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在孫家院子有兄弟的人家。還有一些是沒有兄弟的獨門獨戶。這些人家的孩子有搬出去的,也有留下來的??傊@些人幾乎不參與孫家院子里的破事。
要說院子里最圓滑的,莫過于唐銀華與趙世碧夫婦。唐家有兩個孩子,一兒一女。女兒唐芳,嫁到了外面的公社。據(jù)說年輕時,也曾是數(shù)落孫丁荃的對象。
一次,唐芳在田埂上摘桑葉,孫丁荃在田埂下摘。不同的是孫丁荃當時梳了一個時下最流行的發(fā)行,俗稱“一片瓦”。所謂的一片瓦,其實就是整個頭發(fā)三七分。
在此基礎(chǔ)上,七分的這邊用摩斯梳得極為平整,而額頭上的這點又略微有些拱形,乍一看像房頂上蓋著的瓦片,由此而得名。
唐芳一邊摘桑葉,一邊小聲嘀咕
“頭發(fā)梳得這么光......”
這聲音里既是不屑,又是驚訝;說不上嫉妒,也說不上羨慕,既有些嫌棄,似乎又帶有幾分欣賞。實在是難以言說唐芳當時的心情。
孫丁荃是一個霸道慣了的人。見此總在小聲嘀咕,便大聲喊道
“小妹仔,你在念啥子嘛?”
這不喊著問還好,一這樣喊著問。唐芳倒是大聲地回應(yīng)了。
“頭發(fā)梳得這么光,你要咋子嘛?”
孫丁荃被這一句問懵了。二人沒任何關(guān)系,何故如此責問?孫丁荃便回道
“和你有啥子關(guān)系嘛?”
唐芳不置可否,只是去另一條田埂采桑葉去了。
似乎在孩子們的印象中,唐銀華是一個極少發(fā)脾氣的人。他家就在孫丁文家廚房的一側(cè),地理位置要矮一些。
他們家也處在一個特殊的位置,那就是去堰塘的路上。幾乎全村人朝那邊去,都要經(jīng)過他家的地壩。而他家的一棵幾乎與柏樹一般高的桃樹,是全村孩子們艷羨的對象。
唐銀華家也擁有全村當時唯一的枇杷樹,眾多孩子對于枇杷樹的認知,恐怕就是從那開始的。
當然,唐銀河和趙世碧最頭痛的事情也是果子成熟的季節(jié),因為村里的孩子總是圍繞著這里轉(zhuǎn)。
有個難以啟齒的事情,趙世碧似乎是以幾十年不刷牙而聞名全村的。即使后來很多村民都搬了出去,依舊在說到個人衛(wèi)生的時候,會以趙世碧舉例。
即便如此,老兩口不算是壞人,只是在村里這種亂事雜事一大堆的氛圍中,盡量做到不得罪人而已。
一年前,八十幾歲的唐銀華也死了。不知道一向不太鬧騰的趙世碧做何感想?他們家在老房子的基礎(chǔ)上,修建了樓房。偌大的房子,趙世碧恐怕在看著枇杷樹再開花時,也會感到一絲絲孤獨吧。
在印象之中,唐銀華的兒子唐強似乎總是留著長發(fā)。孫興廣為了滿足孫子滾鐵環(huán)的愿望,找了一個不太圓,而且又生了銹的鐵環(huán)。只是沒有一個可以滾鐵環(huán)的鉤子。
因此,孫興廣總是擺脫唐強為其做一個鐵環(huán)的鉤子。這樣一來,在孫韌的眼里,唐強應(yīng)當是全村唯一一個可以做滾鐵環(huán)鉤子的人。
后來才慢慢明白。或許孫家一大群人,沒人愿意為孩子做這些事。孫家人的心氣都太高了??傆X得高人一等,但實際上又大多沒什么成就或出息。
反倒是謹慎的外姓人,在某些事情上,更值得相信。
孫家院子還有一家姓李的人家。老頭李志清,原是國民黨陸軍的少尉排長。在諸多孫家院子的孩子眼里。對李志清的感覺,總是與其他的老頭不一樣。李志清的背永遠都不佝僂。而且坐著時,大多數(shù)時候是挺直了腰桿的。
