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諫之得了話,才施施然走了進門,不過兩腳跨進門檻,便停住不動,目不斜視,真君子風范。
“我請問姑娘,明月恩人姑娘可是真的...身遇危難?”
書生斟酌一下,只得用危難二字,如若果然屬實,就不難理解小姐曾叫他二選其一。
他...叫她失望了吧...
程靈兒一時有些躊躇,看樣子她那天晚上醉酒,并沒有說太多不合時宜的話,如今與鐘小蝶閑談,反倒讓人聽了個正著。
鐘小蝶在一旁聽著,倒是沒有她心里那些顧忌,這書呆子眼中竟是看不見她這么大個人,真叫人氣悶。
“原來這也是個消受了明月善心的有緣人呀...”
鐘小蝶嗓音拉的老長,不過一句話,抑揚頓挫,生生叫她唱了一出好戲來。
書生一聽這聲音,渾身都開始不舒服,他是不信這姑娘口中說出來的話,畢竟她有前科。
然而程靈兒在一旁并不開口說話,神色復雜看了看門口站著的書生。
“你要問旁人我也許不知,可你問起明月姑娘,再沒有人比我更了解她是個什么情況。”
鐘小蝶不待程靈兒和書生給她一個確實的答案,便忍不住起了壞心眼。
人的本性都是自私的,她很樂意驗一驗看這書生,會不會叫她刮目相看。
“你可真是...”
厚顏無恥,沒心沒肺...
程靈兒一時半會不知該說她什么好,只能嗤笑一聲,轉過頭去望著窗外,她眼不見為凈。
“我怎樣?哼,我就這樣,我高興啊?!?p> 鐘小蝶笑的一臉燦爛,一張美人面越發(fā)美的叫人目眩神迷,然而此時此刻同居一室,卻并沒有一個人抬頭看看她的美麗。
團圓丫頭守在屋外,鐘小蝶那小丫頭貼墻根低頭站著,只把自己當木頭人,余下兩個人,一個望著窗外不曾回眸,一個君子端方非禮勿視。
鐘小蝶不惱大小姐,卻惱書呆子目中無人,心里越發(fā)想叫他吃點苦頭。
只是想那書呆子,果然是個呆子,她其實深有體會,她若與他稍加計較,總會惹得她自己心里更加氣悶。
“書呆子,你到底想不想聽我說話,不想我便不說了。”
鐘小蝶拋一個媚眼,扔給了瞎子看,心下郁郁,面上卻是笑的越發(fā)好看。
“請小蝶姑娘賜教?!?p> 張諫之抱拳,那位姑娘不肯出聲,他這來都來了,只得暫聽一聽這位姑娘,想來如有太多出入,那位姑娘不能聽而不聞。
其實說與不說,聽與不聽,也并不十分重要。
只待他自己去尋了明月姑娘見上一面,一切是非皆可明了。
如今且聽她一言,多不過一盞茶時間,只聽一聽罷了。
“那你且說,明月與你是何樣關系?”
鐘小蝶雖知道明月善心,卻不知道這書呆子除了呆,還有何種心腸。
張諫之拱手作揖,非常認真的回答:“我與明月姑娘素未謀面,神交已久,她與我十年資助,大恩我不敢有一日忘懷,只盼有朝一日金榜題名得償恩人姑娘情義。”
“原是恩人吶,我還當...”
鐘小蝶本以為其中有一場風花雪月,原來兩人素未謀面,倒是合了明月的作風。
只是她要壞了明月的善心,和一青樓煙花女扯上關系,與他前途可不說不上是什么好事。
“恩人就恩人吧,那你打算如何報恩?她情形不太好,恐怕等不得你金榜題名...”
等他金榜題名時候,恐怕也記不得有明月那么一個人,就算還記得有那么一個人,左不過隨手施舍些銀子,還得費心封口,唯恐她亂說話,壞了他大好前程吧。
張諫之卻不由得又想起那一夜墻頭上醉酒姑娘,也曾問過他魚與熊掌,不可得兼,明月與仕途,二選其一,該作何選擇。
那時的他心中沒有答案,他說他不知道,然后那姑娘就告訴他,不必再問了,只把天上月做心上月,想起明月,抬頭看看就罷了。
如今他有了答案,做人本該義字當頭,他要做官先要做人,不然人都沒做好,叫他僥幸做了官,也定是個昏官糊涂官。
做個昏官糊涂官,與國與民皆沒有什么益處,倒不如一心做個好人,才不愧對圣賢書的教誨。
“我曾立誓,待我金榜題名時候,如若恩人姑娘兒孫在側,我便奉她如長姐如母尊她敬她,如若恩人姑娘飄零無依,我便娶她為妻一生愛她護她...”
真是好一個尊她敬她,愛她護她,鐘小蝶聽書生說話,心頭涌上一股難言的滋味。
不管他做不做得到,有此心便已勝過無數人,可有些真叫她刮目相看。
“如今恩人姑娘有難,叫我知道了,便不能當做不知,我情愿為恩人姑娘棄了那仕途宦海,我身無長物,唯有此心不渝,此情不悔...”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十年寒窗苦讀,要放下何其難忍,他就那么輕言棄了,只為心上一明月,叫鐘小蝶再笑不出來。
“呆子,真是個呆子...”
鐘小蝶神色郁郁。
程靈兒忍不住轉過身來,打量一番這姓張的書生,然后說道:“夫人可少做些孽吧,你倒是把他想知道的,說與他知道啊?!?p> 鐘小蝶心下氣惱,哼了一聲說道:“哼!說就說唄,什么大不了的事啊,我還是那句話,我可全是為了她好...”
說罷,她才對書生說道:“明月啊,她是春滿樓從前的花魁,還記得吧,打從那天你送我回去春滿樓,我便取代了她做了新的花魁娘子...”
“我做了花魁娘子以后,第一件事就是搶了她的明月閣,我穿她的衣服,戴她的首飾,打她的小丫鬟...”
“不光如此呢,我還叫春媽媽把明月趕去下院住,春滿樓上下都怕得罪了我,一個個把她當洪水猛獸,沒有一個人肯出手拉她一把,生怕我一生氣,就會把她們趕去和明月作伴...”
“后來我遇見了我家老爺,覺著那花魁當起來也沒意思,我便從良嫁給我家老爺...”
鐘小蝶倒了一杯茶,喝下去才說道:“如今已過去一年多,明月怎么樣,我可就不知了?!?p> 書生拱手作揖,與程靈兒告辭,那姑娘素來不可信,話里卻也有幾分真意,他已知了。
“你呀...真是個沒良心的?!?p> 程靈兒轉過身去,沖樓下的人揮了揮手,那人漸行漸遠,并不回頭。
她不知道,這是一場怎樣的緣分,又有怎樣的收場。
一切只看天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