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舍與得

　　“宥凡是不是做噩夢了，眼角還掛著淚……”

　　“孩子可能是太辛苦了吧，工作壓力太大了，最近又解約又自己開公司的?！?p>　　“唉，當(dāng)年要是沒讓他入這行就好了。”

　　“哪行哪業(yè)想做好不辛苦啊，再說咱們兒子又有這先天條件，他又喜歡干這個。”

　　“也是，他自己的人生，還是得他自己做主。唉，咱倆這老頭老太太，就努力做好后勤服務(wù)，照顧好自己的身體，讓孩子踏踏實實地往前沖，咱們別給他拖后腿。”

　　聽見父母在門口的對話，梁宥凡模模糊糊地醒來，眼角的淚痕，又被新的淚水覆蓋。

　　還好只是一場夢，醒來的現(xiàn)實世界，沒有湯妍和老金公布戀情的消息，也沒有什么最佳熒幕情侶獎的頒布。醒來后還止不住掉落的淚水，也不是為心上人有了新的戀人而難過，而是因為感激和感動父母的理解。

　　“咱們別給孩子拖后腿”，梁宥凡蒙在被子里，腦海里一直是爸媽剛才的對話。羞赧于當(dāng)面及時向父母表達，此刻的他，即使?jié)M含一腔感謝與愛意，也只能偷偷躲在被子里掉眼淚。梁宥凡心想，什么時候向父母表達情感能像和向心上人表達愛意時從容大方，才是他作為男人更加成熟的表現(xiàn)吧。雖然父母為他解約而擔(dān)心，雖然自己對未知的前途也有膽怯，但他不后悔。面對程昱的好言相勸和聲色俱厲，他都堅持解約、堅持自己出來單干，不僅是為了能更自由地追求夢想，也是為了多一些自主權(quán)，可以把時間多分給他愛的人們一點。

　　“爸媽，我走了啊?！彼阶匀恍?，吃兩三頓父母親手烹飪的飯菜，梁宥凡的年也算是過完了。飯桌上，除了日常生活，爸媽什么也沒有多說。同樣羞澀于直接向孩子表達愛意的父母，把他們所有的心意，都付諸于孩子吃的每一口飯菜里、孩子睡的床鋪里、孩子住的房子里。

　　“都自己當(dāng)老板了大過年的還是不能多休息幾天?！绷哄斗矉寢屪焐下裨怪种性诓煌５亟o梁宥凡裝他最愛吃的她親手做的肉干。

　　“哎呀老媽，夠了夠了，我正減肥呢。粉絲都說我胖了，我還是少吃點兒吧。等我把這部戲拍完了，就放個假，帶你跟老爸出國玩玩。”梁宥凡想要擁抱的手，慢慢伸出，還是縮了回來，轉(zhuǎn)而接走了承載著母親愛意的大袋肉干。

　　“小白，你跟你父母會直接表達感情嗎？例如說‘我愛你’或擁抱什么的?！弊先C場的保姆車，梁宥凡和小白探討起當(dāng)代青年與父母表達情感方式的議題。

　　“跟我媽可能還有點兒，但一般都是發(fā)微信跟開玩笑似的說的，發(fā)發(fā)那種比心啊飛吻啊的表情。跟我爹那就甭想了，他不踹我就算好的了。說到這個，凡哥，我還得感謝你，今年過年，我回家跟他們說我當(dāng)你經(jīng)紀(jì)人了，哎呦，那在七大姑八大姨面前，特有面子。我爸看我臉色也好多了，也不說我一天到晚游手好閑不務(wù)正業(yè)了?！毙履晷職庀螅蔡崃哄斗矆?zhí)行經(jīng)紀(jì)人的小白朝氣蓬勃地侃侃而談。

　　看著小白滿面笑容容光煥發(fā)的模樣，梁宥凡也不自覺地露出了“老父親”般欣慰的笑容。面對解約，面對單干，最挺他的人，就是一直與他同進退的小白和小媛。

　　“誒，那你覺不覺得很奇怪，就是咱們這代人，對另一半啊跟姑娘表白啊或者面對粉絲的時候都不怵，換成跟父母，說句‘爸媽辛苦了，我愛你們’好像特別扭說不出口?！?p>　　“哥，那是你。我跟姑娘表白也怵?！?p>　　梁宥凡沒想到小白在這兒將他一軍，仰天長嘯：“媛吶，別擱家生孩子了，哥想你啊?！?p>　　“哥，就沖你這兩句，我準(zhǔn)備下部戲給你接部喜劇?！?p>　　“說你胖你還喘上了?！绷哄斗补鹕碜友鹧b要打前排的小白。

