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破碎的終將完整

　　目送著金發(fā)少年的背影消失在視線盡頭，羅杰·史密斯湛藍(lán)的瞳孔之中，閃過一絲復(fù)雜的神色。

　　老朋友，你……

　　“鐵心工匠……夏洛的體內(nèi)，真的不存在第二個意志嗎？”

　　冷漠如幽泉般的聲音從背后響起，其中帶著淡淡的疑問。在聲音響起的剎那，老紳士的后背瞬間便挺地筆直。

　　“……贊助人?！?p>　　“不必那么緊張，當(dāng)然，也不要回頭，為了你的靈體穩(wěn)定著想。我說過了，我只在意背叛與無能。換言之，只要不觸及以上兩個禁忌，你可以自由行動，包括為自己牟利?！?p>　　被老紳士稱為“贊助人”的清冷聲音微微停頓：“說回剛剛的話題。夏洛的體內(nèi)，是否真的不存在第二個意志？”

　　“……是?！绷_杰·史密斯身體肌肉繃緊，一滴冷汗順著他的臉頰滑落。他如那聲音所言般，絲毫沒有試圖回頭的意思，一板一眼地說道：“至少，后勤部的血液分析是如此證明的。那具身體之中存在的靈體，只有一個而已?！?p>　　“……換言之，鐵心工匠早就預(yù)料到他執(zhí)行的儀術(shù)會出現(xiàn)偏差，并且提前鋪好了道路……”贊助人清冷的聲音若有所思，“……不，或許并非是出現(xiàn)了偏差，而是他從一開始，就是刻意往這個方向引導(dǎo)的也說不定……”

　　“你是說，舒瓦爾茲變成夏洛，原本就是他計劃之中的一環(huán)嗎……”老紳士托著下巴，斟酌著詞匯，甚至一時之間連緊張都拋之腦后，“我不明白……這樣做有什么意義。”

　　“我也不明白，但事實就是這樣擺在我們眼前的?！?p>　　贊助人緩緩道：“王室、教會、舊日教團，構(gòu)裝兄弟會，還有曾經(jīng)是兄弟會一員、后又脫離的鐵心工匠舒瓦爾茲……無數(shù)人的謀劃與利益交織其中，化為風(fēng)暴籠罩著這千年國都倫德爾。弱小的稻桿只會被連根拔起，唯有根部深埋地底的大樹才有硬抗狂風(fēng)的可能性。”

　　“……去調(diào)查鐵心工匠的謀劃。我需要搞清楚，他準(zhǔn)備以怎樣的形式、在這個即將混亂起來的城市中做些什么。至于切入點——自然是他自身?！?p>　　“夏洛……呵呵，就算他注定和報社分道揚鑣，在那之前，也依舊要為我所用……”

　　一聲輕笑，贊助人的聲音消散在晚風(fēng)之中，如來時一般的突兀。

　　又等待了足足半分鐘，羅杰才謹(jǐn)慎地轉(zhuǎn)身。只見他的身后是一無所有的幽深小巷，坑洼地面的積水如明鏡般反射著炫目的光

　　見狀，老紳士不由露出苦笑，默默將頭頂高禮帽的帽檐壓低。

　　“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一言不合就給別人出了這么大一個難題……真是個隨心所欲的人啊。就算是贊助人，這種態(tài)度也未免太居高臨下了?！?p>　　沉吟片刻，羅杰重又轉(zhuǎn)頭，看著夏洛離開的方向，若有所思。

　　切入點，是“呈現(xiàn)出非人氣息的深紫色拇指”，嗎？

　　看來，又不得不在資料室里泡上好幾天了啊……

　　“鐺~鐺~鐺~”

　　悠揚的鐘聲回響于倫德爾上空，不多不少，正好三次。

　　時間是，凌晨三點。

　　“……熬夜對身體不好啊。該回去休息了?！?p>　　年邁的紳士按著高禮帽，緊了緊身上的大衣，頂著細(xì)密的小雨快步疾行，很快便消失在雨夜之中，不見蹤影。

　　……

　　“鐺~鐺~鐺~”

