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斗

　　他們在民宿住了一個(gè)禮拜，柳西河每天晚上都能夢到南徵，眼見著臉色一天比一天難看。

　　郁北也像是著了涼，斷斷續(xù)續(xù)的生病，一直不曾好，薛質(zhì)則在她身邊照顧。

　　短短幾天，四個(gè)人里有三個(gè)人都瘦了一圈，唯一幸免的南徵只是更加沉默。

　　“我們?nèi)ヅ篮馍桨桑俊?p>　　這天郁北的氣色好了許多，她看著窗外大霧彌漫的山林，很不甘心。

　　“你現(xiàn)在的身體爬什么山！胡鬧！”

　　薛質(zhì)先掐滅了郁北的念頭，之后視線轉(zhuǎn)向柳西河。

　　“小北別鬧，以后有的是機(jī)會?！?p>　　柳西河也不贊同，她摸了摸郁北的頭，意在安撫。

　　“可是好不容易來這里，不上去一趟我實(shí)在是不甘心?！?p>　　郁北順勢抓住柳西河留在她腦袋上的手，撐在上面，含著眼淚撒嬌。

　　“我保證不逞強(qiáng)，實(shí)在不行不是還有你和薛質(zhì)哥嘛，你們到時(shí)候背我上去?！?p>　　郁北見柳西河神色松動，趕忙趁熱打鐵，一雙眼里全是狡猾的笑。

　　“那……好吧?”

　　柳西河轉(zhuǎn)頭問薛質(zhì)的意見，見他無奈的點(diǎn)頭，終于嘆著氣答應(yīng)。

　　“姐姐，你怎么站著，快過來坐。”

　　郁北興奮的摔進(jìn)沙發(fā)，見南徵一直站在一邊，招手叫她過來。

　　實(shí)際上這幾天柳西河對南徵的態(tài)度冷淡了許多，他們都察覺到了，但都沒有說。

　　反觀郁北還是和以前一樣，愛拉著她，和她撒嬌。

　　“你今晚好好休息，我們明天去爬山！”

　　郁北搖著她的手臂，動作和剛才對柳西河的如出一轍。

　　很可愛，如果多想便成了自己的罪惡。

　　“好?！?p>　　南徵也笑，摸了摸她的頭，任由她枕到自己肩膀上。

　　她沒有看柳西河，但余光卻精準(zhǔn)的捕捉到了他在見到兩人接觸時(shí)片刻的僵硬。

　　夠了吧，南徵想，一切到這里都已經(jīng)夠了。

　　吃完飯，柳西河站在床邊收拾明天爬山要用的東西，他有些心不在焉，所以連南徵站在他身后都沒有發(fā)現(xiàn)。

　　濕熱的氣息打在他的脊背，柳西河一愣，沒有轉(zhuǎn)身。

　　“你在想什么？”

　　南徵的手慢慢爬上柳西河的腰腹，她親著他的肩膀，聲音很輕。

　　“沒、沒什么！”

　　她的身體很柔軟，大拇指有意無意的在他腰上畫圈，柳西河按住她的手，轉(zhuǎn)過身子與之面對面。

　　安靜的屋子里唯一能聽到的就是兩人沉重的呼吸，南徵看他飄忽的眼神，任由他掩耳盜鈴。

　　她的手慢慢往上移，又停在了對方脖頸處。指尖漫不經(jīng)心的摩挲著他的皮膚，南徵饒有興趣的盯著他看。

　　“別……”

　　柳西河剛開口，就被南徵往后一推，他跌坐在了床邊，南徵逞勢站在了他兩腿之間。

　　柳西河的呼吸早已亂了，他的手無措的滑在自己身側(cè)，他抬頭看著南徵，喉結(jié)滾動，企圖吞咽自己的欲望。

　　南徵的手留在了他的臉上，她認(rèn)真的撫摸著他臉上的每一處，視線跟著手的動作，卻沒有迷戀，只是欣賞。

　　她像在欣賞一幅傳世佳作，理智又客觀。

　　終于欣賞罷了，南徵突然像是變了一個(gè)人，她的臉上半分喜悅都不見，只是冷漠的看著他的眼睛。

　　這個(gè)樣子的南徵讓柳西河恐懼，因?yàn)閴衾锏乃彩侨绱?，如此的陌生?p>　　還沒有想通南徵為何會這樣，下一秒，柳西河便被嚇的渾身發(fā)抖。

　　“南徵……”

　　南徵一只手還在柳西河的臉上，另一只手卻迅速掐住了他的脖子，沒有用多大的力氣，可是柳西河卻如墜深淵。

　　終于也要對他做這個(gè)動作了嗎？

　　南徵仔細(xì)觀察著他的神色，見他面如死灰，心底泛起陣陣刺痛。

　　可她還是面無表情的彎腰，盯著他的眼睛，緩緩靠近他的臉。

　　出乎意料，竟然沒有惡心害怕之類的神情，柳西河只是怔怔的看著她，眼里像是……解脫。

　　短短的距離片刻便被吞噬，兩人鼻尖相抵，互相折磨，誰也不肯先轉(zhuǎn)開眼。

　　“這才是我!”

