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那邊一個男子的聲音開口在問。
隨后聽見玉綾叫了一聲,“主子,大少爺。”
我抬起頭,透過模糊的雙眼,竟看見了林少禎和另外一個意想不到的人站在一起。
“你……”竟是上山那日,被我撞見過的那個受傷的神秘人。
那人面色沉沉地看向我。
他似是喜歡穿著黑衣,面容已經(jīng)不似那日狼狽,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氣質(zhì),卻是半點沒變。
他怎會和林少禎站在一塊兒?
玉綾見我呆呆坐在地下發(fā)懵,一邊把我扶起來,一邊為我擦眼淚。
我吸了吸鼻子,好容易才止住了哭泣。
玉綾又把隨身攜帶的繡帕給我。
我捏著繡帕,知道一個人蹲在這兒哭是件丟人的事兒,也不敢再放縱自己。
玉綾問:“姑娘可好些了。”
我點點頭,強顏歡笑。
玉綾這才看向走來的兩人,向我介紹道:“少主子姑娘想必早已認(rèn)得了,旁邊這位是咱們林家的大少爺?!?p> 我看著那個有過一面之緣的黑衣少年,張了張嘴,不知道說什么。
他卻簡單地沖我點點頭,說道:“在下林修韌。”
我愣了一下。
林修韌?
聽玉綾的意思,他也是林家的兒子。難道,他和林少主是一樣的身份嗎?
可是那日撞見他,分明又覺得他藏著什么秘密,否則何至于在自己家那般躲藏?
心思千回百轉(zhuǎn),最后也只說出一個“噢”。
想來他也不愿意我提起那日的事。
我無意去觸碰旁人的禁忌,況且眼下心境,也無心去過問其他。
林少禎見我眼睛還是紅紅的,問玉綾:“還沒說呢,怎把林姑娘弄哭了?”
玉綾道:“姑娘方才不小心摔了一跤?!?p> 瞧見林少禎似要責(zé)備的模樣,我這才想起她是林少禎的貼身丫頭,忙道:“沒事的,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痛了,摔個跤都能哭鼻子,真是讓兩位公子見笑了。”
林少禎道:“好好的怎就摔跤了?”
他看了看我的身后,竟問道:“可是在什么地方受氣了?”
我驚訝于他的敏銳,忙否認(rèn)道:“沒有沒有。只是……”
知曉自己無法隨意糊弄對方,我終于找了個借口說道:“只是方才見到林夫人,就有些想念自己的娘親,出來摔了一跤,忍不住就哭了出來?!?p> 說完不好意思地摸摸頭,“你們可不能笑話我。”
玉綾這才恍然大悟,道:“我說呢,林姑娘怎么哭得那樣傷心,原是想家了。咱們老爺夫人都是好人,姑娘只管把這里當(dāng)自己家,受了什么委屈,便給咱們主子說,他定然為姑娘出頭的,對吧?”俏皮的樣子惹得林少禎直笑著點頭。
這個林少主,可比白景楓好說話多了。我真心倒了謝,對他的好感上升了不少。
林少禎竟不忘主動應(yīng)承道:“姑娘有什么需要,告知玉綾便是,她自小在林家長大,旁人見到她便如見到我一般?!?p> 我忍不住看了玉綾一眼。
知道她不一般,卻想不到這丫頭的地位如此之高,旋即又點點頭:“多謝林哥哥?!?p> “我現(xiàn)在要同修韌去見母親,母親還在里面等著,便先過去了?!彼愿烙窬c道,“把林姑娘送回去吧,別忘了叫梁先生過去看看?!?p> 我忙擺手說不用,他微微笑道:“叫他看看總會放心些?!庇謱α中揄g道:“走吧?!?p> 二人與我擦肩而過時,我忍不住回頭看過去,正巧撞見了林修韌也回頭看過來。
那眼神令我印象深刻。
漆黑幽深,警惕且鋒銳,像隱藏在暗處的孤狼,里面藏著什么深意,我始終看不明白。
這人藏得深,似乎一絲一毫的情緒,都不愿透露給別人。
他若是林家大少爺,為何會渾身是傷的躺在自家的假山后,不愿旁人瞧見?是誰傷了他?
這里面,究竟藏著什么秘密?
直到玉綾攙著我回了屋,我才將那個影子拋諸腦后。
當(dāng)夜,我躺在床上望著床頂,橫豎睡不著覺,遂從枕頭下再次摸出我的小馬。小馬被我扎了幾針,受傷后風(fēng)采不減,還是俏皮模樣。
我盯著它喃喃低語:“小馬啊小馬,你說說,你在想什么?”
