勢之所趨,奇謀無意(三)
第十九章
“這位姐姐,”一個巡邏太監(jiān)攔住了我的去路,“姐姐看著面生啊。”
我連忙低下頭,退在一旁,遞上令牌,“奴婢本是浣衣局的使女,兩天前才調(diào)到永壽宮的?!?p> 父皇下旨賜婚之后,宮里便開始著手準備謹妍的婚事,謹妍也被從奉先殿放出去,但是依然不能自由行動。作為求親使者的聞人成僡則馬上就變成了北朔的代言人,代行夫家的各項事宜,他和貞蘭公主暫住的永壽宮自然也就變成了宮里最忙的地方。于是,在謹華公主的建議下,皇后抽調(diào)了好多個機靈的粗使宮女去永壽宮幫忙,其中浣衣局的人最多。
“這么晚了,姐姐有什么事嗎?”巡邏太監(jiān)還是有點不放心。
“這幾天突然轉(zhuǎn)寒,我在浣衣局的一個好姐妹染了風寒,我想去看看她?!?p> “這也太晚了吧,再說浣衣局的人也應該都休息了?!?p> “不瞞公公,我那姐姐前天腦子病糊涂了,不巧把主子的衣服漏了洗,被管事姑姑給關(guān)了?!蔽艺Z帶悲切,“我姐姐的病還沒好呢,這禁閉室里又暗又潮,姐姐也沒個人在身邊?!?p> “唉,咱們做奴才的,就是這個命啊!”那太監(jiān)仿佛被我的話引起了共鳴,“那姐姐快去吧?!?p> 我掏出一些銅錢塞給那個太監(jiān),“謝謝公公搭照了。”
誰想他卻執(zhí)意不收,還一個勁的說,“我也是個奴才,那里有奴才欺負奴才的呢。你還是留著給你姐姐弄些吃食吧,那禁閉室可是要餓肚子的?!?p> 我見他挺誠心的,也就沒有多做推讓,謝過他就向浣衣局的方向去了。在經(jīng)過他身邊的時候,我接著燈籠的光看到了他的腰牌,“全順”。
我當然沒有真的去浣衣局,而是在一個岔口轉(zhuǎn)了方向,選了條偏僻的小道進了奉先殿。
其實奉先殿應該是時時刻刻有人值守的,但是有一天晚上天降流星,竟然將奉先殿給點燃了,父皇覺得很不吉利,就讓欽天監(jiān)去核算。欽天監(jiān)經(jīng)過幾天的星象觀測,說是奉先殿日夜值守,有擾先祖清凈,所以天降異象。于是乎,父皇就下令,每逢初一,奉先殿的守衛(wèi)停值一天。今天正是初一,沒有守衛(wèi),我很方便的就進了奉先殿。
奉先殿是侍奉先祖牌位的地方,終日點著長明燈,即便是夜晚也是燈火通明。
奉先殿內(nèi)很安靜,我開門時吹進殿里的風吹動燭火,光影搖曳,忽明忽暗。待燭火穩(wěn)定下來之后,我看到正殿的地上,有一個黑影長長地舒展開來。我慢慢的走過去,離他越來越近。終于,黑影轉(zhuǎn)過身,沖我張開了雙臂。
“父皇!你怎么來了?”燭火照應著他的面龐,曾經(jīng)堅毅的臉被歲月刻上了深深淺淺的皺紋,兩鬢陳霜,并沒有讓他蒼老不堪,反而為戎馬半生的他增添了幾分慈和。
他對我微笑,就像我年幼時,他無數(shù)次做過的那樣,充滿溫暖和愛意。
我沖過去,卻木然止住了腳步。
從我喪母至今,多年以來,我們形同陌路,他從不關(guān)心我的生活,仿佛這個曾經(jīng)寵愛的女兒已經(jīng)隨著她的母親一起消失;而我,雖然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的一舉一動,卻再也沒有出現(xiàn)在離他如此之近的地方。我想日日承歡膝下,但是面對這個我期盼了很久的場景,我卻有點不知所措起來。
父皇看到我窘迫的樣子,笑了,他垂下手,摸了摸我的頭發(fā),“德兒,你長大了,越來越像小文了?!?p> 我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什么,嘴唇顫抖著。
“我第一次見到小文的時候,她正在靈鷲山上學騎馬。那應該是她第一次上馬,總是被摔下來,我和紹之看到之后,都覺得好笑的不行。紹之就過去故意逗她,在馬上變著各種花樣。小文也不生氣,就那么安安靜靜的看著,好像那并不是對她的嘲笑,而是一場表演。等紹之玩累了停下來,小文卻一下子翻身上馬,很快就掌握了技巧。我才弄明白,她一直看著紹之,是在向他學習如何控制馬。”父皇臉上帶著溫情的笑意,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和我母親初次相遇的午后,“紹之開始還笑話,到了后來就笑不出來了。小文真的是聰明啊,我從來沒有見到一個人,能在那么短的時間內(nèi)就學會騎馬。”
母親!是啊,我的母親是何等的聰慧。曾經(jīng),靈教寧清文是江湖上的一塊招牌,她肆意妄為,行事神鬼難測,只有她高興,可以把整個江湖都攪個底朝天,甚至大齊的皇宮內(nèi)院,也來去自如,無人可欄。但是,誰又能想到,這樣一個叱咤一時的女子,最終會因為一杯毒酒,死在南株**偏僻的英瓊殿,連牌位都不能光明正大的示于人前。
“當時,我已近而立之年,也娶了幾個姬妾。與她們相比,小文不算漂亮,但是她那樣聰敏靈秀,沉著自如的樣子,任誰都比不上?!备富实哪抗獯┩噶宋?,望向那個讓他摯愛一生的女人,“她是那么的耀眼,為了我,卻甘愿舍棄一切,在這英瓊殿過著如同軟禁的日子,僅僅是為了能與我長相廝守;她為我,不惜背叛祖訓,讓靈教劃歸南株。而我……”父皇說到這里,已經(jīng)言語哽咽,眼眶也開始泛紅,“而我,卻辜負了她這一番深情,讓她無辜枉死,就連她唯一的骨血,也險些無力保護……”
“父皇!”我早已泣不成聲,一下子撲到他的懷里,嗚嗚的小聲抽噎。
“德兒,你可曾怪罪過父皇?”父皇用手輕輕的拍打這我的后背,“這些年來,父皇都不曾關(guān)心過你的起居,這宮里的人,都是勢力很,你過得是不是很苦?”