　　腦子嗡鳴一聲，柳西河終于明白她這番反常舉動是為何。

　　想笑自己的天真，卻發(fā)現(xiàn)嘴角無論如何也抬不起來，柳西河只能放任自己的悲傷蔓延，半分掩飾都沒有。

　　南徵被他受傷的神色攪的心煩意亂，不打算再僵持下去，鼻峰相錯(cuò)，她的唇印在了柳西河下巴上。

　　終于被他躲避的動作激怒，握住他脖子的那只手上移死死地捏住了他的下巴。

　　她拉著柳西河靠近自己，傲慢的神情中又帶著睥睨，看起來孤傲又絕情。

　　“不愿意？”

　　南徵覺得自己的手在發(fā)抖，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偽裝，只是為了柳西河，她不敢想象柳西河再拒絕她一次的后果。

　　柳西河的眼中波光粼粼，他一直盯著南徵，硬是沒有讓眼淚留下來。

　　這算什么？

　　所以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每天晚上的噩夢，也知道他內(nèi)心所受的煎熬，她一直在袖手旁觀!

　　南徵的嘴角還是挑釁的笑，大霧消散，他此刻才明白原來她一直如此，冷靜淡漠，從不在意自己的感情。

　　她喜歡他嗎？或許從未吧。

　　南徵看著柳西河的眼神從悲傷轉(zhuǎn)換為自嘲，她不清楚他在想什么，可是她已經(jīng)沒有退路了。

　　正打算更過分一些，南徵突然被攔腰抱住，天旋地轉(zhuǎn)，她被柳西河壓在了身下。

　　“這樣很好玩嗎？”

　　柳西河的眼睛很紅，南徵看他的樣子心也揪痛，當(dāng)然不好玩。

　　可是除了這樣，南徵再想不到一個(gè)方法可以與他有聯(lián)系。

　　“你不想嗎？”

　　南徵在賭，她賭柳西河驕傲自負(fù)，受不了這樣的玩弄。

　　“我再問你一遍!”

　　柳西河快要被她逼瘋了，怎么會有人這么壞!

　　騙了別人的感情，還非要當(dāng)面目睹受害人的慘狀！

　　“你不會是不敢吧？”

　　話音剛落，南徵便被吻住了，暴怒的少年毫無章法，只是憑本能發(fā)泄著自己的難過。

　　南徵自虐般的照單全收，她總是這樣，珍惜柳西河給的一切。

　　南徵不求饒，柳西河不低頭，兩個(gè)人較勁似的角斗。

　　他們將這一番天地當(dāng)成了決戰(zhàn)的修羅場，發(fā)狠的想從對方暴露出的蛛絲馬跡中找出愛的證明。

　　南徵早就知道，自己若是當(dāng)兵一定不會是服從紀(jì)律的好兵，她天生反骨，自大又別扭。

　　所以即使她已經(jīng)丟盔棄甲，可還是死咬著嘴唇不發(fā)聲。

　　最后柳西河還是輸了，他見不得南徵明明滿臉情欲眼神卻分明的樣子，他知道自己永遠(yuǎn)也不能完整的得到她了。

　　明明此刻她的身體癱軟，可她的精神卻高聳于修羅場外。

　　也許她嘴角還有譏笑，嘲諷似的看自己受不住她的激將而臣服于她的身體。

　　是啊，柳西河臣服于南徵，無論心靈還是身體。

　　柳西河躺在床上，南徵因?yàn)轶w力不支而入睡，他小心翼翼的將她摟進(jìn)懷里，忍了一晚上的眼淚滾滾而落。

　　該怎么辦？他們該怎么辦!

　　南徵醒過來的時(shí)候三點(diǎn)左右，柳西河還抱著她，聽著身邊人并不平穩(wěn)的呼吸，南徵強(qiáng)迫自己閉上了眼睛。

　　他又在做那個(gè)夢了，即使她與他做了最親密的事，恐懼還是沒有打消。

　　夠了吧，南徵想，一切到這里都已經(jīng)夠了。

　　柳西河在自己身邊很煎熬，看自己的眼神似乎也變了，至于為什么，她好像知道一點(diǎn)點(diǎn)。

　　南徵十幾年的幻想，被不到半年的現(xiàn)實(shí)打回了原形，這就是命?

