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暗流涌動
傍晚,常陸帶著幾個被捆縛于馬上的夷人回到了建寧城內。
隊伍中間還夾雜著幾只牛羊——這自然是常陸抓捕那些夷人時獲得的戰(zhàn)利品。
這一幕,被建寧城中的人看的一清二楚。
建寧城中,不僅僅有漢人,也有夷人。如今同族被抓,自然有人將此事通報給了建寧四大姓中的孟姓中人。
常陸剛剛命人將這幾個夷人關入牢中,嚴加看守之后,便看著建寧太守正昂帶著一個做夷人打扮的人朝自己走來。
不等常陸開口,那人便搶先一步質問道:“不知將軍因何事抓捕他們?”
常陸微微皺眉,那人似乎也知道自己的行為有些失禮,慌忙道:“是在下唐突了。鄙人朱提孟琰,字休明。敢問將軍,這幾個人可是犯了什么律條?”
常陸笑道:“未曾?!?p> 正昂瞠目結舌,孟琰先前來找他的時候便已經說了:若是那幾個夷人冒犯了常陸,自己也不會多說什么。若是未有失禮之舉,常陸便是在挑起漢人與夷人之間的矛盾。
孟琰冷笑道:“未曾犯罪,將軍有何依據抓捕他們?”
常陸并未正面回答,而是提出了另一個風牛馬不相及的問題:“依《蜀科》,縱容牲畜啃食稻米者,當論何罪?”
孟琰顯然沒有跟上常陸的思路:“將軍可是要說,他們因為縱容牲畜啃食稻米而被抓捕么?”
“非也,他們還沒有讓牲畜啃食的時候我便已經下令抓捕了。”常陸笑道。
“將軍,常言道,捉拿盜賊必須要看到贓物。將軍今日是要以莫須有的罪名來搪塞我么?”孟琰怒道。
“非也,我是以他們過去縱容牲畜啃食稻米的罪名抓捕他們的。”常陸依舊面帶微笑。
孟琰一時語塞。他也是夷人,自然知道夷人不喜耕種,多以畜牧為生。而且多數夷人在附近的草地被吃完了之后,便直接帶著牲畜去漢人的耕地“進食”。
“你是不是想說我才來南中,如何能以過去犯下的罪抓捕他們呢?”不等孟琰開口,常陸搶先說道。
隨后,他更是自問自答:“我雖然剛來南中,對這里可以說是人生地不熟,但我并非對這里一無所知。我本來百思不得其解,為什么官府會對夷人放任牲畜啃食稻米一事不聞不問,但現在我明白了,你這些年,一共幫多少夷人脫過罪?!”
常陸突然提高的音量將孟琰嚇了一跳,他自知理虧,趕忙岔開話題:“常將軍說笑了,若真是有人縱容牲畜啃食稻米,我怎么會幫他們開脫呢?”
“你的意思是,沒有人縱容牲畜啃食稻米了?”常陸寒聲道。
孟琰語塞,他最常用的伎倆便如常陸所說。
每每有夷人被狀告縱容牲畜啃食稻米時,他都會以捉賊見贓這套理論來辯駁。同時會派人暗中威脅上告的漢人,使其不敢說出真相。多由漢人擔任的郡守雖然有心治夷人的罪,但苦于證據不足以及孟琰的身份,只能不了了之。
久而久之,夷人愈發(fā)肆無忌憚,漢人只能放棄耕種,轉而去做一些其他的活計。
“休明,我也沒有責怪你的意思,這些人你也可以帶走,之后記得要告誡他們不能再縱容牲畜啃食稻米了。”常陸笑道。
孟琰的手微微顫抖,在努力壓制住心中的憤怒后,對著常陸恭聲說道:“常將軍,他們犯了錯,就該依蜀科處置,先前是在下冒犯了……”
說罷,孟琰狠狠地一甩手,轉身離去。
“常將軍,若是將他們逼得太急了,恐生變故啊。”正昂在常陸耳邊、充滿擔憂的輕聲說道。
“無妨?!背j憯[了擺手,毫不在意的說道:“我等現在勢大,他們不敢妄動。便是有妄動的想法,沒有名分,南中民眾是不會追隨他們的?!?p> 正昂自然明白常陸所說的意思,如果孟琰真的帶領夷人反叛,無疑是對陛下的背叛,如此一來,迎接他們的可能是尚書令李嚴帶領的大軍了。
“昂還是望常將軍謹慎行事?!闭喝杂行模俅我?guī)勸常陸。
“文若知道?!背j懝暬氐?,無論如何,正昂也是擔心他才這么說的。
孟琰離開太守府后,立刻回到了孟家在建寧的宅邸。
迎面一個夷人打扮的男子向他走來,問道:“事情進展怎么樣?”
