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羅銘走后,梁浮顯得有些神色恍惚,在書房看了會《離鄭六朝方士傳》,見陳慎之披著蓑衣在絮絮叨叨訴說著什么;走近一聽頓覺欣慰,原是體諒梅得權年事已高,要其安穩(wěn)在家,眼下雨勢尚大,若被淋著恐有不美。
只見梅得權固執(zhí)的說道:“老奴不過七十有四,尚能拉開兩石強弓,區(qū)區(qū)一點雨水何足道哉,就是馬尿我也曾喝過。”
陳慎之見此也不強勸說道:“梅耶耶,你且先去莊門口將那兩人提到柴房去,喂些清水,饅頭,可別讓他們輕易下去,一刻鐘后,我們在出發(fā)?!?p> 梅得權得了吩咐,眉開眼笑下去安排。
梁浮這時沖陳慎之招了招手說道:“慎之,慎之?!?p> 陳慎之走過行了一禮問道:“姐夫怎么了”
梁?。骸叭耆缃穸虏簧伲惆⒔闳糁〞牢坎灰?,如今雨勢尚大,汝這是作何?你才康復不久,還是勿要亂跑,將養(yǎng)身子為先?!?p> 陳慎之言到:“姐夫,你也知這雨勢頗大,如今這雨來得突然,不知有幾戶房屋坍塌漏雨,里中老人恐有受凍挨餓之苦,這都是我家老人,我實放心不下?!?p> 梁浮聽此頓覺欣慰,也要一同前去,一行人收拾完畢,在莊子口集合,梅得權則趕了輛驢車在那等候,驢車里計有肉條,衣物,木炭等物,因怕被雨水打濕,裹有雨布。
戈陽是大縣,繁陽里隸屬于頒榆亭,也是數一數二的大亭,一行人先去亭舍;亭舍前是一條筆直寬闊的官道,修建于前朝,官道兩側種了大片冬小麥。
亭者,停也。
陳慎之這處莊子離頒榆亭并不遠,一行人步行十余里便以到了,只見亭舍內有一高高的柱子聳起,上有兩塊大木板,交叉縱橫,應是桓表,給路人提示方向。
一行人拾級而上,門口塾中坐著一老卒,身下擺著炭火,應是天冷借此取暖,見陳慎之走來,忙從屋內走出,撩起衣袍,誠惶誠恐就要行跪拜之禮:“這么大的雨,小侯爺怎生來此,若有要事,直管言語一聲,怎勞玉趾親臨。”
陳慎之攔住了他,笑道:“你這老貨,幾日不見越發(fā)疲憊,竟愉悅起小爺我來,不知鄭君在否?”
鄭君,名為鄭昭,是這處頒榆亭亭長,而那老卒名叫李為,是頒榆亭亭父。
一行人入內,發(fā)現亭舍有前后兩進,前院較小,中間則是塊空地,是國朝標準的一宇二內樣式;
梁浮率先步入堂中坐定,鄭昭則帶領亭中眾人前來拜見,亭父李為則趁機奉上姜湯,頒榆亭是戈陽縣大亭,地處要道,每日迎來送往頗多,時常有貴人前來停宿,所以這熱湯卻是常備。
只聽陳慎之介紹道:“這是十七殿下長山王,近日暴雨連綿,唯恐傷民,長山王靜極思動,特來撫慰本亭百姓?!?p> 鄭澤聞言,雙眼一亮直挺挺地跪下去,口呼:“下吏頒榆亭亭長鄭昭叩見王爺,王爺玉趾駕臨,下吏未曾遠迎,死罪,死罪?!敝灰娖潆p腿并攏,臀部高高抬起,頭低著不動,以示恭敬。
梁浮先綴口熱湯,將茶盞放下說道:“免禮,鄭亭長撫慰鄉(xiāng)鄰,不避寒暑,經年如一日,倒是我這閑散人才叫愧疚,何來請罪一說?!?p> 鄭昭聞言稍起身來,在一旁躬立說道:“王爺萬乘之軀,百忙之中關系我等,實叫下吏誠惶誠恐……”
