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時候,做夢做久了會當(dāng)真。承諾說太多,會失真。就像當(dāng)初他說讓我在臺州好好的,他凱旋后會來接我。世事從來不是既定的,單線的,它詭變莫測,難以捉摸。
我不是不想和他回去。是我不能。
他能拋下一切來愛我,我卻不能拋下一切來愛他。他走了,就算有朝一日把皇帝做成了千古明君,你自己在這個小院里默默孤老,也和你沒有關(guān)系。
因為,我懷孕的機會幾乎沒有了。
從宮中逃出來后,一次偶然的機會讓我知道了這個真相。當(dāng)時我并不意外,小產(chǎn)之后保養(yǎng)不好,不久又在深秋墜入河里,若我的身體還一切如舊我倒是要詫異??墒悄菚r,身邊沒有他,這個消息只不過讓我呆愣了片刻。后來,他來接我了,我卻開始害怕。
殘酷的真相打不倒你的時候,并不是因為你的強大,只是因為你的軟肋沒有在身邊。
當(dāng)年他來狐王府上找到我的時候,我也曾想過:明天是什么東西我不想去管,帝王身份我不想去管,所有的一切我也都不想管了,我要好好和他在一起??墒牵也荒茏屗麤]有孩子,沒有繼承人。
原諒我也不能讓你納別人為妃,自己在你身側(cè)看著你和別人的孩子慢慢長大,然后還能保持笑靨如花。
那時候,我跟他說,在臺州,我被二王妃賣給了狐王沒有關(guān)系,狐王把我送給了高奕太子也沒有關(guān)系,在天宇皇宮封后也沒有關(guān)系,哪怕你封紅羅為后也沒有關(guān)系……所有我跟他說的有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的其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一次是我的原因,讓我真的不能沒有關(guān)系。
于是,我逼走了當(dāng)年的他,也逼走了當(dāng)年那個那么愛他的我。
“唐姑娘,到您了?!笔膛哌^來,打斷了我的神游。
“好?!?p> 我拈起梳妝臺上的小鏡子,確認(rèn)臉上的傷疤是完好的,抱起一邊的琴,走下了樓。
這是我在這個仙樂坊的第二年。仙樂坊是一個教坊,我在教坊內(nèi)做一名琴師。當(dāng)年我離開了狐王府,便來了這里。雖然琴藝離驚艷四座還差得遠,但是在這里謀一份差事足夠了。有的時候便覺得世事難料,當(dāng)年我在天宇為了八爺學(xué)琴的時候,絕沒有想過有一天我可能要以此為生。想想竟有幾分諷刺。
仙樂坊在高奕皇城邊上的湯城里,琴舞皆授。有時候也會表演,但都是二三流的琴師或舞師為了賺錢增設(shè)的。
今日我便是頂替一名突然生病的琴師,給幾位來賞琴觀舞人弾上一曲。來這里人無非兩種,第一種是沒有多少錢去不了**,來此聊以慰藉。第二種便是自恃清高,端著一副救世主的樣子來聽琴,順便賞幾個錢。
我抱著琴,剛想推門而入,忽聽里面爭吵起來。
粗獷的聲音:“太子壽辰就是一場變相的選妃,如今落公主不知去向,你讓陳哥怎么辦?”
尖細(xì)嗓:“落公主跑了怪我?”
粗獷的聲音:“不怪你難道怪我?要不是你逼她太狠,她能跑嗎?這下讓我們怎么混進去?”他聲音低下來:“這可是刺殺太子的大好機會,如果我們混不進去,只能實行第二個方案……”
在太子壽辰行刺?高奕太子,皇甫景?怪不得最近好多異國人都陸陸續(xù)續(xù)來高奕皇城,原來是為賀壽。想必他們也是一個附屬國的使者。
“好了!第二個方案豈能隨意啟動。在這里我們再找一個落公主便是了,反正能歌善舞的又不是她一個……”一道蒼老的聲音一出,兩人具不說話了。想必這人就是絡(luò)腮胡口中的陳哥了。
我一走神,不小心劃到琴弦。門刷一下打開,一名絡(luò)腮胡大漢瞪著我:“你在這多久了?”是剛才那個粗獷的聲音。
“我……”我抱著琴心跳得厲害,不知怎么回答才能讓他不懷疑我。
一個白面龐卻干瘦成一根桿樣的人湊過來,一臉嫌棄的看著我,正是那個尖細(xì)嗓門的人:“臉上那么長的疤,還號稱是美人琴師,你們仙樂坊是要倒閉了嗎?”
“她今日生病了。由我來帶班。”
“叫她過來!要你何用?”尖細(xì)的聲音刺得我耳朵嗡嗡響。
我應(yīng)了一聲,趕緊朝后退去。屋內(nèi)那個蒼老的聲音道:“姑娘,不用去叫她了。”
我一怔,被那絡(luò)腮胡大漢拉進屋子。
等我見到那個“老人”的時候,我真的被驚了一跳。他并不老,看樣子也就是三十出頭??墒锹曇魠s仿佛提前老了五十年,滄桑得讓人懷疑他是否要行將就木。
他看了我一眼,了然一笑:“在這個小地方,我想也沒有比姑娘更姿容秀麗的了吧?”
