轟然震耳欲聾。
這是一條類似于商業(yè)街的街道,算不上多么燈火通明,但是比其他的街道要明亮得多,也熱鬧得多。各種穿著的人們來來往往,偶爾駐足或者出入。
向云的腳步快了幾分。又向前走了一段,他轉身進了一條昏暗的小巷。巷口的一側,一個稍顯昏暗破舊的燈牌,上面是“夜貓酒吧”四個字。
這就是他工作的地方。眼看著救濟金就要消耗殆盡,他也不得不出來找份工作。不得不說人類娛樂至死的本性是強大的,災難還沒有過去,酒吧歌廳這種東西又開始大行其道了。雖然比起大災難前不知道簡陋了多少倍,但來的人依舊絡繹不絕。
只懂得在實驗室里搞研究的向云,對于這種事不太擅長;再加上初來乍到,能做的也只是打掃衛(wèi)生和送送酒水。好在搞研究養(yǎng)成的嚴謹性格在這種時候還是有些好處的,所以來這里一周了,總算也沒出什么疏漏。
深夜將近十一點,酒吧里客人已經(jīng)散盡,大家都在打掃衛(wèi)生。大災難毀掉了所有的大型發(fā)電設施,城市能源有限,民用的電力都是定時供應的,再晚了,收拾都來不及。
“大家過來,發(fā)工資了!”
老板阿貴的聲音響起,向云在內(nèi)的幾人都集中到了吧臺前,拿出了自己的錢夾。
“兩千六?!?p> “兩千二?!?p> “……”
幾人陸續(xù)從阿貴面前走過,向云排在最后,和老板的錢夾對接,他拿到了這一周以來的收入,三百鎰。
所謂的“錢夾”不是什么錢包之類的東西,而是一個有著小小的顯示器的小玩意,類似于古老的計算器。這東西唯一的功能就是無線交易,有效距離只有不到半米,顯示器上顯示著的只有一串數(shù)字,隨著交易而變化。
而所謂鎰這種單位,也是大災難后通用的,也是唯一的貨幣單位。向云看著顯示器上數(shù)字由十四變?yōu)槿僖皇?,滿意地點點頭。
這個數(shù)字不算大,但對于剛剛有一個月的生活經(jīng)歷的他來說,卻也足夠接下來半個月的基本需求了。
先保證生活,再說別的吧。
“小向你可真容易滿足,”阿貴輕笑一聲,“這么點錢,吃飯都剛剛夠吧?”
“先顧生活吧,”向云笑笑,“我得先適應了生活方式,然后才能想別的事情?!?p> “說的也是?!卑①F說,“難得你這么達觀,以你們這樣的人來說,也挺少見?!?p> “我小時候也過過苦日子,這樣的生活不至于不習慣?!毕蛟菩Φ?。
他知道阿貴在說什么。在這個時代的人們看來,這些百年前的,冬眠者們都是上層社會的人,這樣的環(huán)境通常是適應不了的。倨傲、排斥、不滿、抓狂,這才是冬眠者的常態(tài),像向云這樣平常以對的,確實不多見。
他當然知道人們的認識也沒什么問題,只是他的情況特殊一些而已。不過他也懶得多做解釋,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
不過只是這一句,阿貴和其他幾名服務生的臉色都好看了不少。這樣的環(huán)境里,對于冬眠者的排斥是大部分人的心態(tài),原因也不難猜測。
“怪不得,”阿貴笑起來,笑容也比之前自然和善了不少,“不過出去還是要少提,畢竟還是有很多偏執(zhí)的人的?!?p> “謝謝。”向云向阿貴點頭致謝,“我先回去了?!?p> “路上小心??!”阿貴又招呼一聲。向云側過頭擺擺手,推門離開。
時間是深夜,外面的燈光又少了許多。出了酒吧后門的小巷來到街上,燈光稍稍明亮了一些,但也依舊昏暗。之前人來人往的街道此刻已經(jīng)只有零星的行人。向云對此毫不關心,倒是腳步又快了一些。
他住的地方比較偏僻,燈光本來就少,這個點只會更少。再走得慢點,他怕是有一截路要完全摸黑走了。
“就算再緊張,也不能不設路燈啊,一百米一個也行??!”向云心里百無聊賴地想著,轉過街口。
“嘭!”