　　大金鐘的鐘聲回蕩，連衣服都沒換、沾床既倒的夏洛翻了個身，俊美的臉龐上滿是掙扎與痛苦，眼瞼震顫，額頭上布滿汗珠，似乎深陷噩夢之中。

　　他全身的骨骼、關(guān)節(jié)，都不自然地抽搐著，仿佛在那并不魁梧的體內(nèi)，孕育著什么荒誕又瘋狂的嶄新生命一樣。

　　無意識中，熟睡的金發(fā)少年，他的右手手臂仿佛被什么東西操控著一般，緩緩懸吊而起。大拇指指甲的位置，一道裂縫突兀浮現(xiàn)，隨后緩緩朝兩旁分開。

　　一只深紫色的眼眸，以不帶任何感情的冷漠視線，俯瞰一切。

　　……

　　空無一人的地下石室之中，陰暗、潮濕。

　　“篤篤篤，篤篤篤……”

　　沉悶的敲擊聲再度回響，而這一次，敲擊的力度和頻率格外急促。

　　隨著“咔噠”一聲輕響，一塊不那么牢固的磚石，從墻壁上墜落在地，發(fā)出輕微的碰撞聲。

　　黑暗之中，一只布滿血絲的眼睛，透過墻壁的縫隙，朝石室內(nèi)張望著，那深紫色的瞳孔深處，瘋狂滿溢。

　　……

　　黑暗的海底深處，霍蘭德·沃拉姆的尸體靜靜躺在海床上，隨著輕微的水波而微微擺動。

　　不多不少的四道身影圍攏在它周圍，依稀能夠看出人形的軀體表面，滿滿的覆蓋著叫人頭皮發(fā)麻的藤壺。

　　它們靜靜地凝視著霍蘭德的尸體，一言不發(fā)。良久后，藤壺怪物們同時有所動作，從自己的身上拔下一根還在蠕動著的藤壺，像是扦插一樣，立在了尸體的表面。

　　枯黃色的黏液翻騰，藤壺仿佛出芽生殖般，以異常的速度增生著，很快便布滿了尸體的體表，帶動整具身體都微微抽搐。而蒼白的尸體，對此無法做出任何回應(yīng)，只有脫離眼眶的眼球上下沉浮，靜靜凝視著發(fā)生在自己身上的這一切。

　　大約半分鐘后，一只嶄新的藤壺怪物誕生。不需要言語、不需要交流，它們拖著布滿枯黃黏液的身軀，呈五個方位站立，隨后以一只怪物碰觸另一只怪物的肩膀為開始信號，在黑暗的海底深處行走，執(zhí)行起如兒戲般荒誕的儀式來。

　　赫然，是那“阿斯特沙崇高視野”的儀式。

　　在死亡之后，霍蘭德·沃拉姆，終究還是以被藤壺控制的姿態(tài)，來完成一度被中斷的儀式了。

　　……

　　一處昏暗的石室之中，地上、墻壁上、天頂上，密布著齒輪，金屬碰撞的聲音不絕于耳。一道看不清面容的身影站立在石室中央，他的身前，四道散發(fā)出莫名神秘氣息的純金鎖鏈，將一根手指牢牢綁縛，懸吊在半空中。

　　那是一根食指，深紫色的肌膚散發(fā)出非人的氛圍，斷口處光滑平整，仿佛是被什么利器所切斷的一樣。

　　那道身影靜靜俯視著那根食指，沉默良久。

　　“拇指已經(jīng)歸于正確的位置。儀術(shù)……開始了?！?p>　　“跨越千年歲月，破碎的，終將歸于完整。而背叛者，將在黃金的烈火中，遭到焚燒?！?p>　　“哈薩斯，哈薩斯，哈薩斯■■■■……”

　　神圣而怪異的禱告聲中，人影發(fā)出的聲音逐漸扭曲，如昆蟲的鳴叫，又如野獸的嘶吼，散發(fā)出一種超越歲月、古樸而蒼茫的……

　　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