小馬圓乎乎的眼睛還是瞪著,一下子又傻得像個呆鳥,什么也不能回復(fù)我。
翻來覆去,始終睡不著。
到底還是摸起來,一個人推開門,循著記憶往那些看起來像小姐閨閣的院子里去。
一路上安靜得厲害。
時不時會碰到有丫頭路過,我忍不住偷偷躲起來,卻也前前后后撞見了好幾撥人。
幾經(jīng)周轉(zhuǎn),好不容易才尋到一處掩在圍墻后的小閣樓。
那小閣樓遠(yuǎn)遠(yuǎn)瞧去,玲瓏雅致,秀麗端方,似一只藏在林子里的金絲雀般引人注目。
我心生喜歡和好奇,便繞過圍墻想進去一探究竟,哪只剛邁開腿,忽然聽見身后一個清脆的聲音,“你是在找我么?”
我回過頭,見一個約莫十六七歲的姑娘抱著兔子看我,眼神復(fù)雜,身旁跟著個小丫頭。
姑娘的臉色有些蒼白,下巴尖尖的,嘴唇紅紅的,漂亮中又透出一絲嬌氣和脆弱。
我問道:“你是誰?”
她直直盯著我,說:“我是林知樂?!?p> 我一下子沒了聲兒。
她并未說錯,我確實是在找她??墒?,她為何會知曉我的想法?又為何會出現(xiàn)在我的身后?
我不出聲地打量她,她顯然也在打量我。
半晌后,她道:“聽說景楓哥哥因為你,又闖下大禍了,你可知,如今莫寅哥哥不在,出了天大的事兒都只能他自己扛,你還偏生給他惹來這么多麻煩。”
我搖搖頭,說:“我不知?!?p> 她似是被我氣到,又認(rèn)真說道:“你不知道?那我告訴你,這件事情對他影響極大,他在江湖中風(fēng)評本就不好,如今更是被推到了風(fēng)口浪尖?!?p> 我真的不了解這些,疑惑道:“那些人先抓的我,他不過是來救人,怎就闖下大禍了?再說,這件事本也是因你而起?!?p> 說到一半,我看見她本就紅紅的眼眶里已經(jīng)有了淚光,那楚楚可憐的模樣,叫我一下子閉了嘴。
林知樂忍著眼淚道:“是呀,都是因為我。沈哥哥死了,景楓哥哥也被旁人指責(zé),偏偏你又出現(xiàn),讓事情再無回轉(zhuǎn)的余地?!?p> 她的傷心、懊惱、埋怨和不甘是那么的清晰且毫不掩飾,我一瞬間不知道如何回應(yīng),之前憋在心中的那份委屈和憤懣也散去了大半。
說起來,她比我還要大上一些,怎好似我在欺負(fù)她一般。
我只好說道:“他們白家不是在中原最是厲害的么,從來沒人敢招惹半分。便是嘴上指責(zé)一些,那些人又能做什么?你真是太小題大做了。”
林知樂道:“你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御景山莊樹大招風(fēng),本就爭議頗多,景楓哥哥我行我素的作風(fēng),更是一直為人病垢,恰巧去年英雄大會,莫寅哥哥拿了天下第一,才不過一月,便消失在洛陽,更有傳言說他去了西域?!?p> 她臉色煞白,字字血淚,“如今朝廷里太子剛剛登基,本就防著白家,他們會如何想?江湖人又會如何看?在這個時候,景楓哥哥又被人拿出來說事,無疑是火上澆油?!?p> 我呆呆看著林知樂,忽然覺得這個小姑娘不是那么讓我討厭了。
她是那么認(rèn)真的喜歡著白景楓,與我懵懵懂懂的好感截然不同。我想,也許他們果真是天生一對?我才是那個不知好歹闖入的外人。
“所以,你去武當(dāng)山,并不是為了避開他,而是為了保護他?”
她搖搖頭,說道:“爹爹自是不愿意我與他見面,不過分開一段時日,對我對他都好?!?p> “這是什么道理?”我不解。
“我原以為,只要大家冷一會兒,就不會有人再拿沈哥哥之死說事,你知道的,他們家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鏢局,算不得什么大來頭。時間一久,也無人記得此事。偏偏你又出現(xiàn),那日去救你,他殺了對方不少人,連沈鏢頭也死了……”
說到這里,林知樂的眼神里帶上了一絲怨恨,“如今死無對證,竟有人在外間造謠,說景楓哥哥……”
我自然不知外界已有傳言,忙問道:“說什么?”
林知樂道:“說景楓哥哥年少輕狂,囂張跋扈,且……且四處拈花惹草,常與人稍有不合,便狠下殺手,是個不折不扣的江湖敗類?!?p> 她一通話說完,我心想,還真有那么幾分意思對了。但他自來驕傲坦蕩,倒也不似這般壞呀。
我只好說:“我能做什么?我?guī)筒涣怂!?p> 林知樂用極為認(rèn)真的語氣道:“你少與他見面,便是幫他了?!?p> 這個小姐姐真是有趣,說話一板一眼的,明明小小的身子小小的臉,偏要裝大人來說教我。
我道:“我會跟他說的。”
她一驚,“你說什么?”