重重的撞擊下,向云仰面朝后倒了下去,后腦磕到了地面,有些發(fā)暈。
“丫的走路能不能看著點!”粗野的叫罵聲從黑暗中傳來,然后一個高大壯碩的身形出現(xiàn)在向云的視線里。
“抱歉,是我走得太急了?!毕蛟屏⒖膛榔饋淼狼?,然后才看清楚眼前的人。
這是個身高幾近兩米的壯漢,碩大的光頭上斜著一道巨大的傷疤,讓本就兇狠的面孔更加猙獰。這家伙身后還跟著四五個人,像是他的小弟,看起來也不是什么善類。
“既然知道錯了,那就拿點誠意出來吧!”壯漢獰笑著,伸出舌頭舔舔嘴角,仿佛毒蛇一般。
“您的意思是……”向云心里一緊,下意識地想到了自己剛剛收到的薪水。
“當然是賠償了!”壯漢大吼一聲,臉上的傷疤隨著他的說話,毒蛇一般扭曲著。他的小弟們也起哄起來。
“是的,當然是賠償啊哈哈!”
“撞了我們浩哥,賠償不是當然的嗎?”
“這就是來找事的吧?”向云在心里說。不過這種話他當然不敢說出來,連表情都在努力掩飾。對方有五六人,各個身強體壯;而他只是一個,還是個文弱書生。
“賠償?shù)脑?,我賠不了你們多少,我身上沒什么錢,”向云小心翼翼地說,“我才剛剛醒來,身上還沒什么……”
他下意識地停住了。話說到一半,他忽然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誤,可惜來不及收回了。
那群人忽然一靜。光頭壯漢眼睛忽然瞇了起來,聲音也忽然變得冷峻起來:“冬眠者?”
向云知道此時掩飾已經(jīng)沒什么用,看著壯漢的臉色,渾身緊繃,做好了逃跑的準備。
可惜這個準備沒什么用。壯漢瞇著的眼睛里閃過一道寒光,閃電般踹出一腳。這樣的速度向云完全反應不及,整個人騰云駕霧般向后飛出,在四五米外落地。
直到落地,向云才感覺到小腹處的劇痛。他整個身子蜷曲起來,嘴里不受控制地干嘔著。
“給我打!”
壯漢的聲音落下,尚未爬起的向云心知不妙,只來得及用雙手護著頭。緊跟著,拳腳便如同雨點般落下,中間還夾雜著兩根棍子的抽打。
“怪你自己運氣不好吧小子!”壯漢的聲音隔著人群傳了過來,“老子我對于冬眠者從來是不留情的,誰叫你們這群家伙太惹人討厭呢!”
向云努力抱著頭蜷縮著,一聲不吭。全身上下無處不痛,有些地方似乎骨頭都斷掉了。但是他沒有慘叫。
他知道慘叫幾聲也許會讓對方有些滿足感,自己可能會少挨一些揍??墒撬幌脒@樣,小時候不想,現(xiàn)在還是這樣。
“骨頭倒是挺硬!”光頭壯漢的聲音響起,雨點般的毆打暫時停了一下,然后小腹處挨了重重一腳。向云再次飛出三四米,后背撞上了一處墻角,整個人以撞擊點為中心猛地向后張開,然后再次蜷縮起來。小腹的劇痛讓他再也忍耐不住,雙手下意識地捂到了腹部。
這次他再沒來得及護住頭臉。拳腳再次雨點般落下,這次還多了一個尤其重的。轉眼間向云的臉上便挨了好幾腳,臉也被踩在地上,一側的臉龐和地面狠狠地摩擦著。
“骨頭倒是挺硬!”光頭壯漢冷笑一聲,“不過你越這樣,爺爺我火氣更旺!給我繼續(xù)揍!”
“差不多了吧,童浩!”一個略顯低沉的聲音在街角處響起。
持續(xù)的毆打終于停下了,只是臉依舊被光頭壯漢踩在地上。好在臉側著的方向正對街角,正好能看見后來的這人。
這也是一群人而不是一個。一共四個人,三高一矮,領頭的身高比光頭壯漢略低一些,身材也要瘦削一些,臉色白凈,帶著儒雅的笑意。
“我道是誰呢,原來是陸康前輩??!”被叫作童浩的光頭壯漢嘴里叫著前輩,聲音里卻總有些挑釁的意味,顯然也不是多么尊重,“怎么,前輩連我收拾冬眠者這種事都要管管嗎?”