絡(luò)腮胡不明所以地看著他。而那人飛快地一把扯下了我臉上傷疤的偽裝,一愣,道:“很好?!?p> 我心里不停得盤算著。他們要去殺皇甫大哥,我既然碰上了就絕沒有袖手旁觀的道理。如果他們選我做那個什么落公主,倒是讓事情好辦了許多。
“你們要干什么?”
蒼老的聲音配著他年輕的臉十分詭異:“你不是已經(jīng)聽到了嗎?在這里裝傻是沒有用的。你現(xiàn)在最好配合我,不然……”
“不然,為了不讓秘密外泄會殺了我嗎?”我抬頭盯著他的眼睛。
他似是很滿意我的回答,看了看我手中的琴,沉默了一會兒道:“除了彈琴,會跳舞嗎?”
“會?!蔽逸p聲答。
“那,為了你的命,你可得好好舞一曲?!?p> 在仙樂坊兩年,我從來沒有跟任何人說過我會跳舞。而且是最難以駕馭的胡旋舞。
我換上紅色的舞衣,來到大廳。那幾個人就在二樓朝下望著我。仙樂坊的其他人也是十分詫異,便都跑來圍觀。
我是第一次在如此多的人面前跳舞。我知道那個人的意思,他除了想看一下我的舞技,順便也在坊中看看有沒有其他更符合條件的女子。
這一場舞,不僅是我的系著我的命,還有皇甫景的命。如今,我想退也退不了了。
輕合寬袖,慢揚手臂。紅裙隨著我的旋轉(zhuǎn)飄飛起來。胡旋舞,最美不過那一份飄逸。
旋轉(zhuǎn),旋轉(zhuǎn),由慢而快,漸漸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旋轉(zhuǎn)了幾圈旋轉(zhuǎn)了多久。鮮紅色的長裙似是要飛起來,把空氣都染成紅色。
良久,我停下來,紅裙還在空中,慢慢地如一朵盛開的牡丹又合成了含苞待放的模樣。
抬頭,看那人的反應(yīng),我知道,我贏了。
仙樂坊的老板沉著臉,蠻不高興地結(jié)了我的月錢。我便和那幾人上路了。聽那絡(luò)腮胡說,他們是高奕旁邊凌國的使者。凌國是一個彈丸小國,常年依靠高奕生活。只是近幾年凌國大旱,高奕的接濟使他們貪得無厭起來,越來越不滿。而凌國本就希望三皇子逍遙王繼位,只是逍遙王無心朝政。如今再加上太子負(fù)責(zé)的接濟事務(wù)讓他們大為惱火,他們竟然生出要殺了太子的念頭。
高奕皇帝本就兩個尚存的子嗣,殺了太子皇帝百年之后,除了立逍遙王為帝也沒有別的辦法。
湯城離高奕皇城并不遠,幾日便到了。宮門口大大小小的車輛擁擠在一起,這寬闊的用來迎使的宮門倒是顯得有幾分窄小。
馬車停穩(wěn),我撥開簾子朝外望去。前面這個馬車,似乎有幾分熟悉。
簡樸的式樣,杏黃色的車壁,在馬車后面有一個藍色的棚子……藍色的棚子?
狐王的馬車?
眼角已經(jīng)瞥到了那個白衣的一角,我趕緊把簾子放下來。當(dāng)日,為了避免他不同意,我是偷偷走的,只在我的屋子里放了一朵風(fēng)樹緣。
或許他是對的,我真的像風(fēng)樹緣一樣,與風(fēng)有緣,與樹有緣,但終究落于地上與泥土為伴。
馬車?yán)镆恢背聊年惛缍⒘宋乙魂?,沒有說話。
這是我第二次進高奕皇宮,我絲毫不害怕可能在陳哥面前露出破綻。因為以我這認(rèn)路的本事,估計第十次進皇宮跟第一次也沒差別。
各個國家的使者都住在皇宮內(nèi)的使館,絡(luò)腮胡把我鎖在使館屋子內(nèi),整日里他們?nèi)硕疾灰娵櫽?。我并不著急,這樣在屋子里彈彈琴跳跳舞還避免了碰上狐王或是天宇派來的使者。他們帶著我的原因,肯定是想在太子生辰宴上動手,而那天,負(fù)責(zé)跳舞的我,肯定是會露面的。那是我給皇甫景送消息的最佳時機。
明日就是生辰宴了,我如往常一樣坐在屋里彈琴。一旁的侍女頭也不抬得繡帕子。突然外面一陣喧嘩,我本沒興趣,可是我聽到了一個人的聲音,讓我不得不有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