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話︱被曝光的秘戀

　　從椰子水被倒入鍋里，到慢慢沸騰，兩人之間還是沒有多少交集。

　　夏晨一直都表現(xiàn)得悶悶不樂。這是他和曉婷交往以來，所極為罕見的情況。

　　于是，她主動向前邁出了這關鍵的第一步：“話說，你在停車場門口堵我，就為了啥也不說、就這樣吃個晚餐，然后各回各家嗎？”

　　“……”他像還沒想好要怎么回應似的，顯得有些愕然，又帶著點不知所措地迎向她的視線。

　　這個年輕男孩，此時就像一頭生著悶氣的小豹，默不作聲地舔舐傷口，卻在喉嚨里發(fā)出仍在惱火的聲音。

　　又隔了好一會，他憤然抓起裝著檸檬水的杯子，卻一口沒喝，似乎只是隨意握了個能平衡內心情緒的器具。

　　“這么從容優(yōu)雅，果然很像婷姐你的風格?！彼谝淮握Z帶諷刺地對她說，“就像啥子事情都沒發(fā)生過一樣，真了不起撒?！?p>　　這男孩越想表現(xiàn)得云淡風輕，他那欲蓋彌彰的眼神、還有那牢牢握著杯子的微動作，就越顯露出他的在乎與介意。

　　“眼前這個只會說氣話的男孩，也并不是我印象里你會有的樣子?！睍枣玫貞?。

　　她分明只想要平淡相對，卻怎么也掩蓋不了那份思緒浮蕩的語氣。

　　兩人都不是傳統(tǒng)類型的善男信女。

　　不，更直接地說，他倆根本就和“善男信女”這個詞一點也不搭邊。

　　他們是感情和事業(yè)上的肉食者、有著共同特性的逐夢人。

　　就像她馬上就發(fā)現(xiàn)到他的在乎與介意一樣，夏晨也立刻就捕捉到了她的感慨與惆悵。

　　只是誰也沒點破對方堅硬外殼下的這一絲小小的柔軟。

　　這大概就是成年男女陷入冷戰(zhàn)后，為彼此保留的小小體面吧。

　　“那我該是啥樣子？”夏晨苦笑，“別擺出一副自以為很了解我的姿態(tài)。你知道……我是懷著咋樣的心情和你相處、還有交往的嗎？”

　　曉婷并不急于回答。

　　鍋里的椰子水已經沸騰。

　　她撈起雞肉，往他碗里放?？伤豢谝矝]吃，只是看著她，然后繼續(xù)說了下去。

　　“剛開始，覺得就這樣避人耳目也好。想見面時才會見面、也不會有一般戀愛那種相互約束的酸臭味，不會面對女朋友的任性耍賴，也不用花心思去哄無理取鬧的對方?！?p>　　“這種關系，對男人來說，實在太安逸了，不是嗎？”夏晨擱下手中的杯子，十指交叉著將手擱上桌面，神情復雜地直盯著她的眼睛。

　　“這樣不好嗎？”曉婷迎向他的視線，“你不需要對我負責……”

　　“然后你也不需要對我負責是嗎？”他忽然叫了起來。

　　夏晨這一激動，讓兩人立刻成為餐廳里其它顧客矚目的對象。

　　已經逃無可逃，曉婷索性沉下心來直面這一切。

　　“我也想像你一樣瀟灑撒！就算在冷戰(zhàn)，也沒事人一樣，該工作工作、該生活生活，要是我也能這樣該有多好！”他的表情不斷變幻，瞳孔里悵然若失的色彩也越來越濃郁。

　　“只是漸漸地，就變得越來越在意你。在意你加班透支后滿臉的疲憊、在意你被同事背后非議時努力維持的從容、在意你拿到項目時發(fā)自內心的歡笑。”

　　他苦笑著，明明在笑，可是那笑容看起來卻比哭泣還更難受。

　　“我真的很生氣……我很生那個明明這么在意你、卻啥子都不能表露的自已的氣！”

　　曉婷看著在這么短的時間里，從焦急、失落、惆悵到惱火和悲傷的各種表情，在那張青春而充滿光澤的臉上來回交替。

　　她故作鎮(zhèn)定地也給自已勺了一碗椰子雞湯。

　　但從落座到現(xiàn)在，夏晨一次也沒動過筷子。

　　她低頭望向自已碗里的椰子雞湯，拿著調羹反復攪拌，終究也是一口都沒有品嘗。

　　他們似乎都在拿著“不吃晚飯”這件事來折磨自已。

　　“婷姐，我只想問你件事。你真的從來沒有……真心喜歡過我嗎？”他的眼睛，仿佛夜空里閃爍的星星，看得她的心不由得陣陣刺痛。

　　以前面對這類詢問，她有無數(shù)句可以快速出口的標準化回答。

　　然而那些模板化的臺詞，這一次她卻怎么也說不出口。

　　“現(xiàn)在不是談論這些的時候。”她轉移話題。

　　“那啥時才可以談？”夏晨緊追不舍，“你敢說你不喜歡我？如果你不喜歡我，那為啥子會吃我和楊倩的醋？如果你不喜歡我，那為啥子好幾次在公司偷偷瞄我？”

　　“如果你不喜歡我，為啥子會開車帶我來這里，喝這個椰子雞湯？如果你不喜歡我……”

