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耒靠在一張原木色的軟包沙發(fā)上,大腿上坐著一個身著和服的妙齡女子。
沙發(fā)是他從西洋購買來,坐墊和靠背是用羽絨填充,以繡布蒙面,坐在上面十分舒適。
女子名叫麻生涼子,二十歲,跟隨父兄來大明經(jīng)商,輾轉(zhuǎn)到了泉州,生意虧損,被孫耒收留。
體態(tài)風(fēng)騷,眉眼含情,摟在懷里十分舒適。
現(xiàn)在,麻生涼子正用她的纖纖玉指,拈著一粒青葡萄送進(jìn)孫耒的嘴巴里。
孫耒張大嘴往前一咬,正咬在她手指上,麻生涼子忙把手縮回,膩膩歪歪錘了他一拳,嬌嗔道:“討厭!”
孫耒的手摟得更緊了。
他今年四十歲,正當(dāng)盛年,本該是精力最旺盛的時候,他雖然家財萬貫,但卻很注意保養(yǎng)自己的身體,不像大多數(shù)中年的富家翁,油膩,發(fā)福。
相反的,他很瘦。
按說他本不該這么瘦,可自從麻生涼子來了之后,他就越來越瘦了。
不過鬧歸鬧,正事不能耽誤。
所以當(dāng)杜昌平走進(jìn)來的時候,孫耒摟著麻生涼子的手立馬就松開了,麻生涼子也識趣的退下,臨走時不忘給孫耒飛個媚眼。
“都查清楚了?”孫耒自己拈了粒葡萄在嘴里,含糊不清的問。
杜昌平跟孫耒的時間不長,但能力出眾,又極忠心,是孫耒的心腹加左膀右臂,這幾年孫耒的走私生意蒸蒸日上,此人功不可沒。
“查清楚了,蘇杭一帶絲綢商手里的貨,全被一個叫李樂群的收購去了?!倍挪酱鸬馈?p> 他年齡三十開外,相貌平平無奇,屬于扔人堆里都顯不出的那種,但他做起事來,可一點(diǎn)都不平。
“這個李樂群是個什么來頭?”
杜昌平道:“李樂群并非大老板,背后另有其人,這個人,叫蔡豐年?!?p> “蔡豐年又是個什么東西?”
杜昌平道:“蔡豐年也許不算個什么東西,但他背后的人一定算?!?p> “背后是誰,說!”孫耒對他的賣關(guān)子顯得有點(diǎn)不耐煩了。
杜昌平一字一句道:“宗,法,天?!?p> “宗法天!”
杜昌平重復(fù)道:“宗法天?!?p> 孫耒眼睛一橫,嘴里的葡萄“啵”的一聲被咬碎,他已忘了這粒葡萄是酸是甜,連皮也咽了下去。
“宗法天怎么會突然跟我搶生意?”
杜昌平道:“屬下不知,也許他是眼紅了?!?p> “哼,眼紅我的人多了!”
杜昌平道:“我們需要趕緊想對策才是。”
“江南那邊現(xiàn)在是個什么行情?”
杜昌平道:“宗法天在江南大肆購買絲綢,且價格比我們低一半,絲雨綢,蘇錦祥,原先給我們留的貨全賣給了他,而江南絲綢商聽說有人低價購買,全都爭先恐后售賣,現(xiàn)在……”
“現(xiàn)在怎樣?”
杜昌平道:“現(xiàn)在,和我們相同質(zhì)量面料的絲織品,幾乎被宗法天收購一空了,這還不算什么,最關(guān)鍵的是,宗法天賣給那些番商的價格,也比我們低了一半。”
“哼!”孫耒一拍桌子,想要站起來,還是沒舍得離開那個舒適的西洋沙發(fā),他道:“進(jìn)貨價比我們低一半,售賣價又比我們低一半,還賺個屁的錢,他宗法天這樣干擺明了是要和我搶生意!”
杜昌平道:“就目前的情況來看,宗法天這一招很奏效,原本和我們合作的那些番商,全部都去找他了?!?p> “你有什么對策?”
杜昌平想了想,嘆道:“難,就算我們現(xiàn)在把手里的絲綢全部出手,放低一半價格,那也充其量是和宗法天相同,最多只能拉回原先一半的生意,這還要看宗法天是不是要持續(xù)降價,何況宗法天和琉球使團(tuán)交好,那些琉球商人,多半也是聽從了使團(tuán)的意思。”
“約他吃個飯吧,在月港樓?!?p> 月港樓在泉州城北,閔河河邊,由此往東二里,就是后渚港。
“這是孫耒的地盤,只怕宴無好宴。”
當(dāng)宗法天收到邀請時,婁視勤這樣說。
“放心,孫耒現(xiàn)在還不會和我們兵戎相見,料他也不敢對我怎么樣?!?p> 于是,泉州城里兩個舉足輕重人就這么在月港樓見面了。
這也是他們第一次見面。
“夜筍凍,白肉粽,師父兩頭吃不窮”,泉州城這兩大商幫雖然齊名,但幾年來一直都是各行其道,井水不犯河水,孫耒和宗法天也只是聞名久已,從未謀面。
今晚的這次會面,注定會傳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滿城皆知。
“宗老弟,我們終于見面了!”
“孫大哥,聞名久已,幸甚幸甚!”
