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周媽到底是解脫了。她得了腦腫瘤,幾年前孫韌回家時遇見了孫丁孝,他去看望過周媽,只是那時候的周媽已經(jīng)躺在床上不能說話了。頭發(fā)也被剃得精光。
孫丁孝是孫丁初的弟弟。因為兩人都愛說大話,因此村里人送外號“大岔殼”和“小岔殼”。
兩兄弟的爺爺與孫丁荃的爺爺屬于同一個父親,說來復雜。反正雖然是孫家人,但基本上也快與孫丁荃出五服了。
孫丁初與陳玉蘭家的關系不錯。陳玉蘭搬走時,曾將自家的磚瓦房賣給了孫丁初家。不過孫丁初家并沒有那么多錢,因此孫丁孝也出了些錢。算是兩兄弟一起買的。
彼時,孫丁初與孫丁孝并未分家,而是住在老父親留下來的老房子里面。房子在村最南邊。
不知道是不是孫丁初照顧弟弟,孫丁孝一家搬到了陳玉蘭家的磚瓦房里。這是孫家院子最大的一棟磚瓦房。但這似乎是一個噩夢的開始。
但凡是在這磚瓦房里住過的人,幾乎沒有什么好下場??赡苁歉L水有些關系罷。
這磚瓦房的屋頂上,立著一個石頭雕刻的八卦團。很顯眼的。按照民間的說法,所有的煞氣都會被這八卦反射向四方。
那么在這房子周圍居住的人,似乎又驗證了這個道理。
首先是在磚瓦房屋后正對著的孫興廣一家。因為當初孫興廣在自家的墻面上貼了一張白虎的畫像,似乎從此以后,所謂的煞氣又反射到了這磚瓦房。
雖然孫興廣家是第一個靠著做小生意搬出院子的人,但孫興廣不過六十幾歲便去世。而后譚素華我行我素,終于與兒子兒媳一家決裂。
房子的前面,是一片竹林,只有斜對方有房子。不過那應該不算。至于左邊,則是一片稻田,那也不算。右邊便是另一支孫家人,孫文仲一家。
陳玉蘭一家雖然搬離了此地,但她的子女大多以離婚收場,孫子孫女與外孫、外孫女都過得不好。反正,村里上了年紀的人都是這么傳的。
孫丁孝帶著妻子周慧住進這瓦房的。瓦房很高大。按照傳統(tǒng)四川農(nóng)村的格局修建的房屋。正中間是堂屋,左右兩邊各兩間房子。都是一北一南。
在右邊的房間上面還有一個貫穿南北的小閣樓。在當時來說,可謂是孫家院子第一棟“樓房”。
周慧在村里最聞名的是一個身份,那就是組織大家信基督。于是在村里許多眼里,她是神神叨叨的代表。但大家又不約而同的比較理解她,因為她是個苦命的人。
孫韌應當按照輩分喊周慧為“周媽”。按照北方的習慣則是叫“周嬸兒”。他印象中第一次關于周媽的深刻印象,正好是周慧失去女兒之后,發(fā)瘋的樣子。當時張英菊勸,只穿著秋褲坐在堤壩曬太陽的周慧回屋去。孫韌躲在房子的一角,深深地記下了這一幕。
傳說,周慧并非是第一次就嫁給了孫丁孝。在嫁給孫丁孝之前,她已經(jīng)有了身孕,那男的好像姓廖,是周慧娘家那邊的人。
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二人最終沒走到一起。或許周慧遇見的是渣男,又或是現(xiàn)在所說的媽寶男,因此才釀成自己一生的悲劇。
后來,孫丁孝并未因為周慧的身孕而讓其打掉。而是接受了這個孩子。只是在孫韌這代人的眼里,似乎孫丁孝對這個兒子的態(tài)度并不是那么好。至少不像自己父親對自己那般。
無論如何。孫丁孝養(yǎng)大了這個孩子,還取名為孫虹周。也不知道為什么,村里人喊了這個孩子為“農(nóng)娃”。
作為孫丁孝的第一個兒子,農(nóng)娃的身世似乎顯得不是那么光彩,村里人都心知肚明,但又心照不宣的從不提起這件事。
周慧當然明白人言可畏這個道理,因此做人也是極為低調。但命運并未放過她,而是跟她開了一個大玩笑。
她與孫丁孝很快生下了第一個孩子。是個女兒。按照排序,稱為“二妹崽”。孫韌的出生年份晚,未見過這個堂姐。但據(jù)大一點的堂哥們說,這是個聰明伶俐的孩子。而且長相確實很俊俏。