李志清的妻子閆福珍,據(jù)說是軍隊的服務(wù)人員,至于是哪種服務(wù)人員,就不得而知了。不過國民黨軍隊的服務(wù)人員,大多數(shù)指的是“軍中樂園”當中,負責讓士兵得到身體滿足的“服務(wù)人員”。
李家就在陳玉蘭家磚瓦房子的前面。他家也有一個讓村里孩子都聚集的寶地。那就是挨著水田的一個小池塘。
因為地勢較低。許多水流最終會流到這個池塘,因此池塘里也有許多的魚。村里的孩子就四處去外村尋找細小結(jié)實的斑竹,做成魚竿,去蹲在池塘邊釣小魚。這小池塘不過三分之一個足球場大。
聚集在這里釣魚不過是為了給打撲克牌一個借口而已。多數(shù)時候,是釣不上來魚的。至少大部分人都是。即使釣上來的魚也都是二指大小的。
李志清和閆福珍二人從不過多干預(yù),權(quán)當是給孩子們玩兒提供了一個地方。
說起李志清,還有一個大人們說起來的往事。據(jù)說當初李志清是在解放戰(zhàn)爭當中被俘虜?shù)?,然后受了我軍的?yōu)待俘虜?shù)恼?。于是拿了兩塊錢路費回家去。
也不知道李志清到底是哪里的人。反正是來到了孫家院子落戶??赡苁菍O家院子在當時是一個新的村子,因此才可以接受這些外來的人。
除了我軍開的俘虜證明,李志清還保留了國民黨軍官的證件。后來改革開放后,國家給予這些老軍人一些補貼。但早在六十年代,大隊書記張老大就將李志清的軍官證件給撕了。
不僅如此,張老大還撕了同個大隊的一戶人家的大學錄取通知書,要知道那是八十年代,考上大學時極為不易的。因為他覺得那家人沒資格上大學,于是就這樣干了。耽誤了人家的一生。
據(jù)說后來他的孫子一路考上了博士。成了全公社的人艷羨的對象。這著實是一件說不太清楚的事情。
李志清總是留著較長的胡子,但他的胡子并不散亂。相反倒是打理得比較干凈。那時候?qū)O韌并不懂,直到長大才明白過來。這不過是他習慣了軍人作風而已。
后來李志清死了,閆福珍又獨自過了許多年。他家與兒子家不住在一起,且與子女的關(guān)系一直都不太好。村里人的輿論都是站在他們家兒子那邊的。即使兒子并不在村里住。
孫丁荃帶著一家搬走后,孫韌也不知道了李家的動向。只是在七八年前回家時,看到相鄰的廖杜華在李家的破舊豬圈里養(yǎng)豬。那房子都完全塌了。
再后來,李家的石頭瓦片房子拆了,在原地上修建了一座磚瓦的平房。它嶄新的樣子與周圍格格不入。搬來的人,孫韌也不認識?;丶覇柫烁赣H孫丁荃,而現(xiàn)在也快不記得了。因為對這家人沒有印象。
且說到了2020年,院子里的人幾乎都散盡了。有些人死了,有些人在等死。與眾多的村子一樣,曾經(jīng)為之睚眥必報、錙銖必較的事情,也都化成了竹林之中枯黃的竹葉。無人問津了。
那些爭執(zhí)過的田埂、桑樹、竹林、苞谷桔梗等等,都不重要了。他們的喜怒哀樂并不重要,在歷史的長河之中,甚至都比不上一粒沙子珍貴。但他們存在過,真真實實的存在過。
或許再過幾十年,這個村子會徹底被忘卻。那些人終將變成塵埃,如同孫家的祖墳一樣,只是靜靜的立在那里。只是默然地等著日升月落,迎接熱鬧,然后消散。
張英菊一家2004年搬出了村子。帶著許多爭執(zhí)和解脫搬走的。后來的許多事,便不再是孫家院子里的事。而是那些人延伸出去的事。
當然,那又是另一堆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