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臣醒了,嚷嚷著要報仇,白槎一手撐著腦袋坐在一旁,被他吵得頭疼。
“夫諸死了。”
實在受不了,白槎想提醒他,那個讓他重傷的人已經(jīng)魂飛魄散了。
“本座要找的不是他?!?p> 將臣冷眼撇過來,白槎難得提起興趣與他對視。
“為什么?三番兩次傷你的不就是他嗎?”
白槎其實也好奇,將臣對付夫諸,輕而易舉。可是為什么僅有的兩次交手都為敗績呢?
“夫諸只是一個執(zhí)拗的傻子,本座雖然不喜歡他,可也不屑為難一個被利用的人。”
將臣這話乍一聽倒還真顯得有情有義,可是偏偏他的口吻又太過認真,逗的白槎忍不住大笑。
“你很難過?!?p> 不是疑問,將臣平鋪直敘撕開了她的偽裝,白槎以手掩面,揩去了方才因笑而流的淚水。
“魔鬼也懂難過?”
后腰找到支撐,白槎懶散的靠了上去,問的漫不經(jīng)心。
“魔鬼不會難過,可是我知道白槎很難過?!?p> 將臣摸著空蕩蕩的胸口,心里泛起的不知是什么滋味。
“這都是因你而起?!?p> 白槎也不再偽裝,她因為他被奪走了所有,此刻不管是怨恨還是憤懣,都濃烈的足以溢出。
“還記得后卿嗎?”
將臣不在乎白槎對他是什么態(tài)度,只要她留在他身邊,怎樣都可以。
“他本是黃帝麾下大將,在蚩尤大戰(zhàn)中被殺,尸骨在黃沙中曝曬千年,拼著一口怨氣墮入魔道。當初他來找你,你不愿隨他離開,這才給了我可乘之機?!?p> 見白槎不說話,將臣自己接過了話頭,他語調(diào)悠揚,緩緩的回憶著那段黑暗的時期。
他也不知道自己漂泊了多久,只是自有意思以來每天都很餓,每個生物的邪念對他而言都是美味,可是他還是經(jīng)常餓肚子。
因為同類的數(shù)量實在太多了,那個時期漫天烏壓壓的全是蓄勢待發(fā)的犼,他們吞噬著光明,妄圖將世界拽入深淵。
他們本來就是怨念而化,沒有族群一說,直到有一日一只厲害的犼成功奪取了一個強大的軀體,后卿,他們的王,由此誕生!
有了王的日子還是很苦,他每日除了覓食還得躲避天界的追殺,有幾次都差點煙消云散。
直到,后卿在一個角落里找到了他。
他不知道王要帶他去哪,或者說為什么是他?
他不敢問,只能乖乖的躲在后卿的袖子里,然后他就聽到了另一個聲音。
王與那個聲音的主人發(fā)生了爭執(zhí),臨走前將他悄悄留了下來。
他不明白后卿留下他的目的,只是順著心意擾亂了那個高貴的神。
后來他聽說犼與生物的融合,向來是犼奉獻靈魂,生物祭出身體,而他與白槎的融合,從頭到尾都是異類。
他還是他,只是躋身于白槎舍棄的那段枝干,修煉百年,由后卿賜名為將臣。
他一直跟著后卿南征北戰(zhàn),整個魔界的勢力也在那段時期達到了頂峰,他不像后卿那樣對天界有那么重的怨恨,他也不知道自己這樣做對不對,只是跟著后卿那段日子,很肆意。
后來女媧見不得他們禍害三界,領著五帝一個個的消滅他的伙伴,最后一戰(zhàn)后卿為了救他重傷,他聽后卿的話背他到了長留山腳。
他沒有心臟,不識五味,也看不懂后卿最后的眼神。
“這個世界最可怕的便是執(zhí)念,你還小,還有機會?!?p> 后卿死了,他只知道后卿死的時候似乎很安詳,那些常年纏繞在他身邊的怨氣也逐漸消失。
后卿死后他又開始流浪,餓了就吃,困了就睡。
可是即使這樣那些天界的人還是沒有放過他,女媧最后圍住他的時候,他看到了一個人,是白槎!
她是他唯一認識的人,他想和她打招呼,可是來不及說話,他與白槎便被一同壓進了黑暗。
一起。
后卿若是知道他心心念念的小妹妹被黑暗困了幾億年,不知道最后的怨氣會不會散。
只是沒有如果,后卿放下了執(zhí)念,所以才有權利重生。而他心魔橫生,連死的機會都沒有。
又過了許久,他與白槎互相壓制的局面,被夫諸打破。
他不理解,為什么在經(jīng)過洪荒大戰(zhàn)之后,還能有神這么干凈。
白槎喜歡上他太正常不過,可是他呢?他的執(zhí)念還未找到,若是白槎走了,那他豈不是要一個人在這里耗下去?
行至今日,他不后悔,只是有些累。
可是他的執(zhí)念又是什么呢?
“后卿走了,他托我照顧你。”
蓋棺定論,將臣給自己找了一個好借口。
“為什么?”
白槎的視線落在將臣身上,透過他好像看到了另一個人。
他看自己的眼神充滿憐惜和同情,他似乎理解她所做的一切,可是這是魔鬼的諒解啊!
為什么偏偏是魔鬼呢!
將臣不懂白槎突如其來的悲傷因何而起,他也不敢再靠近她一步,兩個人都在原地,徑自舔舐著傷口。
白帝在長留山收到了天帝的玉令,命他代替朔羽三日之內(nèi)抓到將臣白槎,白帝一言不發(fā)接下法旨,轉身進了殿。
“天帝此舉分明是要借白槎之手除掉您,您又何必……”
玄冥不理解白帝此舉何意,分明在之前他還在謀劃要將天界的神仙重新洗牌。
“句芒死的時候,你怨過本座嗎?”
