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拳禮]各位,見早!今天小生要說的是:
“甲子巧木畫彩面,天地人神一面牽。
你笑古來多貧智,不知荒唐又上演……”
這說啥呢?便是和此刻書生手中拿的那油彩面具密不可分的“儺戲”了,而書生發(fā)呆望著的,就是這一百零八儺面中的其中一面,“勾愿判官”。
古來巫儺不分家,其實這是一種只有“生旦凈丑”四角兒的原始戲曲,雖然也同樣無“丑”不成戲,但它主要還是為了人神溝通、為求神還愿和那消災祈福用的。我們自己可能只是覺得過于愚昧,流傳的區(qū)域不廣,但其實儺文化在東亞這一片兒還是很有影響的,至少書生就見過一些日本的民俗學者,專程跑來我們地區(qū)博物館尋找一些這即將要消失的儺文化遺殘。)
小劇場已經(jīng)開演多時,但此時的書生卻被手中的儺面深深吸引住了,將它托在手中,把油彩那一面朝外,拿起來,讓自己的目光從面具充當雙眼的孔洞中穿射過去。
呆了一會兒,好似離神一般,有些精神恍惚地用手將面具一點點靠近臉龐,作勢就要帶上。
再看書生,已經(jīng)閉上了眼,呼吸變得急促起來,面具離自己的臉越近,這手中的動作也就越加慢了下來,仿佛有什么東西正在拼命抗拒,就連書生托著面具的手,也用力得青筋直冒。
?。ㄎ梗。?p> 書生聽見這一聲,才猛地睜開了眼睛,發(fā)現(xiàn)面具幾乎就要觸碰到了自己的皮膚,及時停了下來,將面具拿遠,放下,心中卻好像飄過去一絲遺憾。
?。ㄗ呤裁瓷衲?!這時候可容不得你跳去扮演其他角色呢!還得趕緊把這牢騷發(fā)完,去做一些有回報的事情呢……)
被他提醒,我自然是清醒了幾分,想到自己定下的目標,感覺前些日子是懈怠了很多,抓抓頭、活動下脖頸,重振精神,請這小書生繼續(xù)履行自己的職責。
?。ㄟ@才對嗎,說到哪了?
哦,對了,儺面…嗯…想來書生剛剛作為先頭部隊駐扎到這里的時候,那一天也是在清理儺面,把輝哥的小閨女嚇得哭兮兮的。
倒也不是儺面的臉譜嚇人什么的,反而一開始這小女孩對這樣色彩濃重的面具是很感興趣的,唉,干脆試著把當時的情況說一說吧……
[開扇]這從哪說起呢……)
時間倒回到六月,被發(fā)配到這守邊疆的頭幾天,那時候我與文主任還正在清理這邊的小件東西。除去空出長短、重量這些檔案信息不做,那就是文主任去編號貼號,我一人錄制剩下的檔案。沒想到反而是比在無風山上快了許多,這小件也就二百多套,其中件數(shù)最多的,也就一套一百零八件的儺面。所以文主任早就做完了他的工作,無聊地看著我飛速敲打鍵盤。
“茍!搞了半天,你在山上辦公室是在蹭妹子偷懶啊,這尼瑪我貼過來你就看完一半了,跟以前的速度不能比??!”