孟琰無奈的搖了搖頭:“新來的那位常陸將軍,倒是伶牙俐齒之輩?!?p> “唉,可惜吾兄孟獲去聯系益州夷人了,不然他定能拿主意。”那名男子說道。
“關于那幾個人倒是不用擔心,那人雖然伶牙俐齒,但不是魯莽之輩?!泵乡了剂艘幌?,安撫道:“他也知道現在不能徹底和我們撕破臉皮。還是盡快準備吧,繼續(xù)拖延下去讓他察覺到什么就不好了?!?p> “我知道了?!蹦悄凶狱c了點頭,便離開了孟家宅邸。
建寧城外,趙云看著正昂托人帶給他的信,不由笑道:“常陸這小子,卻是讓我吃了一驚。本以為他會緩緩圖之,結果卻上來便如疾風烈火么?德昂,你也看看吧。”
說著,他直接把信遞給了身后的李恢。
李恢在與姑父爨習取得聯系后,便直接回到了趙云在城外的營寨中,偌大的建寧城,現在只有常陸一個人及麾下的五百軍士。
李恢接過信,快速的瀏覽了一遍:“常將軍的做法并無不妥之處,我等奉陛下命令前來南中,他們不管心里在想什么,但面上功夫卻得做好。只是我有一點很擔心……”
“東吳?”趙云接道。
“正是,他們如果想要動手的話,必須需要一個名分。考慮到東吳新得荊州,且陛下剛剛敗于東吳之手,他們聯系東吳是最合理的選擇?!崩罨忠会樢娧姆治龅馈?p> “我已經派出軍士去攔截那些形跡可疑的人了,但目前尚未有收獲?!壁w云嘆息道。
“此事便盡數交付給趙云將軍了。我這里還有一件事不得不向您匯報一下……”李恢說著,直接將嘴貼到了趙云耳邊。
聽著他的話語,趙云的臉色愈發(fā)凝重:“此事我會稟報陛下與丞相,但他這么做多少有些不厚道?!?p> 李恢也只能無奈的笑了笑。
“常將軍,今日還要出城么?”清晨,守衛(wèi)在常陸門前的軍士向著里面請示道。
因為常陸昨天并沒有說今天的安排,軍士也不好擅做主張。
“不必,我有預感,今天會有人來找我?!蔽輧葌鱽砹顺j懙穆曇簟?p> 軍士帶著一肚子的不解退下。
過了片刻,那名軍士飛一般的跑了回來:“常將軍果然料事如神,雍闿派人請將軍酉時去府上赴宴。”
“只有我么?”常陸問道。
“不不不,來的人說另有人去請趙云將軍和李恢都督?!避娛考泵卮鸬馈?p> “替我轉告來人,我一定準時到訪。”常陸說完后,便再無聲息。
雍闿,你這次是來給孟琰當說客的么?常陸冷笑道。
半天的時間很快過去,常陸不顧正昂的反復勸阻,堅持孤身赴會,正昂無奈,也只得隨他去了。
“雍府?果然奢華。”常陸看著面前金碧輝煌的宅邸,不由的搖頭嘆息。
這府邸與趙云那樸素至極的府邸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雍闿之跋扈,可見一斑!
“常將軍,你倒是姍姍來遲啊?!蹦侨漳莻€醉酒的中年男子帶著滿面笑容、向常陸迎面走來。
二人進到主廳中,常陸才發(fā)現趙云和李恢已經赫然在席。
常陸走到兩人身邊的位置上坐下,環(huán)視一圈,竟沒有看到孟琰在席。
莫非我猜錯了?常陸不禁開始有些懷疑自己的判斷。
隨著酒食一個接一個的上來,雍闿還在和李恢談著建寧的事情,愈發(fā)讓常陸有些心不在焉、食不知味。
“德昂,你們這次來,可是陛下有什么委托么?”雍闿借著醉意,口齒不清的問道。
這句話一出口,常陸瞬間打起了精神,仔細聽著他們的對話。
李恢也有些微醉意:“沒有,不過是陛下讓我們來看看南中的情況罷了?!?p> “南中有什么好看的,你放心,只要我在這里一天,南中就不可能被賊子入侵!”雍闿拍著胸脯,信誓旦旦的說道。
“有兄長這句話,小弟也便放心了?!崩罨只貞馈?p> 兩個老狐貍!常陸暗忖道。
短短幾句話,二人便將對方的情況摸了個大概。
雍闿和李恢又談了幾句無關緊要的話后,突然看向常陸:“常將軍果然是少年英雄,聽說陛下這次夷陵大敗,能逃得性命全賴常將軍之助啊!”
常陸微微一怔,“陛下洪福齊天,便是沒有常某,亦可重回蜀中。”
雍闿老賊果然奸猾,短短幾天便將我的底細摸透了么?常陸暗忖道。
“我覺得,似常將軍這等少年英雄,嚴格執(zhí)法也是情理之中啊?!?p> 雍闿的話突然將常陸弄的有些迷糊。
如果他剛剛開口說:聽說常將軍抓了幾個夷人,這樣不利于南中的穩(wěn)定,希望常陸釋放他們的話,常陸會立刻說出自己早就想好的話語。
但現在這個情況,竟是支持自己抓捕夷人么?
常陸無奈,只得開口:“這是自然,我等身為大漢子民,必然要遵守丞相等人定制的蜀科?!?p> 雍闿露出了一絲冷笑:“如此最好。依我看啊,那幾個夷人,就應該嚴查,還有那個幫他們說情的,也要抓進去細細審問?!?p> “此言差矣,我大漢執(zhí)法雖嚴,但務必公平公正。他們的罪名自然有人審問,而不是你我在這里討論得出的?!辈坏瘸j戦_口,李恢便接過話頭。
“是,是為兄愚鈍了。”雍闿自責的說道。
最終這場晚宴不歡而散。
送別了常陸三人之后,雍闿恨恨的回到了府中。
“何必如此著急?劉備尚在,我等現在起事,恐非時機啊?!庇焊鲝d中,孟琰緩緩從屏風后轉出,剛剛幾人吃飯時,他竟一直在旁竊聽。
“劉備和諸葛亮已經注意到我們了,從這次派的人就可以看出來。本以為常陸是哪個將領的子侄輩,結果竟是個不亞于趙云的大將!”雍闿狠狠的錘了一下面前的案,“繼續(xù)拖延下去,恐生變故……”
“其實,不才卻有一計,可教常陸顧首不顧尾……”孟琰帶著一絲笑容,附在雍闿耳邊輕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