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窗外的光線逐漸暗了下來,餐桌上的燭臺自動點燃。
朗伯來到我們的桌前,單手背在身后,依舊是無與倫比的優(yōu)雅模樣。
“二位可想點些酒精飲品?”
“你有什么推薦嗎?”路西法抬起頭問到。
“從日本妖怪手中進了一批清酒,質量十分不錯?!?p> “聽你的。”
朗伯有些靦腆地低下頭,一秒都不到,就恢復了優(yōu)雅。他干凈利索地收拾起桌上的餐盤,只留下兩個杯子。他注意到了我面前一口都沒動的鵝肝。
“鵝肝不符合你的口味嗎?”朗伯看起來有些抱歉。
“我不是特別餓。”
“如果擔心是否烹飪過的問題,這道鵝肝是熟的哦?!?p> “哦?”
“要為您再留一會兒嗎?”
我盯著餐盤,猶豫了一下,又看著朗伯那雙等待我回復的眼睛……根本,無法拒絕這樣的眼神啊……
“好,留。”
朗伯笑了,笑容間透露出滿意。
“客人們,你們絕對不會失望的。”
“你從沒讓我失望過?!?p> 路西法笑著露出兩顆尖牙,朗伯輕咳一聲,轉身離去。
“你們這里的物資好豐富,連清酒都有?!蔽腋袊@道。
“不客氣,畢竟這個世界上為了好酒愿意出賣靈魂的人不在少數(shù)?!?p> 我盯著眼前這道鵝肝撻,用叉子扒了一小點送入口中,一股強烈的腐乳味瞬間在口腔中彌漫開來。我以為的血水,竟然是腐乳汁?地獄里竟然有??玫瑰腐乳??
我雙眼瞪大,不可置信地品嘗著這道菜肴。在此之前,我?guī)缀跻呀浺诘鬲z里放棄進食這件事情了。
路西法看著我樂:“明明擔心的是鵝肝的生熟問題,卻說自己不太餓,你們這些狡猾的東方人。”
“怕不理解你們的文化,有所冒犯。但這個口味……的確很驚艷?!?p> “冒犯?冒犯了,所以呢?我會生氣然后把你打入地獄嗎哈哈哈。”
“倒也不是這個意思,怕你覺得不舒服?!?p> 路西法突然握住我拿著叉子的右手,叉下一大塊鵝肝送入自己嘴中,徐徐吞下,隨后舔了舔嘴唇。我拿著叉子的手停在空中,愣愣地看著他做這一系列動作。
“我這樣做,你會不會覺得有所冒犯?!?p> “有……點冒犯?!?p> “但你不可否認,你也有些喜歡不是嗎?”
“喜歡,但是冒犯比喜歡更多一點?!?p> “很好,你開始誠實了?!?p> “我一直都很誠實。”
“你的話術漂亮的不像是實話,這么說話不累嗎?”
“能從魔鬼的口中聽到這樣的形容,真是無上的夸獎。”
路西法笑了:“你放松些了?!?p> 朗伯端著清酒壺和配套小杯緩步而來,他看著被動了幾口的鵝肝,關切地問我:“可否符合您的口味?”
“鵝肝和玫瑰腐乳搭配,你所說的中國調味料就是這個吧。的確讓我想起了一些……生前的日子?!?p> 朗伯笑了:“很高興您喜歡。”
桌上的餐具被收走,青花酒壺置于法式鑄鐵桌上,朗伯把清酒緩緩注入我們面前的小杯中。我盯著這透明順滑的瓊漿,已經聞到了屬于清酒的獨特香氣。
“請享用,我尊貴的客人們?!?p> “加入我們?!甭肺鞣◣缀跏怯妹畹目谖钦f道。
朗伯猶豫了一下,他低下頭湊在路西法耳邊說:“現(xiàn)在還不到時間呢,再與這位有趣的東方客人聊一會兒吧,路西法?!彪S后在路西法耳垂上輕輕吻了一下,轉身離去。
路西法咬著嘴唇笑,沉浸在某種情緒中,好似已經忘記了我的存在。我獨自斟酒喝,確實是好喝的清酒?。∵€貼心地熱到了恰到好處的溫度,我一連倒了兩杯,耐心地等待路西法回神。
“我們剛剛說到哪里了?”路西法終于再次開口。
“路西法大人,多謝您的清酒,我現(xiàn)在很放松?!?p> “說了我這么多事,說說你,說說你們人類?!?p> 路西法小喝了一口,他好像對清酒并不是很感興趣,不像之前吃東西和咖啡的時候都會發(fā)出滿意的哼聲。這次沒有。他晃動了一下小酒杯,看著里面的酒液打著旋兒,隨后把小杯重新置回桌上。
“你想問什么關于我或者人類的事情?”
“你認為道德是什么?”
“在人類社會中是一種規(guī)則,大家學習并遵循這種規(guī)則以便于管理,這種管理包括自我約束與互相約束。不過有意思的是,這種規(guī)則與法律不一樣。道德作為一種規(guī)則,直接玩弄于人類的情感與潛意識上。在早期形成的對與錯的觀念很有可能會貫徹終生。
這種規(guī)則形成了某種集體認同的固定框架,這個框架在自我與集體認知中反復被確認和穩(wěn)定下來。就算沒有來自于外界的懲罰,很多時候如果個人做了違反或者突破框架之外的事,心中也許會產生自責愧疚不安等情緒。
也許正如你所說,我們人類很容易沒有安全感。所以要重塑認知,打破之前根深蒂固的觀念重新構建,這個重塑的過程也是充滿了未知與風險的事情。大部分人類都不會選擇那么做,比起去挑戰(zhàn)所謂的道德規(guī)矩,他們寧愿淹死在自我責備中?!?p> “大多數(shù)來地獄的人類靈魂是自愿來的,因為他們覺得自己不應該上天堂?;蛘哒f,他們不相信自己能夠上天堂。”
“你為此怎么看呢?”
