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痛風

　　“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p>　　——陳子昂《登幽州臺歌》

　　如果排除德米特里和已經(jīng)完全邊緣化的波利伯孔的兒子亞歷山大，卡山德應(yīng)該是所有繼業(yè)者中最年輕的一位；如果從他的父親老攝政安提帕特算起，他又確實和前面二位一樣屬于第二代的繼業(yè)者。

　　他年輕時曾經(jīng)和亞歷山大一起在米達斯花園接受亞里士多德的教導(dǎo)，之后跟隨父親留守馬其頓，一直沒有經(jīng)歷過戰(zhàn)陣，因此始終以文學之士的形象示人。

　　再后來，他的野心逐漸顯露。

　　在安提帕特死后，他聯(lián)合安提柯、托勒密和利西馬科斯擊敗了父親的老戰(zhàn)友、繼任的攝政波利伯孔，隨后略取了從馬其頓本土南至伯羅奔尼撒北部的龐大領(lǐng)地。接著又與奧林匹亞絲太后爭鋒，并最終獲勝。

　　等到他在無論出于什么樣的原因，害死了亞歷山大幾乎所有的親人后，即使在這時，在世人眼中，他仍然是一位冷酷卻始終保持著理性的統(tǒng)治者。

　　只是近日來，在馬其頓的首都佩拉的宮廷中卻開始傳言，這位野心家逐漸顯露出的暴躁易怒的一面

　　——動輒處死犯錯的奴仆，出手毆打辦事不力的部下，對看不順眼的貴人直接毫無風度的污言叱罵……

　　這反常的表現(xiàn)終于驚動了王后帖撒羅尼亞，她親自來詢問卡山德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

　　卡山德病了。

　　他得了痛風，關(guān)節(jié)間不斷凝結(jié)增長的尿酸晶體讓他承受著剜肉刺骨一般的劇烈痛楚。

　　雖然兩個世紀前的名醫(yī)希波克拉底將痛風稱為“富人的關(guān)節(jié)炎”，但在這個時代，這種所謂“富人的關(guān)節(jié)炎”是使人聞之色變的絕癥。

　　首先這個年代還沒有發(fā)現(xiàn)秋水仙的萃取物可以緩解痛風；其次，這些希臘上流人士的生活習慣幾乎把痛風的禁忌踩了個遍——吃肉、吃發(fā)酵的面包和奶酪，然后就是喝酒，喝大量的酒，高度的被稱為‘純酒’的葡萄酒、摻了水和蜂蜜的淡葡萄酒、啤酒還有其他各種含酒精的飲料，酒被視為一種有營養(yǎng)的食物而在希臘人生活中幾乎取代了水的位置，甚至連奴隸都有劣酒可以喝！

　　在不能意識到生活習慣和痛風發(fā)作的關(guān)聯(lián)性的情況下，患者幾乎只有死路一條。在當世人們的眼中，痛風就是一種在殘酷的痛苦中逐漸死去的病

　　——病人只有足夠幸運，才能快速的死于并發(fā)癥。

　　卡山德不能說出他患了痛風，那就等于承認他快要死了。

　　他剛剛把長子腓力派到色薩利去集結(jié)軍隊馳援希臘，掌握軍權(quán)的弟弟普列斯塔爾科斯卻就在王都佩拉，而他的另外兩個兒子安提帕特和亞歷山大仍然很年幼。

　　他怎么能在這種情況下泄露病情？

　　他甚至不能對他的王后帖撒羅尼亞說然后要求她保守秘密。因為他知道帖撒羅尼亞更偏愛親生的兩個幼子，他同樣在害怕著這個女人會干出什么蠢事！

　　卡山德在恐懼和絕望中緊緊的握著妻子的手，卻無法從中得到一絲慰藉。

　　…………

　　…………

　　出乎意料！皮洛士沒想到狄西阿庫斯和斯特拉頓會愿意跟他走。

　　狄西阿庫斯說的理由直白而傷人：

　　“我怕你萬一死在戰(zhàn)場上，那我就再也無法了解你所掌握的那些關(guān)于地圖學的知識?！?p>　　值得安慰的是，狄西阿庫斯為了證明自己不完全是個累贅，可以幫助皮洛士繪制作戰(zhàn)地圖。