　　“我們養(yǎng)只貓吧？”

　　柳西河早就察覺到了南徵的清醒，他突然開口，南徵心底一跳。

　　“為什么？”

　　南徵的聲音在發(fā)顫，柳西河聽出來了。

　　“就是覺得很乖?！?p>　　其實(shí)南徵想問，一切不都該結(jié)束嗎？他為什么還有幻想？

　　“我……”

　　南徵沉默，她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她也不知道為什么柳西河在知道她的一切之后還能面無表情的說出這句話。

　　“而且我覺得很像你?！?p>　　防備、機(jī)敏、同時(shí)也無情，真的好像。

　　“是嗎？”

　　南徵苦笑，倒是真像，一樣的見不了陽光，一樣的帶著面具。

　　柳西河不再說話，將她抱的更緊，南徵也覺得很累，她任由他的動作，同樣保持沉默。

　　“白桃木是用來辟邪的，很有用?！?p>　　過了很久，南徵終于狠下心，做出了決定。

　　她小的時(shí)候就是靠這個(gè)活了下來，與自己有了接觸，柳西河以后一定會遇到臟東西，拿著那個(gè)，會方便許多。

　　“我知道，你手上的是什么？”

　　柳西河親著南徵的頭發(fā)，生出了些許愧疚。

　　“白槎。”

　　南徵下意識的握住了自己的右手手腕，欲蓋彌彰，可是柳西河沒有發(fā)現(xiàn)。

　　“挺好的，那個(gè)商家倒也是沒說謊。”

　　再接下去就沒話了，南徵再次閉上了眼睛，這次一覺到天明。

　　衡山起了霧，但這更給它添了朦朧的美感，柳西河跟在薛質(zhì)和郁北后面，南徵稍稍落后他們半步。

　　昨天柳西河真的生氣了，她今天早上起來的時(shí)候腿還在打顫，本來想直接不去，可是又想有一個(gè)體面的告別。

　　對柳西河，她不想不告而別。

　　爬衡山需要極好的體力，過了一個(gè)小時(shí)左右，郁北的熱情已經(jīng)耗盡了，她的步伐拖拉，呼吸吃力。

　　兩個(gè)男生還好，南徵的臉色也紅潤了許多，出了汗，看起來精神反倒不錯(cuò)。

　　郁北沒有力氣了，他們都看出來了，商量著走到哪算哪。

　　于是薛質(zhì)先背起郁北繼續(xù)往上爬，柳西河注意到了步伐放慢的南徵，兩人走到了一個(gè)平面。

　　“累不累?”

　　柳西河伸手給南徵擦汗，南徵下意識的閃躲。兩個(gè)人都有片刻的僵硬，還是南徵先開口。

　　“臟。”

　　說完就繼續(xù)朝前走，柳西河站在了原地，南徵沒有回頭。

　　“你怎么了？”

　　柳西河楞了幾秒，跑上去抓住了南徵的胳膊，有些不解。

　　“回去之后，我想出去走走。”

　　南徵緩慢掙開了柳西河的手，眼里有淚，但更多的是疲憊。

　　“好啊，我們一起，你想去哪……”

　　柳西河覺得很累，可他又不甘心只是和南徵這樣，喋喋不休的話里竟然帶著慌張。

　　“我想一個(gè)人出去走走?！?p>　　南徵打斷了柳西河，濕漉的眼神已經(jīng)消失，轉(zhuǎn)而是冷靜的目光。

　　“所以你是要分……開嗎？”

　　柳西河實(shí)在說不出那兩個(gè)字，聲音明明不穩(wěn)，卻硬是偏過頭，企圖保持自尊。

　　“你還記得吧，一開始你的氣息可以讓我安眠，現(xiàn)在，我好了。”

　　南徵退了一步，徹底和他拉開了距離。

　　她在笑，看起來毫不在意。

　　“所以……”

　　柳西河吸了一口氣，平復(fù)幾下才得以繼續(xù)說話。

　　“你其實(shí)沒有喜歡過我?”

　　喜歡過嗎？

　　怎么可能不喜歡，可是我實(shí)在是受夠了你的忽冷忽熱，受夠了你和郁北的親密無間，受夠了你看我含著恐懼的眼神。

　　在最后的對決中，南徵想，她該扳回一城了。

　　“當(dāng)然，我不喜歡你?！?p>　　話一落地，柳西河臉色大變，他的呼吸變得渾濁，暴躁的在原地走來走去。

　　就在南徵覺得他會對自己出手時(shí)，柳西河突然停了下來，他看著南徵，一步一步走近她。

　　南徵從始至終都站在原地看他發(fā)狂，見他走進(jìn)，突然笑了起來。

　　“不要玩不起，柳少爺?！?p>　　你心里有多開心，我一清二楚。

　　“南徵，你真是好樣的?！?p>　　南徵話里的肯定讓柳西河發(fā)虛，他虛張聲勢的狠話，只換來了南徵笑容弧度更大的嘲諷。

　　說完這句，柳西河逃跑似的往前走去，背影有些落魄。

　　終于說出來了，南徵站在原地面無表情，左手疼的不像話，眼淚止不住的淌，可是她現(xiàn)在連抬手都做不到。

　　緩了片刻，她不停地吸氣，又重重的吐出來，最后的表情倒像是如釋重負(fù)。

　　山也沒有爬的必要了，她得提前回去收拾東西，以免見面尷尬。

　　霧越來越大了，可是明明是大晴天，南徵臉上還帶著淚，抬頭看這詭異的天氣，心頭一股無力感。

　　又是這樣，麻煩！

　　不過現(xiàn)在來不及計(jì)較，她趕忙往山上跑去。南陽，好像來了。

　　晴天起大霧很反常，更讓她不安的是南陽的氣息似乎一直圍繞著這座山，他或許是要復(fù)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