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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不說俺家鄉(xiāng)美

第三章 睡不著

誰不說俺家鄉(xiāng)美 舞清影 2696 2022-03-25 11:16:58

  三月的春夜,雨還在下。后半夜,起了風,呼啦呼啦的,刮得人心里不安生。

  趙鈺失眠了。

  失眠的原因不是雨聲不是風聲,而是來自于“同居者”的鼾聲。這位“同居者”打鼾的功夫可不一般,他要是自稱天下第二,再無人敢稱天下第一。而他本人,就叫冠軍。

  趙鈺閉上眼睛,試圖再次入睡。最后一次了,他暗下決心。要是這次再不成功,他就直接去把胡冠軍搖醒。忍了大半個晚上,他都快被這無休止的鼾聲給打哭了。

  幾分鐘后,他騰地坐起,發(fā)狠般拔出耳塞扔在床上,他側(cè)身趴在床邊,手臂穿過兩床不足半米的過道,用力推了胡冠軍一把。

  “胡書記——”

  胡冠軍像是沒有感覺的打鼾機器,完全不為所動。趙鈺急了,手用了點力氣,猛地推過去……

  “咚!”只見胡冠軍裹著被筒轉(zhuǎn)了個車轱轆,黑暗中不知是頭還是哪兒撞到墻壁上,發(fā)出一聲悶響。

  趙鈺的心怦怦狂跳。

  以為胡冠軍這下要跳腳罵人了,誰知等了十幾秒鐘,那個因為被子卷到床里而露出大紅內(nèi)褲的男人竟又打起鼾來。這次可能是睡姿不對,鼾聲竟比剛才又大了幾分,用震耳欲聾來形容的話一點都不過分。

  趙鈺徹底死心了。

  他翻身躺平,決定挺尸到天亮。睡不著的時候,感官就會異常靈敏,趙鈺餓了,非常餓??捎帜芄终l呢,只能怪他自己。是他嫌棄支書家衛(wèi)生條件差,環(huán)境嘈雜,非央求胡冠軍帶他回來的。本以為村委會安排的宿舍條件能好點,誰知等待他的竟是一座年久失修的鐵索橋。

  這座橋靠一塊塊木板連接村子和村委會。夜半時分走在橋上,橋在響,人在晃,腳下洛水在流淌。

  趙鈺的心里也在不住流淚。

  “小趙,你慢點?!焙谲娫谇懊嫣嵝阉?。

  “書……書記……這還有別的路嗎?”

  “有,要繞很遠?!?p>  “那這橋……結(jié)實嗎?”

  “還行吧……只要不發(fā)大水,這橋就麼撒事?!?p>  “這里應該不會發(fā)大水。”趙鈺想起來時路上看到的干涸的河床。

  “那你可說錯了。這座橋被大水沖毀過三四次了,你現(xiàn)在踩著的木板,就是最近一次洪災后重新鋪設(shè)的?!?p>  三四次!

  趙鈺腿一軟,攥緊旁邊的鐵索。

  過了橋,向左是北面的村子,向右就是村委會。再往里走是村小學,小學門口亮著一盞燈,里面黑乎乎的,不見人影。

  村委會給趙鈺安排的宿舍也是胡冠軍的宿舍,也就是說,未來兩年,趙鈺不僅要和胡冠軍擠在一間屋里睡覺,而且還要共用一個不沖水,蹲坑的老式茅廁。

  村委會的房子看上去比徐家的還要破,院子更慘,連棵像樣的樹都沒有,光禿禿的,就像老胡明晃晃的頭頂。

  這和趙鈺想象中的駐村生活差遠了,他忍不住沖胡冠軍發(fā)起牢騷來:“書記,人家支書家的房子雖然破吧,可人家至少還有花,雖然那些花不是啥名貴品種,可迎春花也是花,開了也能美化美化環(huán)境,對不?再看咱們村委大院,嘿!胡書記,要不是門口這塊牌子,我壓根不會多看它一眼!你笑啥,你說,咱這兒跟村里那些廢棄的院子有啥區(qū)別?不就多了塊牌子麼?”這是趙鈺生平見過的條件最差的村委會了,條件差到電影電視里都不敢這么演。都啥年代了,一村的核心位置,重中之重,就是一處八下透風的危房。

  “糾正你兩點,支書家里種的可不是啥迎春花,是連翹花?!边€有,咱們來鳳凰村干啥的。不正是因為它窮,咱們才來幫扶的嗎?我告訴你,你可別瞧不起鳳凰村,這里啊……”胡冠軍話未說完就被他中途打斷,“連翹?不是迎春花嗎?!?p>  胡冠軍搖頭,解釋說:“不是。我去年駐村的時候也把連翹當成迎春花鬧過笑話,我記得當時是連翹給我上了一課,哦,就是徐連翹,你認識的,她告訴我,迎春花和連翹有四不同,一是株形一高一矮,二是枝條一棱一圓,三是花瓣一六一四,四是葉片一小一大,只要記住這四不同,就能快速分清楚哪個是迎春花哪個是連翹了?!?p>  趙鈺哪兒能記得住啊,再說了,他記這個干嘛,管它連翹還是迎春呢,反正在他眼里,都是一個樣。

  等進了屋,趙鈺連牢騷話都說不出來了,很小很破的一個房間,兩張并排擺著的單人床就占去屋里一半空間,一個簡易布衣柜,一張書桌,一把木質(zhì)椅,再加上門口的洗漱架就是這里的全部家當了。