“我知道你不喜歡冬眠者,不過還是建議你多少收斂一些,”陸康臉上保持著微笑,看起來對于童浩的挑釁不以為意,“冬眠者身上多少都會有一些關于物資的消息的,真要打死了他,老板那里你不好交代的。你可是新晉的勇士候選,多少也注意一點吧!”
“少唬我!”童浩眼睛一瞪,“有物資信息的,早被城主府或者老板帶走了,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更何況老子成為勇士后,自然能給老板帶來更多的資源,不比這么一個孬種強?”
“罷了!”陸康笑著搖搖頭,“算給前輩一個面子行嗎?這小子,我看中了?!?p> “哼哼!”童浩怒哼一聲,“果然你只是想救人!不過嘛,小弟一向喜歡實力為尊,前輩想要要人,怎么也得給兄弟們露兩手吧?”
“這樣好嗎?”陸康笑笑,“都是斗獸場的兄弟,場外私斗不好吧?”
“不敢?”童浩冷笑一聲,向前踏出一步。
陸康看起來有些無奈。他搖搖頭,忽然向側邊踏出一步。他身后的兩個高個子里有一個向前走出幾步,站在了童浩對面。
“小弟上???”童浩怒哼一聲,“前輩是不是有些看不起人了?”
“沒辦法,身為隊長,我不能在場外主動挑起斗毆,”陸康卻完全不以為意,“而且他的話,肉搏是比我強的,真心不是小看你。”
“打壞了別怪我!”童浩冷笑一聲,陡然前沖,發(fā)力!
“嘭!”
雙方距離不過幾米,轉眼童浩那碩大的拳頭已經(jīng)逼近到面前。對面也不含糊,不做任何蓄勢,原地出拳,直接和童浩的拳頭對在一起。
悶響聲中這人紋絲不動,童浩卻噔噔噔向后退出好幾步。
童浩的臉色微變,沒有再出手。他甩了甩拳頭,盯著那人冷笑一聲:“好手段!管不得前輩那么放心!”
陸康微微一笑,沒有說話,就那么平淡地與童浩對視。
“我們走!”童浩冷著臉說了一句,轉身就走。其他人立刻跟在后面,轉眼消失在黑暗中。
腳步聲在黑暗中漸漸變小,終于完全消失。陸康上前將向云扶起:“你沒事吧?”
“沒事?!毕蛟婆Φ卣酒饋?,活動了一下手腳。臉上和左眼火辣辣地痛,左眼看東西都有些模糊,應該是腫了。
“謝謝?!贝_定了身上沒什么大傷,向云也松了口氣,趕緊向陸康幾人道謝。
“醒來多久了?”陸康笑著問。
“一個多月了?!毕蛟普f。陸康看起來對于冬眠者沒什么惡意,他也就沒有顧忌。
“打工?”陸康問道,“夠生活嗎?”
“還行,”向云說道,“保證基本生活足夠,以后還會更多的,等我慢慢了解了這個環(huán)境?!?p> “你資質(zhì)不錯?!标懣嫡f,“有一個地方,能保證你有足夠的收入,也能讓你更快地了解這個世界。要不要試試?”
“有這樣的地方?”向云一愣,“而且我剛才只是挨打,你從那里看出我資質(zhì)不錯了?”
“你可能不知道,童浩那伙人打架都是下死手的,和他們打架的人,事后能站起來的可不多,更不要說你這樣幾乎毫發(fā)無傷的?!?p> “是嗎?”向云一愣,下意識地又活動了一下手腳,“是說我抗揍嗎?”
“目前來說可能是這樣,將來不好說。不過你這個抗打的程度可不是什么不起眼的素質(zhì)?!标懣嫡f,“來試試吧!不怕危險的話,收入至少是你現(xiàn)在的十倍甚至幾十倍?!?p> “哪里?”向云心動了。高收入他沒有太在意,畢竟人家也說了高風險。讓他心動的是陸康之前說過的那句。
可以讓你更快地了解這個世界。
這才是他目前迫切關心的事情,其他的,都是其次。
“想來的話,收拾好來西原城斗獸場,報名時報126探索隊陸康,那是我的名字?!标懣敌χf道,“你會喜歡這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