白帝跪在畫像前,閉著眼睛不去理會玄冥的疑問,反而拋出一個完全不相干的問題。
“小神不敢?!?p> 玄冥當即跪在了白帝身后,惴惴不安。
“暴力帶來的只有恐懼,比如你,也比如此刻正千方百計算計我的天帝?!?p> 白帝一手提起玉旨,下一秒便有自下而上的火焰將其吞沒。
玄冥被嚇的一言不發(fā),只是安靜的跪在那里,妄圖盡力減少自己的存在感。
“可是規(guī)則的制定不就是為了讓人心存畏懼嗎?”
余光掃過縮成一團的玄冥,白帝冷笑一聲,甩了甩袖子,站在了他面前。
“清點人馬,去衡山?!?p> 白帝率先往外走去,大步流星,毫不猶豫。
“回去告訴陛下,少昊自當竭盡全力!”
直到白帝離開,玄冥才手撐地面,艱難的站了起來。他看著空蕩蕩的宮殿,心跳展如擂鼓。
如果他猜的不錯,那么將臣出世以來最大的浩劫即將來臨,那才將是三界大難!
“你覺得你現(xiàn)在做的一切都是真理,跟著他們的步伐建立盛世,但你始終要清楚,這個世界沒有一成不變,終有一天,你會發(fā)現(xiàn)你的堅持就是一場笑話!”
笑話嗎?白帝立在衡山之巔,面色陰沉,他這一生本來就已經(jīng)是笑話了。
“來了。”
白槎抬頭隨便看了一眼,不在意的飲著手中的水。
“真快啊,連他都派來了,看來天界真的是窮途末路了?!?p> 將臣躍躍欲試,已經(jīng)迫不及待了。
白帝遠遠落在兩人對面,負手在身后,疏離的身形,強大又孤獨。
“束手就擒吧?!?p> “有一個問題,一直很疑惑,今天正好想請教白帝?!?p> 白槎丟掉手里的杯子,猛然站了起來,她看向白帝的眼里全是挑釁,鋒芒畢露的白槎,是誰都不曾見過的。
白帝看著她不說話,只是嘴角似乎起了笑,兩個人的視線交匯,欲看破對方心中的恐懼。
“白帝……會死嗎?”
白槎話落,將臣率先攻了過去,他沒有武器,只是一波接一波的怨氣漁網(wǎng)似的纏繞著白帝,像要溺死他。
這些障眼法根本不需要費力,長袖一揮便散了大半。
白帝沒有理會將臣的挑釁,勾手變爪,直直朝著白槎攻了過去,空門大開,竟是不顧一切。
白槎見他眼中怒火中燒,心知時機成熟,站在原地不曾躲避,嘴里暗自念咒,雙眼法輪轉動,白帝便被拉入了她的幻境。
四周陰氣縈繞,還飄蕩著各種聲音,白帝猜想他可能是中了白槎的陷阱,只是暫時不知破解方法,只好運氣護住自身往前走。
前方越來越嘈雜,他止住腳步不愿再往前,可是白槎像是洞悉她的想法,他避之不及的場面瞬間就到了自己面前。
慘烈的廝殺、迸濺的血液、痛苦的哀鳴無一不再告訴他,這是上古洪荒大戰(zhàn)。白槎勘破了他的恐懼,所以才有了眼前這一幕。
白帝漠然的看著這些畫面,假象而已,他倒是要看看,白槎還能變出什么!
“殺戮真的能結束這個混亂的時代嗎?”
躊躇不安的聲音在這個空曠的幻境里響起,看著眼前的慘烈,白帝臉上有了慌亂,他張嘴欲言又止,最后還是困難的發(fā)出聲。
“不能……”
他的話還未說完,就被另一個明朗篤定的聲音打斷。
“當然!只要跟著神明,那就一定是正確的!”
現(xiàn)在的白帝聽著這個回答只會嗤笑,可是當時的他不僅自己說著這話,還企圖用它改變那個人的想法。
“但愿吧,我不愿再見到這樣鮮紅的血液,也不愿再繼續(xù)沉淪于這樣的亂世?!?p> 白帝記得,這番對話完了之后,那個人便隨著黃帝出征,之后,一去不返。
“你就這點本事嗎?這樣不痛不癢的回憶就想打敗本座!白槎你太天真了!”
收回思緒,眼前的戰(zhàn)爭戛然而止,他的四周不見光明,只有呼呼寒風呼嘯。
這又是什么!白帝猛地打出法術,卻被黑暗悄無聲息的吞噬。
黑暗會吞噬一切他的聲音,他的身體,最后,就是他的靈魂。
“你怎么變成這個樣子了?”
還是他的聲音,這次帶了幾分激動,幾分詫異,還有幾分……恐懼。
“混亂結束了嗎?”
那個聲音變得沙啞低沉,白帝聽著心底泛起陣陣愧疚。
“你……”
“因為我,混亂沒有結束。可是我這樣的老鼠只會越來越多,你口中的和平永遠都不會來臨?!?p> 之后便是真正的神魔大戰(zhàn),女媧大神帶著神族與后卿為首的魔族打了整整幾萬年,后卿敗了,可是他的思想得到了延續(xù)。
他被女媧選中輔佐歷代天帝,戰(zhàn)亂每時每刻都有,因為欲望不會被消滅,他眼睜睜看著所有的美好被毀滅,生生熬過了幾億年。
他可笑的相信了光明,卻親手將自己心中的光明毀滅。
作繭自縛,不過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