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尋仙問死
初春的雨像是一層紗，從天上罩了下來，將整個世界染成青灰色。
湖面上煙霧渺渺，一葉扁舟在霧氣中蕩開水波，若隱若現(xiàn)。
微風拂來，幾瓣櫻花飄零，落在了李修言肩上。
“煙雨霧靄，垂櫻飛絮，誰裁云錦，織夢神女?！?p> “李兄，我看這雨中的神女湖不像神女，倒像是欲迎還拒的妓子，煙紗遮面，輕攏慢捻……”
“當年前朝狀元文方定拒絕招安，被逐雍州，路過神女湖，頓悟寫下此詩，從此歸隱山林，求仙問道，尋他夢中的神女去了，也不知尋到沒有？”
“如此景致，只可惜少了美人相……李兄，李兄？”
李修言坐在船艙里，一副假寐的樣子。
不是因為他不想搭理沙雕，反正不管哪個時代，總有這種附庸風雅的二貨，而是因為……
他已確定，一場惡戰(zhàn)在所難免。
和他說話這位裘衣青年姓王，家中小富，屢試不第，便一心想著修煉成仙，半日之前，李修言在雍州城里認識了他，至于是怎么認識的……
“王公子，這您就有所不知了，當年文相公在此受神女感召，遁出紅塵，清修六十余載，已然得道?！?p> 說話的是撐船的船夫，確切說，他自稱‘百眼真君門下’，路過雍州城，觀王公子有仙緣，只需奉上白銀千兩，他便愿意代為引薦……
這就是一拙劣至極的市井騙局，王公子雖然二，卻不傻，自然不會相信。
直到這位百眼真君弟子露了一手仙術。
這下，不僅王公子信了，就連從旁看戲的李修言也湊了上來。
“既然大家都是尋仙之人，王兄我們不如一同前往？——這位仙徒，在下李修言，您看能否……”
仙徒連連擺手：“仙緣豈是誰都能有的？”
李修言排出九枚金豆子。
“我看李公子就很有仙緣?！?p> --------
“哦？文相公已然得道？”王公子驚訝道。
“那是自然，文相公當年便是在神女湖遁世，如今道號‘百眼’?！?p> “尊師百眼真君便是文相公??？”
仙徒挺直腰桿，嘿嘿一笑，手指向煙波縹緲處：“那里便是家?guī)煻锤?，王公子一見便知。?p> 船艙里，李修言睜開眼，看向仙徒所指的方向，那是一條湖邊的支流，河道狹窄，水流湍急，岸邊開滿了櫻花，花瓣零落之處，濃霧彌漫，確有仙家洞府之感，只不過……
他又收回目光，看向仙徒。
這家伙一身衣服臟得已經不成樣子，面黃肌瘦，兩只眼睛混濁無光黑白難辨，如果不是他真的使出了‘仙術’，誰都不會相信他是仙人門徒。
看來，這個世界的修真者混得很慘吶……
至于為什么這么慘？
——那邊，打開了話匣子的王公子就像只聒噪的烏鴉，喋喋不休。
“仙徒，古籍有載，上古時期，我人族修士遍布大地，人人皆可騰云駕霧，呼風喚雨，可為何如今……仙門遁世，人皆化凡？”
“王公子倒是對我們修真之士有些了解?！?p> 仙徒撐著船，緩緩駛進支流，道：“不錯，萬年之前，我人族皆可修行，人人皆可褪去泥殼，超凡入圣，可惜后來……域外天魔侵入此界，我輩仙祖為了庇護人族，與其大戰(zhàn)?！?p> “這一戰(zhàn)打得天崩地裂，山河變色，仙祖?zhèn)儞敉肆擞蛲馓炷?，但也一一隕落，天地間的靈氣開始消退，最終變成了如今這般末法世界?！?p> “末法世界？”
仙徒繼續(xù)道：“其實求仙修真之法，流傳甚廣，俗世那些武師，習的便是煉精化氣之術，但這天地間沒有靈氣，他們就是練到老死，也無法重歸先天，凝聚氣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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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愈加濃了。
稠得看不清前路。
李修言深吸一口氣，瞇起了眼。
他從霧里嗅到了一絲異味，船頭的那兩人還在聊，王公子聽得入迷，似乎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他的額頭上已經滲出了汗。
早春、山間、峽谷、湍流、細雨、濃霧、繁花……
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溫度不該如此之高。
“蘊靈丹？那是什么？”
“蘊靈丹乃是凝聚靈氣之關鍵，現(xiàn)今的修士，必須得靠蘊靈丹才可修行?！?p> 王公子點了點頭，然后又開始疑惑起來：“可仙徒你不是說，天地間早已沒有靈氣了嗎？這蘊靈丹，還能生出靈氣不成？”
仙徒沒有再說話。
他只是目視前方的濃霧，靜靜的撐著篙。
這一次，王公子終于感到了燥熱，他解開裘衣的毛領：
“仙徒，你……”
但已經太晚了。
霧已經濃得伸手不見五指，小舟陡然一頭扎進了某個陰暗潮濕的地方——這是個河邊的溶洞。
