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賢者
“吾有待然者邪？吾所待又有待而然者邪？吾待蛇蚹蜩翼邪？惡識所以然？惡識所以不然？”
——《莊子·齊物論》
氣氛古古怪怪，大家也沒心情參加接下來的儀式，默契的站起來往回走。
皮洛士和她們一起往回走。
路過人群密集處，血腥味和燔燒祭品的臭味飄來，估計他們是剛剛殺了祭牛。
卡德米亞神情自若大步走過。
瑪利亞仍然一本正經(jīng)，只是沒有再解說什么。
黛達米亞憂心忡忡，不時抬眼看眾人臉上
——
皮洛士下意識收了收嘴唇。
特洛雅絲滿臉疑惑，她抓著皮洛士的衣擺，卻不愿意牽手，另一只手扶在肩膀上。
尼刻西小臉紅紅，還有點迷迷瞪瞪，好像沒完全睡醒，只是呆呆地跟著走。
克婁巴拉特表情有點歡快，卻又若有所思。
大家各有各的古怪。
皮洛士只是留神兩條腿上，盡量讓自己走得自然點……
一陣風吹來，感覺衣服濕噠噠的。
這女人口水好多啊……
等等……
這個味道……
好像不完全是口水……
他現(xiàn)在還是不能確定昨天晚上發(fā)生了什么。
嘴唇上還能嘗到一點鐵腥味，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
可能也許大概……就是黛達米亞的？
有人記得昨天晚上的事嗎？
要不要和她們討論一下？
不過按秘儀前的說法，這種東西是不能拿出來說的，否則在說出口之前就會“立刻死去”。
他自己倒是不在乎，不過也要考慮別人的感受。
他自己吧……
他大概好像能記得自己確實見到了所謂啟示
——偏偏一點也不記得！
他大概好像能記得出自己確實占了一點點便宜
——偏偏一點也不記得！
有時人做了一夜的夢，早上起來卻記不起任何細節(jié)。
這時候就會覺得莫名可惜，因為夢中的世界往往比現(xiàn)實綺麗得多。
現(xiàn)在皮洛士就有點這種茫然若失的感覺。
畢竟那可是啟示??！
啟示是真的嗎？
還是只是一種幻覺？
但幻覺就一定是假的嗎？
穿越的荒誕經(jīng)歷就一定是真的嗎？
或許這個世界根本就是唯心的，現(xiàn)實不過是劣化的夢境？
而啟示就是在“清醒”時，難得可以看到的真實一角？
他覺得眼前的一切大概是真實的……
吧？
來的路上皮洛士還嫌自己定力不夠。
現(xiàn)在看著周身環(huán)繞的鶯鶯燕燕，卻只能感到一種過度的空乏，不能不說是另一種悲哀。
人生在世，不但外界紛擾纏身，還有受到內(nèi)部的激素所操縱。
可謂萬事不如意。
莊周夢為胡蝶，自喻適志與。
人在清醒時覺得紛擾纏身不自由，夢境中毫無自主的意愿，這種時候反而能感覺自由嗎？
或許夢境才是貨真價實的真實，人在面對全部的真實時才能保持平靜？
或許自由本身就是看似清醒實則看不到真實時才能體驗的幻覺？
或許……
或許莊周還活著？
或許自己的小腦袋瓜根本一輩子都想不明白這種問題，或許直接跑到東方找這方面的大賢者莊子烏斯問一問還更簡單點！？
…………
…………
回到雅典城中時天色尚早，街上還有一層薄霧。
先把師徒兩人送到住處，再把卡德米亞送回衛(wèi)城。
再見也沒有揮手。
本來還想請埃及使團去拉米亞搞搞學術(shù)交流，現(xiàn)在也不知道怎么開口。
還是回頭直接問曼涅托斯吧！
四人回到家中，佛提雅還沒起床，三個女生都要回去補美容覺。
皮洛士也省下找借口。
偷偷接了點熱水也回自己屋去了。