我白了他一眼,跟他抱怨道:“在那邊我是想帶著你們一起學點鑒定的基礎,要打字,我真的比你們只快不慢,而且我直接去打字多快?根本不要喊出來,更不要去核對改錯字,不快有鬼……”
確實,我本想是能帶一點是一點,可是無人無心去學,后來漸漸也就不去較真了,而且書生這一年,幾萬件東西,清出來兩千余套,每一件都是一一過目,仔細鑒查,這還不熟練一些,那就真是沒天理啰……
熟悉了陳老板的收藏類型,書生自己又擴展了很多有關(guān)鑒定的知識,這些夾雜在家具堆里的小件藏品毫無難度,大多只需隔空在貨架上看一眼便能敲下檔案了。
文主任把腳擱在另一把椅子上,開著流量刷著手機,我也就不再去和他說話,自顧自敲完最后一行。
其實他不知道,我已經(jīng)將這倉庫的小件藏品錄得只剩下一套了。
至于方法嗎,也很簡單,大體相同的藏品直接復制黏貼,更改花紋、圖案的描述就可以了,而文主任要一邊清理一邊編號貼號,我一路去錄,等他打整完,填上編號也就完事了。
這樣下來,等他完成工作的時候,我也緊隨其后,只剩下件數(shù)最多的這一套藏品。
我走去貨架,看著這一套共一百零八件的儺面,有些發(fā)愁。
儺面刻畫的人物臉譜各有來歷,有名有姓,書生只是博而不精,也不知道能不能認全這些臉譜,嘆了口氣,只能盡力而為吧……
先將確實認出的選放在一堆,抽筆記本電腦打下它們的檔案,然后看了一眼剩下的。
“C,我只認出二、三十面啊…這剩下的怎么辦?”
看了看倉庫里坐著的另一人,好像是看懂了我這目光中包含的意思,只見他搖了搖頭,一臉的“我母雞啊”
“唉…”嘆了口氣“看來又是靠我一人攻克啰……”
就在我冥思苦想的時候,聽見有人在敲倉庫的大鐵門,也沒轉(zhuǎn)頭,我就大聲回應:“沒鎖,門扯得開!”
并非我十分的隨意,這外面院子的鐵門雖然是開著的,但是卻養(yǎng)了一群狗子。這時候我又沒聽見它們叫喚,那估計就是熟人了。
聽見鐵門沉穩(wěn)地在軌道上滑開,我便轉(zhuǎn)頭去看,“嘩啦啦”之后探出頭來的卻是一個小女孩。
聽見她那“嘿嘿”的笑聲,我才放開了鍵盤,看見她身后跟上來的輝哥,正拉著自己的女兒不讓她跑進來,拘謹?shù)卣驹陂T口。
我們才剛剛相處幾日,這博物館的倉庫,對他來說還是很神秘的一個地方,至少從陳老板的態(tài)度來看,這是一處應該盡量對外人隱藏,需要專門安全防護的藏寶之地,他只是站在門口,試探著問問我們:
“浩哥兒,文哥兒,我們可以進來參觀下不?”
這時候我們都是初識,各自都帶著些生分的客氣,我也想借機拉近些關(guān)系,畢竟每天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人。
“當然沒得問題”我,隨手保存文件,關(guān)上了電腦,再去招手讓小姑娘來我這看面具。
從那堆我認識的那一堆里面挑出一面“觀音娘娘”,遞給這小丫頭,順便問道:“今天不上學嗎?”
“哦,小學放半天假,我們又不放假,你嫂子在那邊廚房不好帶她,就只有我領(lǐng)著她來你們這看看稀奇?!?p> 看“稀奇”啊,也對,或許我是習以為常了,但這些藏品對于一般人來說還是不常見的。
“這些認得是么子不?”我把儺面一指。
“那你就問對人了!”輝哥笑的眼睛都瞇起來了,一臉得意“‘臉殼子’我當然認識,我就是三岔的!”
“哦?”這稱呼是土話,而三岔是我們下面其中一處殘存儺文化的地方。
聽見輝哥這樣回答,頓時讓我來了興趣,問道:“那你們現(xiàn)在還開不開儺壇?還有人學耍耍、端公不?”
文主任聽見我們的對話,卻扯長了臉,只感覺我和輝哥是那擺切口對黑話的堂口兄弟一樣。
“吔!浩哥兒倒是明白啊,也是三岔出來的?”