　　斯特拉頓的說法就順耳多了：

　　“我從齊納斯那里聽說了你的志向，雖然我不完全相信，但我覺得可以先觀察一段時間。如果我發(fā)現(xiàn)你說的和做的不一致，我會親自動手了結(jié)你，因為你對文明的威脅將比其他所有繼業(yè)者和僭主加起來都大！”

　　然后表示自己接受過完整的軍事教育并且可以幫皮洛士設(shè)計制作工事機械。

　　好的蹭的累！謝謝你蹭的累！

　　德摩查理斯不會跟著皮洛士去，他在雅典有自己的責任和事業(yè)。

　　他只是對皮洛士說，會繼續(xù)在輿論上支援皮洛士，幫他搖旗吶喊；并且讓他不要憂心賒欠的武器——如果新式機械順利投入運營，會盡快把盔甲和盾牌給他送去。

　　皮洛士還能說什么？

　　人世間最快樂的事就是和土豪做朋友！

　　**

　　約定了出發(fā)的時間，皮洛士辭別了朋友們，和阿奇里斯往回走。

　　齊納斯和邁提拉斯先行去了色薩利最大的中心城邦拉里薩，在那里打前站；緊接著希皮阿斯也出發(fā)回法薩盧斯，動員王室在那里的力量。

　　于是皮洛士恍然發(fā)現(xiàn)，身邊的人又回到了從帕斯薩戎離開前往奧林匹克賽會那時候。

　　回想這一個多月來發(fā)生的種種，眼下又要離開留下很多回憶的雅典，皮洛士不禁有些惆悵。

　　豪情壯志有多高，熱情消退之后就有多孤獨。

　　——畢竟他不過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巨嬰，還是一個乳臭未干的少年。

　　面對未知的前程，此時他深刻的體會到一種孤獨。

　　“有點懷念貞女大姐姐們?！?p>　　…………

　　…………

　　“再會！

　　“迦太基人！”

　　皮提阿斯扶在高高翹起的船艉上瀟灑地揮著手，目送幾艘追擊的敵船垂頭喪氣的離開。

　　“父親，接下來我們怎么辦？”阿明斯塔帶著崇拜的神情問道。

　　皮提阿斯回過頭，已經(jīng)恢復(fù)了嚴肅的神情：“先恢復(fù)航向，還是向拉科尼亞海角走，我稍后告訴你應(yīng)該校正的角度?！?p>　　阿明斯塔興奮的大聲應(yīng)是，然后便跑到舯部指揮水手。

　　這時黝黑的巨人從船艙中搖搖晃晃的出來，一摸到船舷邊上就迫不及待開始嘔吐。

　　等到他終于把胃清干凈，一回頭看到皮提阿斯，便開始一迭聲的抱怨：

　　“為什么船上的葡萄酒都這么難喝？你又不缺錢，就不能備點好酒嗎？”

　　就比如之前待客的那種就不錯。

　　“釀了那么多酒賣不出去也太浪費了，用在航海中再合適不過了?！逼ぬ岚⑺够卮鸬溃粵]有注意旁邊捆扎纜繩的水手們聽到后立刻跨起的臉。

　　你認真的？馬力布斯很想吐槽。

　　皮提阿斯拍拍他的肩膀就直接進了船艙，扔下馬力布斯在甲板上緩慢回血。

　　加高的艉樓中四面開著窗戶，陽光投射在中間的一張桌子上。那里放著鋪開的海圖和各種各樣的工具。

　　皮提阿斯將日晷和指北針擺正位置，拿著尺子在海圖上反反復(fù)復(fù)比對，又在蠟板上謝謝畫畫。

　　忙碌了許久，終于忍不住抬起頭來，又看了一眼旁邊的錫制小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