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時速九十公里

　　陽光明媚，時速九十公里。

　　路明非開著車飛馳在高速公路上，愷撒坐在副駕，諾諾和楚子航坐在后排。

　　這是一輛新買的阿斯頓馬丁，愷撒一次性付了全款，買的是大廳里用來展示的那輛，當時工作人員都驚了，不知道這是從哪冒出來的金發(fā)碧眼的年輕人，一口氣扔出去幾百萬美金眼睛都不眨一下，他以前也見過上來就要買展車的土豪，不過有的人還找展車的借口想跟他講講價，這次這個年輕人卻是更加豪橫，直接拿錢提車走人，工作人員全程就只是個領路的陪襯。

　　路明非說老大你家買車的時候都是這么豪橫么，愷撒說這不是趕時間么，我總不能訂了車再等他個十天半月給我做出來，路明非說我們明明可以換一個沒這么高檔的車當天提走，愷撒說我們加圖索家的家訓是什么你知道么？路明非說不知道啊，愷撒豪氣干云地一揮手說就是什么都是要最好的！所以我決不可能隨便開一輛車就來糊弄自己的品味！

　　路明非只能點頭說好吧好吧，高富帥的世界果然不是我能想象的。

　　愷撒說你當了一年的學生會主席就沒學會點一擲千金的豪邁？路明非說那都是學生會的錢我能隨便花么，歷史上哪個朝代的覆滅不都是從皇帝敗家開始的？

　　開車離開東京是路明非和愷撒簡單討論過的方案，他們剛剛從蛇岐八家接走諾諾，現在失去了蛇岐八家的直接保護就好像鳥兒飛出了樹林，那么天空中飛舞的蒼鷹就要準備獵食了。本來他們還考慮在東京多待幾天，但是那個突然出現的少女點醒了防備松懈的兩人，他們才意識到現在無論是路明非、諾諾還是楚子航都是身份敏感的人物，就連他愷撒也是秘黨的元老了，隨時可能被秘黨的敵人盯上，他們這么背著學院和家族出來度假顯然不是一個安全的方案。

　　于是路明非和愷撒一商量，決定先離開東京再說，現在幾乎所有人都認為他們躲在東京，他們就可以先溜走。

　　于是現在一行四人開著車飛馳在高速公路上，路明非問我們去哪里啊，愷撒說別問我我不知道。

　　諾諾說看著開吧，別開進海里去就行。

　　路明非說好啊，那我就隨便開了。

　　楚子航內心里是反對這種毫無計劃性的出行的，但是在這個團隊里他的話語權最低，所以只能選擇少數服從多數。

　　路明非開著車窗，任由高速公路上的風迎面吹來，吹開他的頭發(fā)，耳邊盡是呼嘯的風聲，愷撒把車廂內的音樂開到最大，手里拿著一瓶啤酒，瞇著眼睛迎向窗外的陽光。

　　海風從遙遠的太平洋而來，穿過北海道，穿過本州島，穿過東京灣，追上飛馳的阿斯頓馬丁。

　　陽光之下，長風幾萬里。

　　路明非不知道他們要去哪里，但是那都不重要，所謂人生下來就是一場旅途，旅途的終點注定是死亡，所以旅行的過程并沒有什么枷鎖，只要想到了，就去了。

　　路明非想起前兩年網上流行“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他也心向往之，但卻苦于沒有機會，直到現在，沒有什么課程什么學業(yè)束縛著他，他有一輛可以隨便開的新車，可以開往想去的任何一個地方，他舉目四顧不知天際之下是哪里，但他可以開著加滿油的車一路前去，直到路的終點。

　　于是終點在哪里就不再重要，也不需要擔心終點等待自己的是深淵還是火海，只要開著這輛車，和車上的朋友們一起，就仿佛能穿越數不清的時光。

　　于是這樣也很好。

　　路明非扭頭看了一眼瞇著眼睛的愷撒，愷撒的金發(fā)在風中飛舞，諾諾和楚子航在后面喝著可樂，紅色的長發(fā)披散在肩上，但是路明非能從她的眼中看到歡喜，這是他很少地從諾諾的眼里看到這種單純的歡喜。