  因為支書家還有得忙,胡冠軍只簡單交待了他一些注意事項便又走了,他一個人在宿舍,飯不會做,零食沒有,只好躺床上睡覺。他這人又認床,睡也睡不著,就玩手機,玩夠了就下床健身,可胳膊腿才拉伸到一半突然發(fā)現(xiàn)屋角漏雨,于是手忙腳亂的又是找盆,又是找桶,之后就干瞪倆眼盯著那一排大大小小的塑料桶,塑料盆,搪瓷缸子,等它們中哪一個滿了就隨時倒掉。胡冠軍后半夜回來,看到的就是他像將軍守著自己的千軍萬馬一般認真專注的模樣,當時胡冠軍看著他愣了一會兒,才感嘆說:“小趙,你可真行?!?p>  現(xiàn)在想想,自己可真夠傻的,又傻又作。面子算個啥,肚子才是大事,連國家不也說,先解決溫飽問題嗎。碗臟怕啥,洗干凈不就行了,又不是啥要命的事,在這春寒料峭的夜里喝上一碗熱氣騰騰的胡辣湯,不比他夜半呻吟的好?

  此情此景,不由得讓他想起在網(wǎng)絡(luò)上看到的一副對聯(lián),風聲雨聲鼾聲聲聲入耳,公事私事瑣事事事煩心。橫批是什么,他忘了,不過,他想自己寫個橫批,那就是:聾子是福。

  第二天起床,胡冠軍見到趙鈺眼底下面的烏青印記,不由得驚問原因,趙鈺苦笑說:“你一睡覺整個村子都失眠了?!?p>  胡冠軍愣了下,隨即哈哈大笑說:“對不住了,小趙,我這打鼾的毛病忘了跟你說了。”

  昨夜徐連山兄妹因為支書遺體火化的事又吵起來了,徐連山堅決不贊成火化,徐連翹卻要他遵守父親的遺言,讓父親的魂靈得以安息。他調(diào)解了大半宿,嗓子都說啞了,最后總算是當著家族長輩的面定下了按老支書的遺言來?;卮逦穆飞纤鄣弥贝蝽铮屯烁w鈺說他睡覺打鼾這茬兒子事了。看來,這小伙子被他折騰得不輕啊。

  “書記,這兒……”趙鈺頓住,看了眼隔壁,低下聲音問:“還有沒有別的空房間……破沒關(guān)系,漏雨也沒事,我……”看到胡冠軍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他頓時泄氣,聲音發(fā)澀地說:“我知道了,沒事,書記,我就是問一下。實在沒有就算了?!?p>  趙鈺說完就往屋外走,胡冠軍想拉住他卻撲了個空,“你去哪兒?”

  趙鈺頭也沒回擺擺手:“跑步!”

  “多穿點!山里冷!”胡冠軍追出去提醒趙鈺。

  “沒事,不冷!”趙鈺大聲回道。

  看著趙鈺的背影,胡冠軍彎腰拍了拍自己患有風濕的膝蓋,羨慕地說:“還是年輕好啊?!?p>  他和趙鈺相差20歲,今年46歲的他覺得自己已經(jīng)是個老人了。

  趙鈺有健身跑步的習慣,一年四季,除了惡劣天氣以外,不管在哪兒,他都堅持跑步。

  過了橋趙鈺就后悔了,剛下過雨,村里的路泥濘不堪,幾乎沒有落腳的地方,更別說暢快的跑步了??删瓦@樣回去吧他又不甘心,站在門口猶豫片刻,他還是決定出去看看。

  好在只有村里的這段路泥濘,等他七拐八拐地穿過村子,進入一條無人的小路后,因為地上有碎石塊墊著,所以倒是可以跑起來了。只是這一路都是慢上坡,趙鈺一邊調(diào)整呼吸,一邊朝山上跑去。

  十幾分鐘后,趙鈺登上坡頂。

  這里是一處視野開闊的平臺,站在坡頂邊緣,能夠看到從農(nóng)戶家裊裊升起的炊煙。天是灰青色,厚重的云彩速度飛快的從頭頂掠過,它們像一顆顆隨時可能爆炸的水彈,無形中給人施加壓力。

  遠處峰巒疊嶂,云飛霧罩,峽谷里洛河奔涌,滾滾向前。趙鈺直起腰,伸出手,讓沁涼的晨霧穿過他的指尖。

  “哎——正月呦——好唱耶——我正噢月哎月哎——呦號號嗨——哎嗨嗨嗨呦——號號號號嗨——”

  從茂密的山林里傳來一陣質(zhì)樸粗獷的歌聲,感覺很近,但當他循著歌聲飄來的方向去尋找唱山歌的人時,卻只看到一片隨風搖曳的樹林……

  三日后。

  鳳凰村老支書徐振江的遺體在縣里火化。下葬那天,在村墓地,趙鈺又一次見到徐連翹。她似被徐家親友排斥在外,獨自一人跪在墓穴一側(cè),而她的哥哥徐連山則陰沉著臉,將老父親的骨灰灑進墓穴深處。

  荒涼的野地里哭聲四起,穿白孝服的人在墳前匍匐一片,生于塵世,歸于塵土。一個人的愛恨情仇,功過是非終將被黃土掩埋,狂風起,白幡烈烈,那悲涼愴然一幕讓遠處的趙鈺感到一陣心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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