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放學(xué)時,雪已停。文青在車棚里等文俊,卻見軍子一個人晃了過來。
“軍子哥,我哥呢?”
“他要等一會兒才過來,讓我和你先回家?!?p> 文青便把書包掛在軍子的車龍頭上:“軍子哥,雪太厚了,你帶上我車就沒法騎了,你先回去吧,我找沒騎車的同學(xué)一起走回家?!?p> “那可不行,等你一個人晃到家,天也黑了,不安全,哥推著車和你一起走?!?p> “也好?!?p> “妹,我聽說你那兒有不少賀卡,回頭拿幾張給我。”
“好嘞,你要送人嗎?”
軍子點了點頭,把車推出車棚,外面的天真冷,文青裹好圍巾。打量了軍子一眼,發(fā)現(xiàn)他似是有些不高興。
“軍子哥,你好象有些不高興呢?”
“唔,”軍子轉(zhuǎn)頭看了文青一眼,笑了起來,原本粗獷剛毅的臉,此刻卻有著淡淡的愁悵,“今天聽狐貍輝講,過了這學(xué)期,他就要回省城父母那邊讀書了。他的戶口去年便遷到了省城,因沒有找到好的學(xué)校接收,所以一直拖到現(xiàn)在,不過明年要到那邊考高中,所以……?!?p> 好象,前世他也差不多是這時候轉(zhuǎn)去省城的,后來倒常給文俊寫信,不過每次回信都是文青寫的,再寫信時劉曉輝索性把信直接寫給了文青,大概也有四五年的書信往來,也時常寄些學(xué)習(xí)資料和雜志書籍給文青,高中畢業(yè)后他考了外省一個比較有名的大學(xué),再后來去日本留學(xué),文青記得他學(xué)的是工商管理,只是,自他去了省城后,只有一年暑假回來見過面,去了日本后,倒也寫過一兩次信,再后來,便沒了音信。
年少的友誼,總是人生中最美最值得記憶的,可人世很長,這些美好,總會慢慢掩埋在在歲月的長河里。再想起時,那種淡淡的思念,就如同對青春年少時的一種祭奠。
可沒有誰,能放緩長大的腳步。也沒有誰,會永遠停在一處。就算是她和軍子這樣親密的關(guān)系,最后也抵不住分離疏遠的命運。
人生總要面臨很多離別的。知道自己所惦記在心中的人,同一片天空下,在某個地方幸福的生活著就好,偶爾還可以幻想著哪天在街頭不期而遇的驚喜快樂。總強過,連告別都沒有機會,總強過,永無再見的可能。
平安夜前一天,文青爸出差回來,給文青帶了六個大大的美國蛇果。異香撲鼻。深深的紅,因打過蠟,發(fā)著一種極美麗的光澤。那個年代,能吃到紅富士已經(jīng)很開心了,何況是這種進口的紅蛇果呢?
文青削了兩個給爸爸媽媽,又削了一個給哥哥,自己吃了一個。文青記得自己工作后,常常去超市買這種紅蛇果的,還有一種印度青,她也極喜歡。這時候一小口一小口的啃著,就有了記憶的味道。
她把余下的三個都收了起來,
第二天去學(xué)校的路上,給了軍子一個,又讓文俊捎了一個給劉曉輝,文青還龍飛鳳舞的畫了一張畫,叫文俊一起帶給他,畫上除了一個劉曉輝的俏像,還寫了幾個字“平安夜,平安快樂。”
那畫,倒叫兩位哥哥驚奇了半天,文俊端祥了半天:“不錯不錯,你這才學(xué)幾個月,就畫成這水平了?你倒先給外人畫了,晚上給我和你軍子哥也畫一張?!?p> “好呀?!?p> 最近隨著文俊的課功用功,三人去學(xué)校都特別早,文青到教室時,除了值日開門的同學(xué),其它人都沒有來,文青便偷偷把紅蛇果放到了陸海君的桌肚最里面。
外面的積雪還沒有化掉,清晨的太陽剛過了地平線,整個世界都是暖暖的桔色的光。明明那么冷的天,聞著水果的清香,文青想,生活,怎么可以這么美好呢?
陸海君也是一日比一日早,他到的時候,教室里也還沒有多少人,把書包放進桌肚里,聞到那清甜的香味,好象是從自己課桌里發(fā)出來的,低了頭去看,卻發(fā)現(xiàn)一個自己從來沒有見過的美麗蘋果,拿在手中,想了片刻,回頭笑著看了文青一眼。珍惜的收進書包里。
一整個上午,小魚兒,張夢,霏霏,袁大力幾人都在念叨,哪里來的蘋果香呀,真香。
而那兩個藏著秘密的人,只是抿著嘴偷偷的笑。
文青就想,這時候還不流行過圣誕節(jié),那么,他知不知道平安夜吃蘋果的意義呢?若是,這愿望,可以實現(xiàn)多好,她想他一生平健安康。
一定會實現(xiàn)的,必須實現(xiàn)。
這樣想的時候,文青覺得自己的心,突然抽抽的疼。就象被恐怖包裹著墜進了黑暗里。見不到亮光的絕望。
放學(xué)的時候,陸海軍故意走到文青身邊,低沉舒緩的聲音壓抑著笑意:“文青,你喜歡吃蘋果嗎?”
