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門是一個長寬各有七八丈的院子,東西各有一涼亭,青磚鋪地,磚縫里冒著茸茸綠草,嫩嫩的,軟軟的。
正中放著一尊四足銅鼎,里面滿是香灰狀的東西,院后是一座懸山式房屋,上有一匾,寫著“回春堂”三字,兩邊另有一堵矮墻,開著兩扇角門,院子東西兩側各有一門,門后可見飛檐重脊,一座高閣分外顯眼,昂立于整座建筑群中。
那小男孩引眾人進回春堂坐下,道:“幾位等一等,我去請師父來。”
池招云道:“橘杏觀里像剛才那個孩子年齡大小的,還有好幾個,我之前來的時候就看到了四個,他們都是附近村民的孩子,奚神醫(yī)給他們家人治病,他們付不起診費,奚神醫(yī)就讓這些孩子來他這里當雜工,平常掃掃地,擦擦桌子?!?p> 葉流珠道:“那要當多久?”
池招云道:“這我可就不知道了。”
屋中布置很簡單,除了給看病人坐的椅子外,只有奚寸金一張診桌,一把座椅,椅后掛著一幅華佗像,貼墻放著幾排藥柜,進屋便聞到一股濃濃的草藥味。
談執(zhí)中把宗正放在椅子上扶穩(wěn)了,道:“這里還挺大的?!?p> 池招云道:“回春堂是奚神醫(yī)坐診的地方,所有來這找他看病求藥的都得來這里?!?p> 葉流珠四下打量,道:“可看起來這屋子背后還有很多建筑呢。”
池招云道:“東西各有四座跨院,前后相連,是專給那些重病不能行的人休養(yǎng)所用。”
她一邊說一邊去看宗正的臉色,只見他面皮發(fā)青,嘴唇已經(jīng)變成紫黑色,后背中鏢的傷口也開始潰爛,池招云道:“還好趕到了,不然再過兩天,他可能就沒救了。”
不多時,只見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走了進來,身后跟著剛剛給眾人開門引路的男孩。
這少年一身粗布麻衣,相貌平平,神色卻很和善,朝眾人作個團揖,道:“在下瞿麥,是奚神醫(yī)的弟子,聽何小弟說有人來找奚神醫(yī)看?。俊?p> 池招云道:“正是,我有一位朋友中了毒,還請奚神醫(yī)施妙手救治?!?p> 瞿麥走到宗正面前看了看,道:“恐怕要請幾位等等了,奚神醫(yī)他出門采藥去了?!?p> 池招云道:“去哪里采藥,什么時候能回來?”
瞿麥道:“就在后山,至于什么時候回來可說不好,有時候一天半天就能回來,有時候走得遠了,可能需要兩三天?!?p> 談執(zhí)中道:“兩三天怎么行,田大哥中的毒可撐不了兩三天了?!?p> 葉流珠道:“瞿公子既然是奚神醫(yī)的徒弟,醫(yī)術想必也不差,不如請瞿公子先為他診治?!?p> 瞿麥赧然道:“奚神醫(yī)的弟子不止我一個,我不過就是給他切藥熬藥的,并不懂什么醫(yī)術,幾位還是等奚神醫(yī)回來吧?!?p> 三人正為難間,只聽門外一人大叫:“奚神醫(yī),奚神醫(yī),救命!”
眾人一驚,瞿麥向何小弟使個眼色,他跑向院里,問道:“你是找奚神醫(yī)的嗎?”
接著就是何小弟慌忙的聲音:“哎你去哪,你這人怎么這樣,奚神醫(yī)現(xiàn)在不在啊。”
瞿麥眉頭一皺,似有慍意,剛要轉身出門,只見一個男人懷抱一個女人沖了進來,進門便叫:“奚神醫(yī)呢,快救人!”
這男子二十出頭,身后背著兩把劍,五官端正大氣,給人以明朗舒適之感,此刻因心急擠到了一起,他懷中女子身形纖瘦,臉色蒼白,嘴唇毫無血色,確實一副重病的樣子。
談執(zhí)中見這男青年相貌,頓時想起一人來,忍不住多看他幾眼,小聲道:“原來是他?!?p> 瞿麥道:“我是奚神醫(yī)的弟子,他現(xiàn)在不在,你有什么事先跟我說。”
男青年道:“你既然是他弟子,應該也會點,你快幫我看看這姑娘?!?p> 瞿麥無奈的道:“抱歉,在下只是為奚神醫(yī)熬藥的弟子,不懂醫(yī)術。”
男青年急道:“那奚神醫(yī)人呢?”
瞿麥道:“去后山采藥去了,我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不如你在這等一等,我讓人去找?!?p> 男青年目光在屋內搜尋一圈,落在了談執(zhí)中的面上,道:“是你?”
談執(zhí)中道:“想不到在這又遇見你了,夏侯兄弟別來無恙?”
這個男青年就是談執(zhí)中在去壽竹宮路上遇到的那個,那時他被女飛賊姚三娘欺騙,險些中了她的圈套,得虧夏侯靖突然出現(xiàn),二人也算是不打不相識。
夏侯靖道:“我還行,你也是來找奚神醫(yī)治病的?”
談執(zhí)中道:“我這位朋友中了毒,需要奚神醫(yī)妙手。”
夏侯靖道:“不管了,奚神醫(yī)在后山哪里,我去找他?!?p> 瞿麥道:“具體在哪我也不知道,不過前兩天聽他說他在后山發(fā)現(xiàn)了什么奇物,要去捉它,說是就在伏虎崖上,離這里不遠?!?p> 夏侯靖把女子放在椅子上,道:“有勞小哥幫忙照看?!?p> 談執(zhí)中道:“等等,我跟你一起去。”
夏侯靖道了聲“好”,人已經(jīng)跑到院里,談執(zhí)中向池葉二人簡單說了幾句,就跟著出門了。
二人順著橘杏觀外墻往后山走,談執(zhí)中道:“夏侯兄弟從哪里來?”