卻說這鄭昭雖為一亭長,百石吏而已,平時迎來送往多為世家子弟,最高不過山陽郡太守,兩千石,何曾遇到像梁浮這樣既尊且貴之人。
這也是他驚慌激動的原因之一,像他這樣既無家聲,也無財訾,這輩子頂天在縣里打轉,難免不得巴結梁浮一二。
話又說回來,亭雖是慶國最基層單位,畢竟掌管方圓數十里地,受龍氣庇護,梁浮若要施恩,也避免不了他。
待梁浮表明來意,鄭昭倒是一口應承,繼而又言道:“王爺,這亭內鰥寡,下吏倒是清楚,唯有這求道杜唯早上入山,尋父老里走失孩童尚未歸來,恐將有刁民沖撞駕前。”
梁浮則表示沒事,還是不要誤了時辰,快些前去受災民眾家里,陳慎之想著沒事,不如進山尋那求盜杜唯,看其是否尋到那走失孩童,梁浮聞言當即應允。
鄭昭則派了個名叫黃嘉的亭卒為其引路,又牽來兩匹駑馬,備上清水,肉干等物。
一行人分撥兩路,鄭昭領著兩個亭卒在前面為梁浮引路,亭父李為則驅使驢車緊隨其后,五人一同前往父老里;陳慎則和梅得權并那亭卒一同入山,只余一亭卒留守亭舍。
此世并無馬鐙,馬鞍,好在陳慎之出身侯府,這騎馬之術并未落下,梅得權與那亭卒并一騎,陳慎之緊隨其后,兩匹馬馳騁于官道之上驚起一陣風雨,,終于申時抵達山腳。
這山名為孟澤山,橫跨戈陽,涇河兩縣,山上樹木郁郁蔥蔥,因是下過雨,山腳有不少枯枝敗葉被沖刷下來,梅得權尋得一節(jié)枯枝用以探路防身,那亭卒則尋一偏僻角落將馬匹拴好,三人一同向山上走去。
只聽那亭卒介紹到:“這孟澤山也叫雞鳴山,因山南面臨靠雞鳴驛而得名,這雞鳴驛可是我慶國有數大驛,每日往來盡是朱紫,可不是我頒榆亭所能比擬;這山上原有一山神廟,現已廢棄,好像前前朝就有供奉,只是不知緣何破落了下來,杜求盜若是尋到那孩童,定會去那避雨,小侯爺不若我們先去這山神廟避一避雨?”
陳慎之看著被雨水浸濕半邊身子的亭卒,剛要答應,身旁突然傳來一聲巨響,一旁的梅得權趕忙拉住陳慎之讓其俯身護住頭部,自己氣沉丹田拉住一旁大樹;那亭卒倒是見怪不怪,尋了一顆樹木抱了上去。
許久,陳慎之睜開雙眼,只見梅得權護在前方,臉上,身上多有刮痕;那亭卒卻倒在一旁呻吟著,卻是被一顆巨石砸傷了腳。
梅得權上前察看,先是為其正骨,又尋來兩顆樹枝,將自己外衫撕破,為其固定:“小子,你這只是傷了腿,好在筋骨未斷,修養(yǎng)兩個月就好了。”
黃嘉聞言卻是慌了神,自己被迫前來繁陽為卒,為得是那幾石黍米養(yǎng)家,如今傷了腿,亭舍又怎會要我這殘疾之人?又不敢怪罪陳慎之這等貴人,便在那自哀自怨起來。
梅得權倒是了解此間曲折,只是他一介奴仆,不好越過主家施恩,小少爺近日變化頗大,且看他如何處置。
陳慎之起先嚇了一跳,若是出了人命,自己可真是罪過,又聽梅耶耶說問題不大,便放下心來。
他走到這黃嘉身旁安慰道:“汝且寬心,汝這身傷因吾而起,這幾日且先不用去亭舍點卯,回去我和鄭君知語一聲,你且安心在家養(yǎng)傷,耒陽侯府不會虧待于你。”
回頭看了看山腳,路已封死,又抬眼看了一下天色,灰蒙蒙的,應是不早了,這人今日確實是尋不了,便和梅耶耶一同攙著黃嘉向山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