“這樣的靈魂一般都很無聊,被圈在自己的小小認知閉環(huán)里,每天令他們痛苦的也是相似的事情,抱怨的也是相似的事情,哭喊掙扎的,都是相似的事情。該死的,我們地獄簡直就是無聊人渣收容所嘛!”
“但是當他們生活在閉環(huán)中卻認知不到那是閉環(huán)的時候,他們認為這就是全世界了?!?p> “這是你做執(zhí)筆官的原因?幫助別人打破閉環(huán)?”
我看著路西法,深深嘆了口氣,將酒杯中的清酒飲盡:“我害怕自己被困在思維閉環(huán)中,認為我所了解的全世界就是全世界了。我接待客人,有時候能在這一位位客人的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看到自己的迷茫與無措,看到自己的局限與無力。只要認知到了限制邊界的存在,就能嘗試打破它,不是嗎?雖然過程可能會比較痛苦,有時也是伴隨實際上的疼痛……但若能認知到限制之外的存在,這一切的過程都是值得的?!?p> 路西法看著我,他的十指有節(jié)奏地在桌面上敲打:“一次次打破限制是為了什么?”
“學習。”
“學習是為了什么?”
“學習沒有目的,只是為了學習。”
清酒的后勁兒很大,我摸了摸自己的臉,有些微微發(fā)麻?!澳Ч聿粫鰶]有目的的事情?!甭肺鞣ㄕf道。
“當然會,你們把愛情當作游戲,本身不就是一件毫無目的樂在其中的事情嗎?”
“這件事情的目的是享樂,我的目的很明確。”
“那如果這么說的話,學習的過程也十分有趣,是我規(guī)避無聊的手段之一吧?!?p> “還有其他什么別的手段?”
“喝酒?!?p> 路西法大笑,舉起手中的小杯:“Salud, mi amigo!”
我們飲盡了壺中酒,朗伯立刻就拿來熱好的清酒。
“真的是非常棒的清酒?!蔽铱滟澋馈?p> “很高興您喜歡,”他又看向路西法,“我也很高興您可以聊的這么開心?!?p> “你是的對的?!甭肺鞣ㄕf。
“什么?”
“現(xiàn)在還不到時候,等一會兒?!?p> 朗伯淡淡地笑了,他點了點頭,向后退著離開。
“與你交談很開心,除了你在喝酒前過分嚴肅了?!甭肺鞣ㄕf。
“我想我剛剛所說的一切也是十分嚴肅的討論?!?p> “至少你對我們魔鬼沒那么謹慎了?!?p> “不僅是對魔鬼,我對一切都謹慎,包括人類?!?p> “為什么要這么謹慎?”
“性格使然,就像路西法大人您一言不合就調情一樣。您大概會說,‘我的性格就是這樣的’?!?p> “哦你錯了,我會說,因為我喜歡看你慌張無措的樣子,哪怕只是幾秒鐘?!?p> “我不喜歡,有些冒犯了?!?p> 路西法笑著靠在椅背上:“喲喲喲,這個嚴肅勁兒又上來了。”
“有一件事想要詢問您?!?p> “你說吧說吧?!?p> “我想要去西方地獄看看,不知是否可行?”
“現(xiàn)在那邊正在打仗呢,你要不等末日之后再來?”
“您若不說……我如此安逸地坐在富麗堂皇的咖啡廳里喝清酒,怕是都忘了末日這件事情……”
“無論發(fā)生什么,世間總有一處能安身的地方,不是嗎?”他不知為何,在說完這句話后,嘆了一口氣。
“也許是的?!?p> 路西法看著我,久久沒說話,他的手指依舊在有節(jié)奏地敲動。
“接下來去哪里?”他突然張口問道。
“還不清楚,大概會在天雷到來之前離開這個地方。去一個,能暫時躲開末日,又不用被雷劈的地方?!?p> “你可以在這個咖啡館中一直呆到末日之后,這里在‘眾神隕落之地’的云層上面,沒有天雷的威脅?!?p> “所以此處便是您口中的安身之所?”
“如果你覺得是,那么就是了?!?p> “在喝完這壺清酒前,我會給你答復的?!?p> 此時路西法的目光從我身上移開了,我看到他正看著大廳中的一個方向——朗伯此時已經換掉了服務生的燕尾服,穿上了慵懶的針織毛衣,戴著一副圓圓的眼鏡,靠在墻柱旁看著路西法。
路西法站起身子,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不必著急,東方小官。你有很長很長的時間,可以獨自在這里思考。我已經讓朗伯和其它服務生說了,會給你供應無限的酒水餐食。我們也不需要睡眠,你想呆多久都可以?!?p> “你要去玩愛情游戲了嗎?”
“迫不及待了?!?p> “玩得開心。”
路西法捋了捋自己耳側的頭發(fā),回頭給了我一個壞笑,往朗伯的方向走去。
我掂了掂壺中清酒,大概還有三分之一的樣子。周圍還有客人在聊天談笑,我雙手撐在下巴上,思考著接下來要去哪里的事情。不知煬蚵的傷勢怎么樣了,日月執(zhí)筆是否睡飽了?也許應該找個隱蔽的地方,進入虛構空間去看看他們……
正這么想著,一位惡魔女服務生突然在我面前坐了下來:“執(zhí)筆大人嗎?一個人?”
我給自己的清酒杯中倒?jié)M:“有事嗎?”
惡魔從她的胸口掏出一張?zhí)柎a牌,雙指夾著置于桌上:“我是你的下一位客人,0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