　　他突然想起諾諾是那個會在下著暴雨的天氣里開著敞篷車在寢室樓下轉圈，高喊著我們要去芝加哥的小瘋子，他很遺憾自己沒能親眼見過那一刻，不過在他的想象里那天一定是下著大雨，風卻不大，諾諾開著敞篷的車，車是紅色的法拉利，她在宿舍樓的下面單手開著車，另一只手高高舉起，開心地喊著有沒有人要一起去芝加哥。

　　如果能親眼看到那一刻，誰在那一刻不會愛上這個小瘋子一樣的女孩？

　　他想那時候的諾諾的眼睛里一定也充滿了歡喜，她一定也曾真心地等待過某個人會答應她一起去芝加哥，也許就算不是去芝加哥也無所謂，去哪里都無所謂，旅行的目的地從來都不重要，有明確目的性的那不叫旅行，那應該叫出差。

　　你能想象你說著要去哪里哪里旅行，訂好了去的和回來的車票，然后想著自己一定要在這些天里把所有的名勝古跡都轉一圈，每一個地方都要拍上幾張照片，這樣當你回來的時候就有了和朋友們吹噓的資本。當朋友們問你有沒有去哪里哪里的時候你可以驕傲地說那當然，而不是當他們問你有沒有去哪里哪里的時候你愣了一下說我沒有時間。

　　于是整場旅行中你都在各個目的地之間忙碌地奔走，卻沒有時間在一個地方多停留一會兒，多看看那些古老的景物，一個人走在灰色的古城墻下，想著一百年前這里曾有軍隊的車馬走過。

　　于是一場假期里的旅行你匆匆忙忙地把為數不多的時間塞滿，又要把那么多的目的地塞滿，然后你就像急著出差一樣踏上了火車，火車載著你從你熟悉的地方去往其他人熟悉的地方。你匆匆忙忙地趕到一個景點，然后看準了時間，又在下一個時間點匆匆忙忙地趕往下一個景點。你的計劃表里擠得滿滿的，如果有一個地方出現了差錯你就要面臨去不了某個景點的處境，于是你就會感到很遺憾很痛心，仿佛出差與競爭對手談判失敗，于是你感到很失敗。

　　可是這不是旅行的意義所在，旅行不是為了到某個地方打卡，然后回來后告訴所有人我去過那里，看過那里的什么，在短短的幾天里你不可能走遍一個城市所有的名勝古跡又吃遍所有的地方名菜，而你還是把行程擠得很滿，于是在旅行回來后有人約你出去玩，你會告訴他你很累，要休息休息。

　　可是旅行本來的目的不就是帶著放松的心情去看看新的世界么，你忙得都感到身心俱疲了，你用什么樣的心情去看世界。

　　于是路明非覺得這樣的旅行很好，沒有目的地沒關系，他們可以隨停隨走隨走隨停，在路邊看到一家小小的餐館人滿為患，于是他們就可以進去坐下來，吃一頓并不出名卻真的很好吃的鰻魚飯；或是在古老的鎮(zhèn)子里穿行，看到狹窄的巷子里有一家亮著燈的居酒屋，于是從布滿灰塵的墻下走過，看到那個老板娘是一個年輕的日本女人，于是向她打一個招呼，坐下來靜靜地喝一杯清酒。

　　愷撒會禮貌地微笑，不管清酒合不合他的胃口，然后坐下來和他們說起自己在意大利的日料店也喝過同樣名字的清酒，但卻沒有這里的好喝而且比這里貴好幾倍；楚子航會好奇地聽著，好奇地想要嘗一嘗，而諾諾會一巴掌拍掉他的手說小孩子不許喝酒，愷撒則會笑著說他的身體年齡早就不是小孩子了，跟我們一起喝幾杯不會有事的；諾諾會一眼瞪回去愷撒，然后接過自己的那杯清酒慢慢地喝，不時地指著窗外的飛檐或是凹凸的地面說起一段在這里發(fā)生過的故事；路明非只是靜靜地看著并聽著，不需要他說些什么，他就覺得這樣的時光很靜謐很美好。