孫耒引宗法天入雅座,酒菜已擺滿了桌子,伙計不見一個,只有杜昌平一人,而宗法天也只一人。
月港樓十分安靜,應(yīng)該是被孫耒給包了,這間雅閣也是孫耒特意挑選的,推開窗就能望見二里外的后渚港。
海風(fēng)自港口登陸,帶著些許海洋的氣息,悄無聲息的散入泉州,月港樓內(nèi)涼風(fēng)習(xí)習(xí),說不出的愜意。
“宗老弟怎么就一個人來,也不跟個隨從?”
“孫大哥只宴請我一個人,我哪好意思多帶人來,來了豈不沒有飯吃?!?p> 孫耒哈哈大笑:“宗老板說笑了,我孫耒是何許人也,豈能不給你的人飯吃?”
杜昌平給宗正倒了杯酒,然后退回到孫耒身后站著。
宗法天打量他幾眼,道:“這位想必就是孫大哥手下的杜昌平吧,久仰久仰?!?p> 杜昌平道:“不敢,都是孫老板抬愛?!?p> 孫耒端起酒杯,宗法天忙道:“孫大哥比我年長,這杯酒該是我敬你才對?!?p> 孫耒皮笑肉不笑的道:“宗老弟客氣了?!?p> 二人閑侃了幾句后開始吃飯,酒過三巡,孫耒擱下筷子,擦擦嘴,道:“宗老弟快人快語,我也就不藏著掖著了,我今晚請你來,是為了一件事?!?p> 宗法天道:“何事,孫大哥有什么用到小弟的盡管吩咐。”
孫耒道:“老弟又何必明知故問?!?p> 宗法天一拍腦門:“哦,瞧我這腦子,孫大哥想問的,想必是我賣絲綢給琉球商人的事吧?”
孫耒道:“整個泉州府乃至整個福建,都知道這條線是我孫耒的,泉州府不是也有孩童打趣,編了個歌謠嗎,說什么……什么來著……”
杜昌平接道:“夜筍凍,白肉粽,師父兩頭吃不窮?!?p> 孫耒道:“對,就是這句,你看,連幾歲的孩子都知道,泉州的生意是我們兩個人的,而你宗老板負(fù)責(zé)明的,我呢就來暗的,這幾年一直是相安無事,怎么宗老板現(xiàn)在忽然也做起暗的生意來了呢?!?p> 宗法天道:“哎呦呦,這事怪我,怪我,我本想親自帶著禮物去拜你孫老板的碼頭的,可是最近實(shí)在太忙,把這事給忘了,小弟我自罰三杯?!?p> 孫耒冷冷一笑:“宗老弟,我看你是個爽快人,今晚才請的你,咱們沒必要這么弄虛作假的,直說了吧,是不是要和我孫某人搶飯碗。”
宗法天笑道:“孫兄哪里的話,你的飯碗那么大,那么穩(wěn),豈是能說搶就能去搶的,何況孫兄的飯碗那么多,何必這么吝嗇,分一杯羹給兄弟我?!?p> 不等孫耒說話,宗法天又道:“孫兄也知道,我雖然是是牙商的頭子,但琉球使團(tuán)一年只來兩次,每次的獲利有限,看起來風(fēng)光,但實(shí)際上比你孫兄是差遠(yuǎn)了!”
孫耒道:“所以你就想擴(kuò)大生意?!?p> 宗法天道:“也是實(shí)在沒辦法,一家老小那么多口要養(yǎng)著?!?p> “我說宗老板,我可沒有去動你朝貢的生意啊,你這么做,是不是太不懂規(guī)矩了!”
“砰”的一聲悶響,孫耒把酒杯重重地跺在桌上。
杜昌平眼神中閃過一絲殺氣,雅閣中的海風(fēng)似乎瞬間冷了下來。
宗法天道:“孫兄,不是兄弟我說你,你未免太貪心了,一匹下等絲綢,你竟然賣給琉球商人三十兩白銀,這也不能怪他們言而無信,而是你孫兄的心太貪,你可知道我賣給他們是什么價嗎?!?p> 孫耒道:“洗耳恭聽?!?p> 宗法天笑道:“同等質(zhì)料的絲織品,我一匹只賣給他們十五兩銀子?!?p> 孫耒冷笑:“十五兩,從江南購來的價格都得五兩了,加上運(yùn)輸成本和人工,你宗老板是在做善事吧!”
宗法天道:“非也非也,我起初購價比你高一半,算上運(yùn)輸成本和人工,我的確是一分錢不掙,但是那些絲綢商聽說我愿意出高價買,爭先恐后的來賣給我,我再把價格壓下去一半,這樣一來,我賣給那些番商的絲織品,一匹,也就能夠掙個四五兩白銀?!?p> 孫耒嗤笑道:“四五兩,宗老板倒是不貪!”
宗法天道:“沒錯,就是因為我不貪,而你孫兄舍不得錢,所以那些絲綢商更愿意把貨賣給我?!?p> 孫耒贊道:“宗老板真是好手段,好魄力。”
宗法天道:“不敢不敢,以后還要和孫兄你多多學(xué)習(xí)?!?p> 孫耒道:“看來宗老板是有意要打破泉州府的局面了。”
宗法天道:“打破這個局面未必就是壞事,也許會有新的氣象呢。”
孫耒凝視他片刻,道:“那好,我孫某人等著看會有什么樣的新氣象。”
宗法天喝完杯子里最后的半杯酒,起身告辭,道:“謝謝孫兄的佳宴,改日兄弟一定回敬?!?p> 他走后,孫耒所在的雅閣隔壁,忽然響起一個聲音:“要不要我去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