“不,父皇!”我站直身子,急忙否認,“我身邊有惠英一直照顧,又有誠哥哥和三皇兄教導,從來不覺得寂寞。再說,錦衣玉食本就是身外之物,有與沒有又能怎樣?”我的聲音因為激動而變得顫抖,“關(guān)鍵的是,我知道父皇是疼愛我的,而且,父皇已經(jīng)把靈教交給我了,這就是對我最好的信任,我還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德兒,”父皇看著我,眼睛里閃出一絲炯炯的光芒,“你真的長大了?!?p> 我低頭,靜默不語。我長大了,父皇卻變老了。那個曾經(jīng)威震四方的少年將軍,已在不知不覺中變成了耄耋老者。
“來,德兒,”父皇的語氣突然變得輕松,甚至有一些興沖沖的感覺,“帶你去個地方?!?p> 父皇拉起我的手,快步走到幔帳后面。出乎我的意料,幔帳后面還有一張小供桌,而且,上面供奉的牌位都是空白的!
“這些都是大株建國以來所有因謀反罪而處斬之人,”父皇看到我驚訝的表情,細細的給我解釋,“有權(quán)利就會有殺戮,他們或許罪不至死,但是為了鞏固皇權(quán),他們不能再存在,所有,我設(shè)立了這個,讓他們在死后也不至于做個孤魂野鬼?!?p> 說罷,他拿起其中兩個牌位換了一下位置。只聽“啪”的一聲,供桌后面的墻竟然打開了!
“德兒,父皇子嗣單薄,長成人的僅有四子五女?!备富蕸]有帶我進去,反而說起了不相關(guān)的話,“四個兒子中,元機才學德行都是最為平庸的,所幸是他為人敦厚,有自知之明,也能保得性命;元構(gòu)還算機靈,但是心氣浮躁,自大又陰狠無情,難堪大任;元棟雖然年幼,但是驕縱任性,多虧了母親是皇后,不然,早就是這宮中冤魂了?!备富兽D(zhuǎn)向我,看著我的眼睛,“相比之下,元彬德才兼?zhèn)?,本是繼承大統(tǒng)的不二人選?!?p> 我早就知道三皇兄是南株最有才華的人,但是聽到父皇如此肯定的將他視為皇位繼承人,還是免不了有些吃驚,畢竟,父皇也很少關(guān)心三皇兄,他身為皇子,在工部兢兢業(yè)業(yè)奔波多年,也不曾受到提拔;年及弱冠,卻還是住在宮中,也從沒有封過封地,很多人都認為父皇不喜歡三皇兄。
不過,話說回來,我也是南株最不受寵愛的七公主啊!父皇冷落于我,是因為我太小,太弱,他無法保護我不受宮廷傾軋,看似對我冷漠,實則是對我的疼愛。那么,三皇兄又何嘗不是如此?
皇后對儲君之位勢在必得,羽翼未豐的三皇兄若曝露在她面前會是怎樣的下場?
父皇,難道在宮廷之中,只能這樣來愛一個人嗎?
“朕掌管大株多年,早知各方勢力盤根錯節(jié),難以平衡。朕多年以來克己懷柔,盡量平衡,就是為了不讓百姓受戰(zhàn)亂之苦?!?p> “父皇!”我突然想起來我此行的目的。本來,每月初一是惠英來奉先殿,將靈教所探得的情報交給父皇的貼身太監(jiān)劉福,但是我覺得此次事關(guān)南北局勢,情況重大,才決定自己來見劉福,不曾想,卻看到了等在這里的父皇。
“父皇知道?!备富氏蛭覕[擺手,打斷了我,“北朔此次求親,本來就是陰謀,他們選擇謹妍,也不過是看中了她的輕浮自大,其目的,還是給天下一個開戰(zhàn)的借口。”
“父皇既然知道,為何還……”
“為何還下旨?!备富薯樦艺f出了我的疑問,“大株有理由拒絕嗎?”
“父皇,您已有主張?”
“有?!备富屎芨纱嗟幕卮穑按耸履悴槐卦賾n心。倒是國宴上的刺客案,元彬做的有些過了?!?p> “父皇的意思……”
“沒事?!备富蕠@了一口氣,道:“元彬到底還是清高孤傲,不適合這宮廷啊!”他見我沒再說話,就指了指密道,“他日若有不測,次密道可保你與元彬二人性命。記住,謹?shù)?,你知道了這條密道,就要擔負起責任,無論如何,保護大株子民不受外寇踐踏!”說最后幾句話的時候,父皇非常嚴厲。
“謹?shù)旅靼??!蔽毅读艘幌?,認真的點點頭,“父皇,這密道可是通向?qū)m外?”
“密道的另一頭,是莊府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