四川的農(nóng)村有一個致命的習慣,那就是那裸露的茅坑。因為家家養(yǎng)豬的原因,所以豬圈后面都會有一個裝豬糞的茅坑,一半是在豬圈內,一半是在外面。
80年代以前,伺候莊稼的肥料基本上都是靠動物的糞便。而吃得多又拉得多的豬糞自然是最好的選擇。當然,人的屎尿屁,也都是在這茅坑解決。
也正是這糞坑,要了二妹崽的命。其實早些年在四川,死于這種糞坑的孩子每年都會發(fā)生。
失去了孩子之后,周慧陷入了神經(jīng)錯亂之中。難以承受的喪女之痛,讓周慧徹底背上了“周癲子”的名聲。自那之后,周慧便做出了許多瘋子才能做出的事情來。
直到后來,孫丁孝獨自艱難地養(yǎng)著家,慢慢的帶著周慧四處求醫(yī),漸漸的周慧有了好轉,不僅如此,還生下了第三個女兒,那么按照習慣,自然也是叫“三妹崽”。
三妹崽的年紀比農(nóng)娃小了許多。孫丁孝同時也覺得,讓自己日子難過的是這個大瓦房,于是與孫丁初交換了房子。孫丁初為了讓孫丁孝不反悔,還補回了當初孫丁孝出的錢。
由此,這件大瓦房,徹底成為了孫丁初的財產(chǎn)。
搬回老房子的孫丁孝,似乎日子好過了許多。除了農(nóng)娃在叛逆期有些不聽話之外,大部分的時候,日子還算過得去。
2015年,孫韌回到了老家。其實也算不得衣錦還鄉(xiāng),只是從縣城偶爾回村里看看。遇見了周媽。當時的三妹崽已經(jīng)大學畢業(yè)了。周媽單純的認為孫韌是學導演的,于是認識的人也多,便央求其給三妹崽找個活路。
彼時的孫韌剛剛畢業(yè),并沒有多少社會經(jīng)驗,在敷衍之中結束了這次對話。只是在孫韌看來,周媽不僅留起了長發(fā),精神也好了許多。
每念及此,孫韌總會為周媽感到高興。因為自打孫韌記事起,周媽就從未留過長發(fā)。如今她終于熬過了寒冬,熬過了那些讓她痛苦的日子。她應該有個幸福的晚年。
可是,命運最終沒有放過她。僅僅四年之后。孫韌回家勘景,準備拍攝一部關于自己童年的短片時,遇見了“小伯伯”孫丁孝。
當時孫丁孝一家已經(jīng)不在孫家院子住了。而是搬到了離孫家院子二百米遠的一條公路邊修的房子。
以前這條路是通往五大隊的一條主路,雖然也是小路性質的。因為走的人多,故此也修成了公路?,F(xiàn)在那條路兩邊修滿了房子。
孫丁孝挑著糞桶,正準備去菜地。孫韌打了招呼,還與孫丁孝握手。因為在孫韌心里,既是自家人便不能顯得自己拒人于千里之外。當然,內心也害怕落人口實。
問起了周媽,孫丁孝帶著孫韌前去家里看望。便是之前所提到的樣子。孫韌摸遍了全身,只有70元現(xiàn)金。農(nóng)村不能拿散錢,要不然就是50,要不然就是100。孫韌將50給了孫丁孝。
這對孫韌來說是個遺憾。后來他時常自責為何身上不多帶一些現(xiàn)金?后來,孫韌再次因為拍攝的事情回到了孫家院子,但卻忘記了這件事。
農(nóng)娃依舊沒有成為一個成熟穩(wěn)重的人。在廖勇結婚時,三妹崽也與孫韌他們很生疏了。不知道“小伯伯”到底怎么樣了?只剩下自己一個人的日子,怕是偶爾也會想起“周媽”吧。
孫丁初住進了那間瓦房子。養(yǎng)了很多次狗,也有很多品種。當時是小孩子們艷羨的對象。因為他養(yǎng)的狗總是那么與眾不同。但那些狗都很暴戾。
這跟他在老房子喂的狗截然相反。老房子的狗不咬人。而瓦房子里養(yǎng)的狗咬傷了好幾個人。除了一個公社過路的人,還有孫韌的表哥,姑姑孫書屏的大兒子楊波。
那時候,孫丁初家的狗咬人,是村里都知道的事。孫韌和楊波坐在灶屋門前的石板上聊天。不知怎的,那后門突然被狗給頂開了。一聲不吭地朝這邊沖過來。
膽小而自私的孫韌竟然自己跑進屋里把門給關上了。楊波并不知道怎么回事,還在問
“韌娃,你咋子了?”
