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上午,王山正忙于辦公,國內(nèi)的姑姑打來視頻,告知了一個忽如其來的噩耗。
視頻里的姑姑身披孝服,表情悲切,兩眼紅腫的對王山說:
“山子,你爺爺今天早上走了……”
“轟”
王山只感覺如遭雷擊,腦子一片空白,姑姑后面說的什么他也聽不清了,整個人像是抽空了全身力氣般,癱坐在地上,嘴里喃喃著。
“走了,那個人,竟然就這么走了!”
對于這個爺爺,他敬過,愛過,恨過,也忽略過,但此刻聽到他過世的消息,所有情緒都變成了悲痛。
小時候王山一直將爺爺當做是最親的人,因為在父親去世,母親改嫁之后,一直是爺爺在撫養(yǎng)著他。
爺爺對他算不上疼愛,因為兩個人其實很少有交流,在外人面前爺爺很能說笑,在村里也是個八面玲瓏的人,而單獨面對王山,卻只剩下了冷漠。
王山一直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那時他遠還沒到自食其力的年齡,正是需要人照顧的時候,生怕爺爺生氣,將他丟下不管,變成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孤兒。
盡管學費從來都是一拖再拖,盡管一年到頭換不上兩件新衣服,盡管整個童年都在孤獨冷漠中度過。
但他從來沒挨過餓,沒受過凍,更沒遭受過家暴,一路順順利利的讀完了初中。
學習成績并不優(yōu)異,只是中上水平,上重點高中希望不大,但讀普通高中完全沒有問題。
初中畢業(yè)的時候,王山選擇了并不吃香的技校,因為以他的情況,當時是可以全免學費的。
這個決定遭到爺爺?shù)膱詻Q反對,甚至狠狠摑了他一巴掌,歇斯底里的質(zhì)問:
“誰讓你自作主張的?讀那個技校能有什么前途?你怎么還那么不懂事!有什么難處你跟我說!你倒是跟我說呀!”
當時家里的條件已經(jīng)改善,哥哥姐姐都已經(jīng)參加工作,王山如果能隱忍一些,完全可以繼續(xù)上普通高中,甚至讀完大學。
但如果也只是如果,面對眼前這個暴怒的老人,王山倔強的一言不語,眼神中甚至有著一些怨恨。
正處于叛逆期的他早就受夠了這種寄人籬下的生活,想要盡早脫離這個冷漠的家,脫離這個讓他又敬又恨的爺爺。
王山曾經(jīng)發(fā)誓長大要好好孝敬爺爺,但隨著慢慢懂事,那顆感恩的心也漸漸變得復(fù)雜起來。
母親的離開,其實和爺爺有著很大原因,他們的關(guān)系并不正當,王山甚至親眼撞破過,只是當時年齡小,并不懂得這里面的意義。
而隨著進入青春期,他漸漸明白了,卻只將這件事埋在心里,因為根本不知道該如何面對。
在沉默的抗爭中,他如愿讀了技校,一個月才回去兩天,慢慢脫離了這個家。
出來打工后,王山很少給爺爺打電話,除了給些生活費,連過年也沒回過家。
時間一晃過了8年,王山再見到爺爺?shù)臅r候,他已經(jīng)80歲了。
曾經(jīng)健壯的身體已經(jīng)衰老的不成樣子,腿腳也已經(jīng)不利索,甚至生活都開始不能自理。
子女不在身邊,他成了一個孤苦的空巢老人,雖然不缺錢花,但這個年紀給他再多生活費,也不如有人在身邊照顧來的實在。
鄰居們都隱隱指責幾個叔叔和姑姑,給王山說起了老爺子的日常。
自從王山離開后,爺爺沒有了壓力,人也變懶了。
衣服鞋子經(jīng)常一穿就是十天半個月,田也慢慢不種了,每天和村里幾個閑漢打牌九,一打就是一整天,午飯也不回家吃,鍋碗瓢盆長綠毛了也不刷,第二天接著用,家里亂糟糟的像豬窩一樣也不收拾。
頭幾年老爺子生活還能自理,在外人看來過的也挺瀟灑。
可隨著腿腳不靈便,人開始駝背,又加上長年抽煙,咳嗽的厲害,走幾步就氣喘。
有一回打牌回家,路上下雨,地面又滑,老爺子跌倒后半天站不起來,周圍也沒人路過,叫天不應(yīng)叫地不靈,最后只能自己摸爬打滾的回了家。
鄰居在說這一段的時候,是用“像狗一樣爬回家”的,王山聽完瞬間淚目。
這個時候,他已經(jīng)顧不上爺爺和母親的事了,只是覺得自己很不孝順。
都說養(yǎng)育之恩大于生育之恩,這個爺爺在王山心里,終究是最重要的親人。
為了讓爺爺住的舒服一些,王山蓋了新房子,電話也打的勤快了些,哪怕兩人其實沒什么話說,聊不到兩分鐘就會掛斷,王山只想讓自己心安一些。
后來爺爺生病,他還請長假照顧了兩個月,算是盡了一份孝心,可他終究要工作,要賺錢。
在老爺子的催促下,王山重新回去工作,好在叔叔們總算擔起了責任,將老爺子接到家供養(yǎng),之后的幾年里也一直在盡心盡力照顧著。
這次來羅剎,王山并沒有想那么多,以至于接到爺爺過世的噩耗,完全措手不及。
“山子,你遠在羅剎,現(xiàn)在情況又很特殊,這次就不要回來了,一切我和你叔叔們都會打理好,爺爺活了84歲,是喜喪,你也別太傷心,保重身體,就這樣吧,掛了!”
“嘟,嘟”
耳邊傳來忙音,姑姑掛斷了電話,王山卻依舊沒從癡呆中緩過來,腦子里就一個想法。
“我要回去,我一定要回去送他最后一程?!?p> 只是正如姑姑所說,他這次真的不能回去,爺爺明天就會下葬,時間也來不及了。
心里就跟堵了鉛塊一樣沉重,腦子里昏昏沉沉的,明明很難受,很想哭,卻怎么也哭不出來。
一個上午,王山就坐在辦公區(qū)發(fā)呆,跟丟了魂似的,不管別人怎么叫他都沒有反應(yīng)。
“山,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嗎?還是身體不舒服?”
艾蓮娜看他狀態(tài)不對,過來詢問。
王山只是冷冷的回了句:
“沒事,今天心情不好,工作你代理一下?!?p> 然后就不理人了。
午餐根本沒心思吃,就這么坐著,艾蓮娜給他打包帶回來也沒有動一下。
下午的培訓課,王山第一次走神了,而且是全程的,就連閆麗打量了他好幾次都沒有發(fā)現(xiàn)。
下班以后,王山開車想去買些錢紙蠟燭香,自己弄個簡易靈堂祭拜一下,這才想起來自己現(xiàn)在身處羅剎,這里根本沒有這些東西,甚至,他也沒有爺爺?shù)恼掌?p> 拿起手機,打開和姑姑的聊天記錄,里面有一段之前沒有看到的視頻,按下播放鍵。
視頻里是一個奄奄一息的老人,他躺在病床上,戴著氧氣罩。
胸口劇烈的起伏著,掉光牙齒的嘴巴大張著,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聲音,他呼吸困難,馬上就要走到生命的盡頭。
視頻的結(jié)尾,老人回光返照般自己拔掉了氧氣罩,對著屏幕艱難的斷斷續(xù)續(xù)說出了最后一句話:
“山……山啊,俺……俺……想…………想……想……抱……抱……抱……重……重……孫……??!”
視頻結(jié)束,王山再也忍不住,趴在方向盤上放聲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