　　他的話忽然停了下來。

　　這一刻，夏晨看見曉婷在剎那間露出驚訝的表情。

　　她的眼神越過他，似乎在他身后某個地方牢牢定格，滿臉不曉得該如何反應的詫異。

　　怎么了？他不由得心想。

　　從兩人相識至今，他還從沒看過她這么驚慌的反應。

　　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他情不自禁地立刻轉身，順著她的目光看去。

　　于是夏晨見到了，過往只在她朋友圈見過的顯崧。

　　顯崧就站在他身后的附近，帶著一臉震驚與難以置信的神色，直直地望著曉婷。

　　三人此刻都不知所措，視線不斷在彼此臉上來回逡巡。

　　然后，顯崧的視線從曉婷身上轉向夏晨，滿臉復雜地打量了他好長一段時間。

　　夏晨被他那么直接的目光看得很不習慣。

　　但初生牛犢的血氣方剛，又讓他執(zhí)意地沒選擇避開視線，于是他也徑直回望向顯崧。

　　兩個男人之間頗有一些相互較勁的意思。

　　這場暗中交鋒持續(xù)了一陣子，顯崧才緩緩走上來，生硬地停在曉婷面前：“我只是約了同事吃飯，沒想?yún)s碰上了這一幕。曉婷，要不是被我意外撞見，你到底還打算再瞞著我們多久？”

　　曉婷嘴唇微啟，她曾經為這個場面準備過無數(shù)種說辭。

　　然而一旦這場秘戀被曝光在好朋友眼前，那些曾經悉心備妥的臺詞，她卻一句也說不出來。

　　再蓄意否認，不就等同于向顯崧撒謊嗎？

　　場面僵了好半天，她顯然無法對他的這句質問，給出一句哪怕是敷衍的回答。

　　明川的微信，在第二天午休時發(fā)了過來，內容非常簡短——

　　“不加班的話，我們今晚到你家里坐坐？”

　　這句話里的“我們”，說是顯然是朋友團成員。

　　看來顯崧顯然已經把在餐廳撞見她和夏晨的事，向其它成員說了。

　　她看完這條微信，轉頭望向辦公室的窗外。

　　下了好幾天的雨，今天的成都總算開始放晴，然而她的內心卻是一片烏云密布。

　　憑著多年的相交及情誼，她就算不問，心里也很清楚這些老鐵找上門的來意為何。

　　所以她也只是簡明扼要地給了回答：“好。我備好晚飯等你們?！?p>　　為了踐行這個約定，當天她加快了工作進度，所有預定必須在今天完成的事項，都爭分奪秒地推進并被快速落實著。

　　夏晨看著她從辦公室到公共辦公區(qū)的好幾度進進出出，像個旋轉的陀螺那般忙個不停。

　　或許需要操心的事情實在太多，她甚至都沒留意到，他望向她時的復雜眼神。

　　臨近六點前，曉婷快速處理完最后兩項工作，開車就往伊藤洋華堂高新店趕。

　　時間很緊，要親自下廚怕是已來不及。

　　她匆忙挑了鰻魚、壽司拼盤、三文魚刺身，又拿了烤鴨、烤乳鴿和沙拉，最后要了兩瓶清酒，又急匆匆地趕回長順街的芙蓉小區(qū)。

　　回到家后，她將買回來的菜逐一放置在大骨瓷盤里。

　　清酒放在飯桌上，杯子、筷子、碗和用來盛放芥末醬油的小碟也已經備好。

　　剛做完這些，甚至來不及整理鬢邊散落的發(fā)絲，門鈴就響了起來。

　　“來了?！睍枣每聪虼箝T，輕快地跑了過去。

　　最先心急火燎趕過來的是明川。

　　透過貓眼往外看，正好可以看到她拿著包包站在門外的一臉焦急，她來得比曉婷預想的更快。

　　門才剛打開，她就黑著臉走了進來。

　　像回到自已家一樣，反手“啪”地關好門，輕車熟路地換上拖鞋，接著不由分說地扯著曉婷的胳膊，拉著她就往客廳走。

　　明川走的很快，曉婷不得不加快腳步去配合她的步伐。

　　“明川，咋個了？”

　　“你說咋個了？”明川瞪著她，“要不是被顯崧撞見，你到底還打算再瞞我們多久？”

　　果然。該來的，始終還是得去面對。

　　曉婷內心縱有千言萬語，卻不曉得從何說起，只能裝出一副平靜的模樣輕松回應：“我沒特意隱瞞啥子撒，只是……”

　　“只是你也不確定，和那男孩能耍多久對不對？因為不確定未來能不能一塊走下去，所以心里想著干脆低調地瞞著我們就好！”

　　明川總是這樣，能輕易穿過她在心扉四周筑起的高墻，直接看穿她隱蔽在心跡里、那些不愿輕易示于人前的隱秘角落。

　　看著她不回應，明川又氣又急地嘆了口氣：“曉婷，我們已經30了，已經過了玩火的年齡了……”

　　“我清楚自已在做啥子。”既然話都說到這個份上，曉婷索性不再回避，“我不需要別人來告訴我，啥子能做、啥子不能做。”

　　或許她回應得實在太過理所當然，明川吃驚地看著她：“你真清楚自已在做啥子？你一直都比我更理性、也更懂事，和那男孩耍朋友的利弊不用我說，你心里也很清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