　　和最好的朋友一起踏上說走就走的旅行，同行的還有最喜歡的妞，唯一的遺憾是這個妞已經有了男朋友，而她的男朋友是自己的生死之交......不過這么多年過去路明非已經麻木了，每當想到這里他就會想誰還沒暗戀過幾個師姐，誰還沒有過個白月光，可是白月光之所以是白月光是因為它永遠都掛在天上，所以他永遠也不可能觸碰到。

　　于是路明非心想如果能這樣也不錯，一行數人在一起，迎著遙遠的海風開著車，誰也不知道路的盡頭是什么，他們的目標也不是路的盡頭，于是時光就好像也沒有了盡頭，他們可以永遠地在這條高速公路上奔馳下去。

　　“哥哥，你又在安慰自己了?！备瘪{駛上傳來一聲幽幽的嘆息。

　　路明非一愣，隨即笑了笑。

　　小魔鬼，當然是小魔鬼，只有他才會神不知鬼不覺地入侵他的生活，說來小魔鬼已經很長時間沒有來找他了，他甚至一度懷疑路鳴澤是不是拿了自己3/4的生命后放棄了，打算讓自己老老實實地活下去。

　　不過雖然路鳴澤是個吞噬他生命的魔鬼，卻也從來沒讓路明非失望過，答應過路明非的事情一定會做到，說幫他送花就送花、說幫他屠龍就屠龍，每當自己陷入絕境誰也不能來救他的時候，小魔鬼一定會及時現身。

　　所以哪怕他再調皮嘴再賤，路明非還是忍不住想對他說一句，好久不見。

　　“兜風這么好玩的事情怎么能不帶上我呢，哥哥？”路鳴澤穿著一身黑西裝，打著小領結，坐在本來應該是愷撒的位置上，路明非從車內反光鏡看去，后座上的諾諾和楚子航也不見了。

　　好像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悄無聲息地消失，只剩下他和路鳴澤兩個人，坐在一輛阿斯頓馬丁上，沿著從本州到四國的高速公路飛馳，陽光灑在公路上灑在車頂上，暖風吹在車窗上吹在人臉上，這真是一個不錯的季節(jié)，整個世界都很不錯。

　　“你們魔鬼不是整天忙著跑業(yè)務收人命么，還有時間出來兜風？”路明非懶洋洋地說，他單手開車另一只手拿起插在飲料架上的可樂喝了一口。

　　“哥哥酒駕在日本也是違法的，你剛剛喝完清酒不也來開車么？”

　　“這和你來兜風有什么關系？”

　　“沒什么關系，只是提醒哥哥你一下，日本查酒駕比國內還要嚴很多的?！甭辐Q澤說，路明非看了他一眼，他的身高不高，坐在座位上只能剛好用腳夠到地面，柔軟的頭發(fā)迎著狂風飛舞，微瞇的眼睛下露出黃金瞳淡淡的金光。雖然已經見過很多次，路明非還是不得不羨慕小魔鬼生得一副好皮囊，只可惜配了一肚子壞水，不然要是小魔鬼把這副皮囊長在自己身上，自己絕對碾壓楚子航成為仕蘭中學第一男神啊。

　　“哥哥你要去哪里？”路鳴澤淡淡地說，“沿著這個方向一直開下去你會經過富士山，然后到達名古屋，再到大阪，最后一頭扎進海里去?！?p>　　“要你管？”路明非甩甩并不存在的劉海，“你沒聽說過什么叫‘乘興而來興盡而歸’么？管他我們的終點要去哪，只要現在在興頭上，去哪都無所謂?！?p>　　“我知道‘乘興而來，興盡而返’，是王羲之的兒子王徽之說的?！甭辐Q澤聳聳肩，“不過現在你們并不是出來旅游的好時候吧?！?p>　　“你這魔鬼倒還裝得挺博學，”路明非“嘿”地笑了，“那么是日也天朗氣清惠風和暢，為什么不適合出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