**
一進房間，皮洛士麻利的把臟衣服脫下來，就被桌上的一摞信函吸引了注意力。
最上面最厚的一份是皮提阿斯的，皮洛士想起莊周的事，便直接拿起來看。
航海家在信中提了三件事：
一是他對造船和探險的想法。
他預備的探索路線，一是向西，繼續(xù)突破赫拉克勒斯之柱探索外洋，有向北重返、向南探索阿非利加、向西探索大洋三條路線；一是向東進入黑海，探索幾條大河，或是進入博斯普魯斯王國的波利斯提尼斯河，或是進入西側(cè)高盧人地盤的伊思托斯河口，或許有機會找到從東方進入北極的通道。
因此他預備建造兩種船只，一種是用于深入內(nèi)河探索大陸的輕型船只，可以讓人扛著在地上走的那種，所缺的是人員和裝備；
另一種是用于遠洋航行的巨艦，可以攜帶大量補給，裝備新式帆裝，可以以少量人員操縱，最大程度上保持續(xù)航能力。
下面還附了初步的草圖。
二是造船廠籌備的進度。
采購的巨木已經(jīng)開始晾曬，干船塢的修造進度也比想象得快，只是現(xiàn)在找的的工匠都沒有修造大型船只的經(jīng)驗。
色薩利原本就是內(nèi)陸中心的民族，靠海的馬格尼西亞人在技術(shù)上又太拉，剩下有造船經(jīng)驗的就是已經(jīng)遭難的拉米亞人，所以本土完全找不到合格的工匠。
皮提阿斯已經(jīng)派人回馬賽利亞請人，但一來一回可能得幾個月。
所以他希望皮洛士能在希臘招募一批合格工匠。
三是要錢。
“……”
錢的事先不提。
皮洛士對皮提阿斯提到的幾條路線很有興趣。
走西線的話，現(xiàn)在最大障礙是迦太基人，他們禁止任何人出入赫拉克勒斯之柱——也就是直布羅陀海峽，換言之他們很可能已經(jīng)掌握了很多大西洋沿岸的水文資料，甚至可能已經(jīng)建立了不少殖民據(jù)點——傳說他們在幾百年前就已經(jīng)完成了環(huán)非洲航行。
可以的話皮洛士希望通過外交解決，和平共享他們?nèi)康暮胶３删汀?p> 這樣西線的北路南路就沒有必要去了，至于美洲航路風險太大，還是等新船下水積累一下經(jīng)驗再說。
東線這邊，皮洛士猜他說的兩條大河應該是第聶伯河和多瑙河？
多瑙河上游是高盧人和日耳曼人，這都是大量的人力資源，而且高盧人可能除了鐵打得好，還有其他希臘人不會的技術(shù)。
第聶伯河上游，那里現(xiàn)在應該是西徐亞人的地盤，不過西徐亞這個詞實際上是“草原”的意思，總之就是一些游牧民族，倒是可以和他們交易馬匹。
皮提阿斯說想要從第聶伯河到達北海，嗯……
倒也不是沒有可能。
現(xiàn)在海平面比后世高，氣候也潮濕，很可能俄羅斯還是一片湖泊沼澤，打通這條航路也意義重大。
如果從打通東方航路的角度來考慮，事情又不一樣了。
這個年頭可沒有蘇伊士運河，走絲綢之路，要么得經(jīng)過托勒密的地盤，要么得經(jīng)過塞琉古的地盤，到印度洋那一側(cè)再造新船，還不如等安提柯滅了他們再說。
或者就是走西線，繞過好望角，不過聽說那里是世界上有數(shù)的海況惡劣的地方，后世的軍艦都不好走。
再就是傳說中的北方航路，現(xiàn)在氣溫這么高，說不定可以試試？
還有貌似更笨的美洲航路，如果找到洋流航線，可能比走印度洋還快？皮洛士也說不清。
總之航路這方面還是先東后西，先內(nèi)河后遠洋。
至于造大船的事，說不得還是得求助他的未來岳父，這可是造出了攻城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