“喜歡呀,其實今天是平安夜。你晚上回去吃一個蘋果吧,我聽說,平安夜吃蘋果,會一生平安的。你一定要記得哦?!?p> “好呀?!?p> 文青抬起頭,冬至過后的寒風(fēng)里,他的笑,象是穿透了云霧,在太陽下褶褶生輝。
她的世界,是明亮的。
那個蛇果,陸海君一直收著,夜晚的時候,會偷偷取出來放在枕邊。不過那一晚,他真的去買了蘋果,洗凈后連著皮吃掉,一邊啃,一邊還想,不知道她這時候,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樣,在吃蘋果呢?
元旦放了一天假,文青被邀請和文俊他們一起去劉曉輝家吃飯。文青第一次見到了傳說中的?;?。
即使以后來一二十年的審美來評定,文青也不得不承認,張舒遙確實堪當(dāng)校花兩字。
一雙清轍如水的大眼,白的象瓷玉的皮膚,微卷的長發(fā)扎了個高高的馬尾,說話的時候,隨著頭而左右甩動,連帶的整個人都活潑起來。她穿著桃紅色的高領(lǐng)毛衣,藍色仔褲,白色帆布鞋。啟唇而笑的剎那,就象夏花盛開,且靜且動。
文青覺得自己以前關(guān)于她的很多想象,完全的不靠譜。這樣的一個女孩子,怎么會追了文俊一年多?怎么會有所謂不好的聲譽?
那個時候,晨光斜陽,橙色明光,她立在劉曉輝家的院子里,對文青露齒而笑,而目光卻瞥過文青身后正在架車的文俊,眼中有明亮的光。
“你就是郭文青妹妹吧?我常聽張夢提到你?!?p> 聲音也如清泉鳴響,就是這樣美好的一個女孩子,后來,文青怎么都不相信,她死于一種叫凝血障礙的疾病。生命,從來都是脆薄如紙的。
文青不知道,在最后的最后,在她回首自己短暫的一生,這世間,可曾有人溫柔的待過她?
前世,文青那個時候才突然記起,她對她,前世,竟然沒有任何記憶。
文青無由的喜歡她,有這樣一雙清澈眼眸的人,不會如那些傳言中不堪,她糾結(jié)了,嫂子,如果沒有未來的嫂子,她想,她也會很希望張舒遙成為自己嫂子的吧。
“我也常聽張夢提起你?!?p> 張舒遙似是想到了什么,臉色微紅,張夢那丫頭在文青面前提自己,還能有什么好話?自然是她和郭文俊的那點事。落落大方的拉著文青進了屋,劉曉輝已迎了出來。
先是把文青和張夢遙讓進屋里,這才對跟在后面的文俊和軍子罵道:“丫烏龜嗎?這么半天才來?”
文俊一拳搗在他肩上,甩了甩頭,很深沉的哼了一句:“忘了告訴你,其實我叫奧特“慢”。”
軍子推開兩人,大大咧咧的和屋里先到的兩三個同學(xué)打了招呼,對狐貍輝一揮手:“廢話少說,先給爺上兩杯熱茶來?!?p> 劉曉輝被逗笑:“兩禍害,一會兒爺有空了,要不多損你兩幾句,都對不起我這有利地形?!庇洲D(zhuǎn)著頭對文青媚笑,“小妹,你去我屋里找?guī)妆緯?,別坐在這兒被這幾人渣污染了,回頭你挑到喜歡的,都帶回去,算我送你的?!?p> 一邊說,一邊還對文青拋了個媚眼,還別說,若他真生成女子,倒也有點傾城之姿。
文青利索的拉了張舒遙入了他的房間,一邊還回頭劉曉輝眨眼笑:“矮油,別對我拋媚眼了,你就是高壓電,妹妹我也是絕緣體。”
幾個男同學(xué)都被文青逗笑:“郭文俊,左新軍,都知道你們家小妹學(xué)習(xí)成績一流,看起來也象棵小豆芽,只是這張嘴,可也夠損的啊?!?p> 軍子很得意,郭文俊很深沉,兩人同聲道:“在黨的陽光照耀下,孩子成長的根正苗紅。”
房間里滿滿兩書柜的書,讓文青驚訝的是,竟然大多是以文史哲為主的,只有少部分的學(xué)習(xí)資料。也有一些散文和小說。
文青挑了一套臺灣女作家的散文詩叢書,有簡媜的,張曉風(fēng)的,席慕容的,又挑了一本顧城的詩集,最驚喜的,是竟然找到了巖井俊二的《情書》,要知道,那個年代,想買到這樣的讀物,實在是很難。
關(guān)于《情書》,文青實在是先看的劇本,那個時候她并不知道巖井俊二是誰,只是在租書店里無意中翻到的,直到多年之后,她才看到電影。后來把巖井的電影全部找出來看,可她最喜歡的其實還是《燕尾蝶》,文青對那一段舞臺表演的印象很深刻,導(dǎo)演把那種張力處理的確到好處。
可是,《情書》之于她,是不一樣的。那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