夏侯靖道:“杭州,那個姑娘也是杭州人?!?p> 談執(zhí)中道:“那個姑娘是你朋友嗎?”
夏侯靖道:“也不算,就是我在杭州認識的一個歌妓?!?p> 談執(zhí)中一愣:“那她又是生了什么病,要你帶來伏虎崖?”
夏侯靖道:“這事說來可就話長了,等找到奚神醫(yī)我再跟你說吧……你那位朋友又是怎么中的毒?!?p> 談執(zhí)中道:“你還記得我們初次相識是白誰所賜嗎?!?p> 夏侯靖道:“姚三娘?!?p> 談執(zhí)中道:“她是應天教的人?!?p> 夏侯靖道:“你的意思是,你得罪了應天教?”
談執(zhí)中苦笑:“不是我想得罪他們,而是他們想對我們趕盡殺絕,我那位朋友,就是傷在應天教手里?!?p> 他不知道對宗正暗放冷箭的人到底是不是應天教的人,但那時候除了應天教不會再有別人,所以才認為是應天教下的毒手。
夏侯靖道:“那兩個女的也是你的朋友嗎?!?p> 談執(zhí)中道:“是啊,她們跟我一起來的伏虎崖?!?p> 山路回環(huán)曲折,高低不平,二人找了小半個時辰,只見濃蔭蔽日,遠山如劍,耳中只有鳥語猿啼,哪里去找奚寸金的人?
夏侯靖有些懊惱:“人去哪了,難道不在伏虎崖上?”
談執(zhí)中道:“等等,你有沒有聞到什么味?”
夏侯靖吸了吸氣,道:“好像是有點香味,有點像……燒雞?”
二人往四周嗅了嗅,最終確定一個方向,順著味往前走,這味道始終不濃不淡,好像隨時都要消散。
燒雞的香味中似乎還夾著一些草藥味,這更讓他們奇怪,走了片刻,只見前方亂石雜草外生著一堆火,火上架著一只雞,一個身著灰色道袍,頭戴玄巾的男人坐在石頭上,背對著他們,手里轉動著那只被烤得黃油油,香噴噴的雞。
談執(zhí)中見那人衣服后背上畫了一幅太極圖,與橘杏觀大門上那幅太極圖一模一樣,心念一動,道:“敢問可是奚寸金奚神醫(yī)?”
夏侯靖愕然,不是說采藥去了嗎,怎么跑這烤雞吃了?
那人伸出左手,對他們做了個停止的動作,夏侯靖道:“奚神醫(yī),我有個朋友得了重病,請你救救她?!?p> 那人伸出的左手往回一縮,再一伸,還是個停止的動作,二人走上前,只見這個身著道袍的男人正全神貫注的盯著前方草叢,眼神里滿是渴望和興奮,對二人的到來全然不顧。
這人長著一張方臉,棱角分明,兩道濃眉一雙圓眼,鼻梁高挺,嘴唇上和下巴一圈冒著短短的髭須,看不出具體年齡。
夏侯靖提高了嗓門:“奚神醫(yī),我有個朋友得了重病,請你救救她!”
那人左手放在嘴唇上,“噓”了一聲,夏侯靖道:“你到底是不是奚寸金,不是就說一聲,不要耽誤我們工夫。”
那人道:“等等,再等等,就要出來了?!?p> 二人一頭霧水,只聽前方雜草叢中忽然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像有什么東西在動。
那人手中燒雞往前挪了挪,臉上掩飾不住的喜悅。
夏侯靖實在忍不住了,怒道:“你這道士簡直不識好歹,我問你是不是奚寸金你不認也就算了,我們兩個大活人站在這跟你說話,你卻連個屁都不放!”
一把奪過那只燒雞扔在火堆里,砸得干柴亂蹦,火星子直冒,那人叫道:“哎呦!”只聽草叢中又是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卻比剛才的急了很多,荒草一陣搖動后,聲音就沒了。
那人臉色一變,叫道:“好小子,你賠我金蜈蚣來!”五指一張,朝他肩頭抓落。
這一抓速度極快,夏侯靖不料他會突然發(fā)難,忙向后躲開,那人一抓不中又是三抓,一次比一次快。
夏侯靖道:“你到底是不是奚寸金?”
那人冷哼道:“管我是不是,賠我金蜈蚣!”
兩句話間他已連攻了十三招,最后一抓抓在夏侯靖手臂,夏侯靖只覺臂上曲池穴一麻,一股酥軟之勁頓時傳遍整條胳膊。
他笑道:“原來是個練家子!”內力一震,那人五指被震開,夏侯靖解下背上抹云劍,一抹晚霞似的劍光自鞘中飛出,卻被另一道驚落鴻雁的劍光所阻,“?!钡囊宦?,雙劍相交,夏侯靖退開一步,道:“你干什么?”
談執(zhí)中收劍,站在二人中間,道:“都是誤會,何必動手。”
一股焦味傳來,那道士裝扮的人痛呼一聲,跑到火堆面前,連連頓足,被夏侯靖扔在火里的燒雞已經(jīng)變成了黑雞,一股子說不好的怪味,像是焦味,又像是其他什么味道。
那人惋惜的道:“可惜了我精心調配的十八味藥,好不容易就要把它引出來,都是你們壞事!”
談執(zhí)中道:“對不住,我們實在是救人心切,請問閣下是否就是伏虎神醫(yī)奚寸金?
那人白眼一翻:“我不是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