我坦坦蕩蕩接受她的審視,說道:“我會跟白景楓說,莫要因為我得罪旁人,惹下禍?zhǔn)?。至于見不見面,那是我的事情,你管不著。?p> 她氣得渾身發(fā)抖,最后冷冷瞪了我一眼,道:“那好,你好自為之?!?p> 說完,帶著她身邊的小丫頭,繞過我徑直入了小閣樓內(nèi)。
嘿,原來這小閣樓真是她的閨房?
回去的時候,我一步一步慢慢走著,腦子里空空的,什么也沒辦法思考。
昔日在中原生活,我不過是山間野外一個村里老婆婆撿來的野孩子,沒見過高大的房屋,沒吃過精致的糕點,更不知世間種種規(guī)則。
對于白景楓,眼下發(fā)生的事情我實在無能為力,我唯一想到的是,哥哥的身份對于中原人究竟意味著什么?
從一路聽來的閑言雜語中,我已然隱約察覺到中原人對西域人的防備,對大明若宮的敵視,甚至于中原武林與加蘭一族的淵源。
這中間的厲害關(guān)系我還未理清。
然而,如果有朝一日,我的身份曝光。對白景楓,對紅芙姐姐,甚至對任少爺乃至他背后的家族,又意味著什么?
我與他們之間的這段緣分,會不會在未來的某一日,傷害到他們?
會不會從此以后,我與他們再無法成為朋友?
走到屋門口,竟看見紅芙姐姐抱著一個暖爐,站在廊下等著我。
瞧見我回來,笑道:“你可算回來了?”
我心中愧疚,“姐姐怎么會在這兒等我?”
紅芙姐姐道:“我有些擔(dān)心你,正巧有些緊要話要同你說?!蔽颐σ胛?,她邊走邊道:“瞧你還有心情出去走走,想必好多了?”
我點點,說:“好多了?!?p> 我把燭火點燃,又關(guān)好門,這才牽著紅芙姐姐坐下,卻發(fā)現(xiàn)屋子里多了一盞精致的燈,還有些平日里吃穿用度的物件。
我訝異地看向紅芙姐姐。
她道:“這是林夫人送的,我可沒這本事?!?p> 我更是吃驚了,“林夫人待我可真好。”
紅芙姐姐笑道:“據(jù)我了解,林夫人可不是待誰都如此,想來真是喜歡你,瞧見你合眼緣呢?!?p> “早說你是個招人喜歡的?!彼贿呎f著,一邊捏了捏我的手心,問了句,“怎生這么涼?”
旋即把暖爐往我手心里推。
瞧見我暖了,這才說道:“我又去拜訪了梁先生,問了你的身子如何調(diào)養(yǎng)。梁先生說,加蘭密毒種類繁多,施毒之法亦是不同,好在此毒乃是最為繁瑣的一種,需連服三十日方可成效?!?p> 原來,在我沉浸于煩悶和恐慌之中時,仍有人時時記掛我的病情,擔(dān)心我的身子。
看見我直愣愣盯著她也不說話,紅芙姐姐以為我沒聽懂,又耐心告訴我,說我身上的毒性尚未深入筋骨,假以時日,總能尋到徹底化解的方法。
當(dāng)然,這份解釋中,還帶了那么兩分安慰。
看來當(dāng)著我和白景楓的面,梁先生并未把話說全,我問道:“若是藥效未徹底化解,會如何?”
紅芙姐姐道:“據(jù)梁先生的原話,其一便是會忘卻前塵往事,也有說此毒服下后,會如墜夢中,不辨真假虛實?!?p> 我不太理解,問:“不辨真假虛實……又是何意?”
紅芙姐姐道:“之前江湖中有一段傳聞,說是有一女子中了加蘭密毒,竟把殺她夫君的仇人當(dāng)成了自個兒夫君?!?p> 我驚得差點下巴掉下來,“這算怎么回事?莫不是瞎了?”
“說是這毒傷人神志。那些歹人想來一開始以為你是白青璃,便打的這個主意,叫你神志不清把他們當(dāng)自己人,再設(shè)法算計白家。也幸好他們發(fā)現(xiàn)你的身份不對,沒有繼續(xù)施毒?!?p> “這太嚇人了……”我喃喃道,隱約覺得這些個故事好像似曾相識。
好似我也曾擔(dān)憂誰把人給認(rèn)錯了。
是誰呢?
桑杰,哥哥,加蘭鶴之……他們都在大明若宮,還能把誰給認(rèn)錯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