進洞的一刻，所有的霧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滿洞的紅光，和洞窟深處吹來的，惡臭難耐的灼熱腥風。
王公子終于意識到，這事情有些不對勁，他驚恐呼喚：
“仙，仙徒……”
仙徒扭過頭，齜著兩排大黃牙，露出一個詭異至極的笑容。
竹篙猛撐，小舟向洞穴中沖去。
王公子開始尖叫。
因為他看到了岸邊的累累尸骸，以及洞穴壁上，那些像是爛肉一般糾纏繚繞的，滴著粘液的薄膜。
小舟沖進了洞窟的最深處，這里有一塊巨大的天然巖石，河水自巖石兩側繞過。
巖石上架著口銹跡斑斑的煉丹爐，丹爐前站著一個赤裸上身的精壯漢子，正小心翼翼的，將某種不知是血還是泥的粘稠物體傾倒進熊熊烈火。
王公子知道，他就是百眼真君。
因為他背對著自己，他的背上……生著密密麻麻的眼睛！
那些眼睛布滿血絲，仿佛有某種魔力，它們一齊看向王公子，只是那么一眼，就把王公子嚇尿了。
這下，他是真的懼到連叫都叫不出來，整個人宛如石化，呆立船頭。
百眼真君轉過身來，他看起來很年輕，一張臉慘白如紙，可那五官，倒是生得十分俊俏。
他的聲音尖銳刺耳，宛如閹人：“讓你去取丹料，你怎么才取回這點兒?。俊?p> 仙徒垂手低眉：“師尊，這不是丹料，這是肉票?！?p> “那就……關牢里吧?！?p> 仙徒探手向王公子。
就在這時，一把槍懟到了他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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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修言扣動扳機，打爆了仙徒的頭。
紅白之物濺了王公子一臉，他大張著嘴，瞳孔猛然收縮，終于回過神來。
?。啊啊啊啊啊啊??！——
他又開始尖叫。
同一時刻，石臺上傳來一聲厲喝：
“哪里來的蟊賊！”
百眼真君背上的眼睛飛向李修言——每一顆眼睛上，都連著一根血肉虬結的觸手。
鋪天蓋地的眼睛在空中裂開，竟然變成了長滿尖牙的口器！
李修言舉槍，連連點射。
那把黑色手槍的子彈像是無窮無盡，而李修言的手又堅如磐石，每一次槍火的爆鳴都必然伴隨著一顆眼睛的破碎。
百眼真君的百眼，無法接近他。
“哼，奇淫巧技?！?p> 百眼真君一聲冷哼，單手掐了個劍訣，凌空一抬！
丹爐后飛出了一把飛劍，射向李修言。
——幾乎是同一時刻，李修言木著臉，換了個彈夾。
沒錯，這就是‘奇淫巧技’。
他扣動扳機，豌豆大小的銀色金屬彈丸飛速出膛。
彈丸撞擊劍尖的一刻，金屬外殼破碎，僅以材質而言，這枚‘子彈’似乎要遠遜于飛劍。
但在破碎的外殼之下，微觀的世界中，熱中子轟擊鈾-235原子，釋放出兩到四個中子，接著中子再次撞擊鈾-235原子，形成鏈式裂變反應……
耀眼的‘太陽’出現(xiàn)了。
劇烈的沖擊波掀翻了小舟，王公子跌落水中，有某種烈日一般的光芒穿透了渾濁的河水，那強光幾乎灼瞎了他的雙眼，水面之上，宛如實質的火龍自巖臺中心爆發(fā)，席卷過整個洞窟，冰冷的河水迅速變得滾燙起來。
燙、燙、燙！
他下意識想要浮上水面，但怎么都使不出力氣，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在幾乎沸騰的河水中下沉——直至一條堅實的臂膀抓住了他的手，嘩的將他從水中拽出。
水上的世界并不比水下好，灼熱的空氣刺得他肺腑生疼，有種窒息的感覺，再在這里待下去，他怕是要被‘蒸死’！
烈日席卷之后，一切都灰飛煙滅。
燃燒的洞窟中，唯有李修言傲立原地。
他，他竟然毫發(fā)無損！
剛才我若不是跌進了水里，怕也要和這魔窟俱滅——不！我不是跌下去的，是被李修言踹下去的！
他救了我！
這位癡迷于求仙的王公子幾乎是條件反射般跪下，也顧不上自己渾身被燙的劇痛，對著李修言就是一通狂磕：
“仙人！仙人！你才是仙人！他們是妖怪！是妖怪！”
“求仙人收我為徒！”
“求仙人收我為徒！”
仙人？
妖怪？
收徒？
李修言俯視著腳下一臉水泡，磕得滿頭是血王公子，心中涌起些許無奈。
魔窟煉獄，烈焰升騰，九死一生，僥幸茍且。
再在這里待一會兒，他怕是就得被蒸死了。
可就是這樣，他腦子里想的第一件事卻不是逃出去，而是拜師求仙。
欲壑難填，這就是舊世界的人心吶。
“好?！?p> 李修言戴上墨鏡，把一支筆豎在了王公子眼前。
“看著它?！?p> 王公子聽到這個好字，大喜過望，抬頭看著那支筆。
仙人這是要收下我了？
這，這莫不是古籍里寫的傳功玉簡？
李修言摁下筆尖。
啪！——
強光閃過，王公子一忘皆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