我搖了搖頭“從小就在市里,都是書上看來的……”有些落寞,但是想著有一位在生活中見識過這些巫儺場面的人在,不妨從他那挖一點新奇的東西出來。就這樣,我便抓住輝哥問這問那。
聽輝哥說了幾個他參加過的儺戲、還愿場面,我也套用書上現(xiàn)成的一些話來總結(jié)收尾。大致就是說這儺戲乃是最原始的戲曲,而這些“臉殼子”和后來一一興起的地方戲劇中使用的臉譜都是一個道理,只是儺戲確更多的是為了“娛神”而不是“娛人”。
再加上輝哥又說了幾個地方上的奇談異事,這樣一來,此刻這些挪在一起的臉殼子也仿佛多了幾分神秘的色彩。
扯完了白,我看見桃子又拿起剛剛我遞給她的“觀音娘娘”面具,小姑娘聽故事的時候還是挺全神貫注的,站在一旁也不覺得累。
我便想著獎勵她一下吧,平時我是隨身帶不少零食的,其中也有一些糖果,本來是貪嘴,為了補充一些能量用的,此刻拿些出來哄哄小孩子也好。
想到這,我就彎下腰去拿藏在貨架最下面一格的零食袋。
還在彎腰摸索著,耳邊就傳來小姑娘跑來的腳步聲,隨后我也從零食袋里摸出了一袋糖果,準備抬頭給她一個驚喜,沒想到小姑娘先給我一個“驚喜”。
“嘿嘿~浩叔叔你看哦,從面具里面看外面好好玩哦……”
她一邊說著,一邊雙手拿著這面具就要往我臉上戴。
我心底突然生出一股巨大的恐懼感,連眼睛都感覺要瞪出來了,下意識把臉拉開去躲,左手順勢擋開了面具,動作太大,差點從椅子上滾落下去,并且被嚇出“嘿”的一聲怪叫。
小姑娘本來高高興興,沒想到一個叔叔被面具嚇得一聲怪叫,而且還把面具從她手里打飛,一時間就這么愣在了原地。
不僅是她,包括我自己,這倉庫里的人都愣住了……
輝哥首先做出了反應,一把逮住自己的女兒,狠狠地在身上揮打了幾下,然后一邊教育著,一邊拎著她出去了。聽著小姑娘一路哭嚎,像是往輝哥平時的住處去了。
庫房里剩的兩人也不知道從何說起,文主任覺得奇怪,就對我抱怨道:
“搞么子哦?一個面具把你嚇成這樣?”
看他一臉疑惑,完全無法理解剛剛我的反應為什么這么大。
別說他了,我也對剛剛自己的行為感到十分詫異,驚訝到打飛面具后自己也愣住了。感受著剛剛突然生出的恐懼,現(xiàn)在還讓我有些呼吸急促,就連心跳都比平時快了很多。
一時間,不解‘疑惑這樣的情緒如急速生長的藤蔓一般,把個書生我牢牢絞住,心中只剩下一個念頭:
“為什么?”
再去腦海中找尋答案,卻不似平日一般靈光,甚至都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相關(guān)的信息,更加覺得自己的神識被抽離了身體,這處再也不是存物的庫房……
看我身下,那是一片汪洋潮水,承載自己的,只是一葉小舟。
無法理解此刻是什么情況,只能伏在船緣上,查看起四周的環(huán)境來。
頭頂無云又無光,那此刻我又是怎么“看”見的呢?
是了,這些環(huán)境更像是直接印入我的思維,所以這些都是頭腦、心靈,甚至更加深層次的東西直接“感受”到的……
于是將思維的觸角延伸開去,發(fā)現(xiàn)這是一片無盡的黑灰潮水。
伸出手指,點水嘗過,苦澀發(fā)酸,讓我的五官都擠在一堆。等它的重味過去,卻是一種讓人空虛的寡淡,仿佛在溶解人的肌骨……
下一刻,我便萬分驚恐地發(fā)現(xiàn),承載自己的小船真的被溶解了,手忙腳亂,無法知道沉入其中會發(fā)生什么,只知道自己無比恐懼著這灰色潮水下的陰影……
“喂!喂!”