孫韌并不會到。只是抵上了門。不多時,聽到屋外一陣撕扯的聲音,楊波的哭聲傳來。孫韌打開門來看,狗已經(jīng)跑了。楊波的小腿肚子上,有幾個深深地牙印,還流著血。
直到現(xiàn)在,孫韌都想不通,那狗為何頂開自家的木門,瘋了似的沖過來咬人。這跟不逗狗就不會被狗咬的大人的教訓,完全不一樣。
或許,那房子真的是充滿了霉運吧。
孫丁孝的妻子姓顏,并不是本地人。而據(jù)說是重慶東北部的山區(qū)里面的人。因為那邊很窮,才跟著走江湖的孫丁初來到這邊。
兩人生有一兒一女,姐姐孫虹眉,弟弟孫虹川。孫虹眉是個頭腦聰明的人,自小都會住很多家務。
在孫丁初和妻子外出打工時,家里的農(nóng)活都是孫虹眉在伺候。但是十幾歲的孩子是擔不起糞的。于是請了“幺公”孫興廣幫忙。還學著大人的樣子,炒了一桌菜招待孫興廣。
“顏伯媽”似乎是個樂觀的人,在孫韌的印象中她總是在笑。而每當孫韌和奶奶譚素華頂嘴時,她也會以“伯媽”的身份口頭教訓孫韌幾句,即使孫韌不聽。
因為離家遠,自己受了欺負也沒人出頭,因此她很圓滑。同時也很顧家。在孫韌的記憶之中,似乎很少吃到孫丁初家的東西,這無不與顏伯媽有關。但她又不禁止孩子們在他家玩兒,著實是個矛盾的人。
這棟房子,沒有繞過任何一家在此居住過的人。孫丁初得了肺癌,切除了之后兩年復發(fā),死了。顏伯媽變成了一個人,她繼續(xù)著她的樂觀。
孫虹眉到了出嫁的年紀,顏伯媽為其張羅了婚事。但是新娘子直到出嫁的前一天,顏伯媽還在強迫她洗衣服。
婚宴那天,村里人最詬病的是,顏伯媽竟然用兩只雞,要求廚子給半了十幾桌的席,也不知道是怎么分配的。
弟弟孫虹川也步了父親孫丁初的后塵。在一個偏遠的地方,領回來一個女子。算是孫韌的堂嫂,這女子沒有顏伯媽的姿色。但時代不一樣了,男人太無能是留不住女人的。
女子沒有戶口,孫虹川也遲遲不給人解決這個問題。以至于她拋下與孫虹川的孩子,去另一個鎮(zhèn)上與其他男人同居了。據(jù)說,那男人給其解決了戶口的問題。
孫虹川去找過,人家給了五千元錢,算是打發(fā)了。孫虹川小時候很機靈,長大了卻變成了一無是處的人。這不是個例,在當?shù)赜泻芏?。孫韌的表弟,姑姑孫書屏的二兒子楊濤便是這樣的一個人。
幸運的是,楊濤的父親楊國康有個殺豬的手藝,也攢下了不少的家底,因此他的日子還算過得去。
再后來,有人撮合顏伯媽嫁給孫興萩的三兒子孫丁修,因為他是個單身漢。顏伯媽非要二十萬的彩禮。還要每個月兩千的生活費,打麻將的錢另算。
孫丁修自然是給不起的。于是此事作罷了。后來,聽說顏伯媽嫁給了其他地方的人。于是也搬走了。孫虹川原本在縣城的電子廠工作,三千五一個月。以前還有媽給看著孩子,現(xiàn)在卻沒有人能看了。
至于他是不是辭了電子廠的工作,帶著孩子出去打工了。這不得而知。沒人愿意,也不想說他的事情。因為在村里,他是個失敗的典型,不想提起,也不值得被提起。
于是,那磚瓦房子,到底是空了。就像破舊的玩具一般,慢慢地被遺忘了。后來孫韌回去過,故意轉到了那房子前,地壩的青苔已經(jīng)長了許多。旁邊由孫丁初加蓋的柴房,也都塌了。
里面的干柴還都整齊的放著,只是周圍的雜草,已經(jīng)深得下不去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