原來…這只是幻象……
文主任抓著我的肩膀用力搖晃了兩下,見我已雙眼漸漸變得有神起來,對我說道:
“嚇得不輕???都在流冷汗了……”又仔細觀察了我一下,才放開我,繼續(xù)說下去“…你信這么些,被嚇到還沒得么子,但是別個小娃娃也沒得什么錯啊,就被打得兮哭…”拍了拍我的背“…休息下,去哄哄她,我先去拉下輝哥。”文主任起身,沒等到我回應。
看著精神明顯萎靡了的我,便門口站著等了一會兒,就在他就要轉(zhuǎn)頭走開的時候,我才回應了他:
“…嗯,說得對,我坐一下馬上來。”
文主任笑了笑,沒有拉上鐵門,就先去輝哥那邊了。
然后,這庫房里只剩下我一人,大白天,六月,居然覺得有些發(fā)冷。
“馬D…撞邪了…”手有些微微發(fā)顫,連拆糖果包裝都覺得有些費力“…都T馬在發(fā)白日夢了!”惡狠狠地吐了一口痰,直接往嘴里倒進去半包糖果,嚼了起來。
也不知自己為什么對面具如此恐懼,把糖咽下去,好歹是精神了一些,才有余力來想這些有的沒的。
“就算是有什么勞什子,它也不可能帶在這驅(qū)邪通神的儺面上啊?”
“何況還是觀音…”
撿起那面具,心不在焉地正反翻動著,一個花滑稽的想法跳了出來:“…難道自己才是應該被‘驅(qū)離’的一方?”
這荒唐的結(jié)論連自己都被逗笑了,再去嚼些糖果,讓自己恢復了些氣力。
試著起了身,頭腦清醒,四肢也不發(fā)軟,就又去翻出一包糖果,并不是我要吃,帶著它和“觀音娘娘”面具,往輝哥那邊出發(fā)了。
走在院子里,還沒有等我走近,輝哥便向我打招呼,充滿歉意地說道:
“…唉…小娃娃不懂事,你既然了解,忌諱這些東西是應該的……”
我忙擺手也道歉:“不不不!是我的問題,你姑娘呢?”
輝哥用嘴一指門衛(wèi)室那小房間:“喏,在關(guān)她禁閉?!?p> “哎呀,明明是我的錯,輝哥你也是……”
“她一個小娃娃,沒得事……”
我揮了揮手里的糖果,跟輝哥解釋道:“我哄下她”然后推門進去,就看見了那撲在床上的小姑娘,哭得一抽一抽的。
走近坐在了床上,去和小姑娘道歉:“么哭了?剛剛是我不對,不應該打開你的……”
被無視了,只聽見小姑娘埋著頭哼哼了一聲。
我只得把面具放下,把糖果袋子搖得“嗞啦嗞啦”響,小姑娘這才轉(zhuǎn)頭來。讓她看著我撕開糖果袋,給自己嘴里扔了一顆,然后再放在她面前。
猶豫了一下,她還是拿走了糖果,也掏出一顆送到自己嘴里。
有了糖果開路,剩下的事情就好辦多了,我招手讓小姑娘坐過來一些,摸了摸她的頭安慰一下,再給她看剛剛那“觀音娘娘”的面具。小姑娘剛剛就是因為這個被揍了,所以下意識皺起了眉頭。
我輕輕嘆了一口,眼睛往上瞧,看一眼天花板,便從記憶里挖出一段故事。稍稍整理了一下語言,再去問小姑娘:
“你叫么子名字呢?”
那時,我還不知道她的名字,只是知道這是輝哥的女兒,沒想到就把她惹哭了。
“桃…桃子……”
見她干抽了一下鼻子,沒有再去哭泣,看來糖果還是很有效的。
“這是哪個你知道么?”
看見桃子搖頭,我溫柔地去給她講道:“觀音菩薩你知道不?”
小姑娘點了頭,我繼續(xù)說:“這也是她其中一種樣貌?!?p> 讓桃子明白一些東西后,我就再問她:“給個說個故事聽要的不?”
小姑娘也不搖頭,也不點頭,只是看著我,輕輕用腦袋畫著圓,然后低下頭去認真地從袋子里翻糖果。
就當是桃子想聽吧,書生也就將這故事說了起來……
?。╗轉(zhuǎn)了扇面,清嗓子]
諸君,轉(zhuǎn)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