　　“不過哥，你剛才說那事兒，我倒是有個解決辦法。嫂子跟家里好像就挺容易表達感情的，你不如先把嫂子追到手，再請教嫂子?！倍氵^一擊的小白沖梁宥凡抬抬眉毛，“沒準(zhǔn)兒到時候都用不上你上場，嫂子就把阿姨和叔叔哄得整天樂呵呵的?！?p>　　聽小白一口一個“嫂子”叫得親切，梁宥凡喜不自勝，“你小子行，有長進。等你嫂子回來了給你介紹女朋友?！?p>　　出來混總是要還的。

　　深夜，從節(jié)目現(xiàn)場趕回劇組的湯妍深刻理解了這句話的含義。

　　入行以來最悠閑的一個夏天之后迎來了最忙碌的冬天。商業(yè)活動、行業(yè)典禮、時尚活動、雜志拍攝、晚會和綜藝節(jié)目錄制，這些事項穿插在湯妍日常拍戲生活之外的每一個時間縫隙里。本以為自己會享受其中樂此不疲的湯妍此刻窩在保姆車?yán)锢鄣揭痪湓挾疾幌胝f。回想從入冬以來的馬不停蹄，穿不同的禮服、做不同的發(fā)型、擺不同的姿勢，卻說著差不多的話和端著幾乎相同的表情……最讓她踏實的還是在劇組拍戲的日子，最讓她有成就感的是拿了表演方面的獎，演技和角色收獲了肯定。

　　我是個演員。

　　演戲，是我的初心也是我的立足點。

　　我愛美，但我不喜歡絞盡腦汁只為在紅毯上吸引眼球和別人爭奇斗艷。

　　脫去高定禮服、摘掉大牌珠寶、卸去一臉濃妝，穿著粉色毛絨睡衣的湯妍坐在落地窗前，看著天光一點點明亮，在心里默默反思、默默告誡自己、默默地一點點堅定。身上的粉色毛絨睡衣已經(jīng)有些舊了，袖口也已經(jīng)被她揪得有點禿了，但這件并不名貴穿起來還顯得很幼稚的睡衣總能帶給她最舒適的溫暖。就像，那個送它來到她身邊的那個人還陪伴著她一樣。

　　淺淺地補了一小覺的湯妍，在片場還是發(fā)揮了十二成的能量。沉浸到角色的情緒中，認(rèn)真地拍戲，才是她最樂此不疲的事情。

　　“妍妍，今天導(dǎo)演跟我說了你的表現(xiàn)，他特別滿意。他說一開始還覺得你行程排得這么滿會耽誤拍戲，就算不影響進度也會影響質(zhì)量，但你的實際表現(xiàn)完全打消了他的顧慮。老實說，我也有過擔(dān)心，不過我最擔(dān)心的是你的身體?！笔展ず?，蔣姐興致勃勃地在湯妍房間商議著接下來的行程安排，“最近有個真人秀找咱們，關(guān)于情感方面的，節(jié)目組說也想邀請老金。我本來挺猶豫的，但現(xiàn)在看來咱們要是接下來是不是也沒問題？”

　　“蔣姐，我今天特意叫咱們工作室的主創(chuàng)來，主要也是想談?wù)勎覍ξ椅磥砉ぷ鞯南敕??！睖┲姆凵q睡衣，隨意扎起頭發(fā)，戴著大框眼鏡，盤腿坐在沙發(fā)上。

　　“最近，甚至說咱們這一兩年吧，都在很多方面做了很多努力。說實話，一開始我是很有野心也挺打雞血的，但我最近是覺得有點累了。倒不是說行程安排得比較密我身體受不了，是覺得心累?！睖患膊恍斓卣f道，抬著頭，沒有躲避任何人的目光。

　　“我知道，現(xiàn)在大環(huán)境就是這樣。女明星就是要美，還要在不同平臺展現(xiàn)不同的美。要穿高定、要有大牌奢侈品代言、要去爭封面。我可能也處在一個比較尷尬的境地，好像走偶像派接受度會比走實力派更高，這條路對我來說更容易一點。我也是這么覺得的，尤其是和梁宥凡在一起之后，他那么受歡迎，我本來就比他大幾歲，年齡的壓力一上來，我也希望我可以繼續(xù)受歡迎下去，或者說更受歡迎一點，在我們這個年齡層的女明星里占有一席之地、不敗之地。”湯妍說著，目光真誠，嘴角帶笑，“而且我的作品集中播出后，讓我覺得好像我不去那個浪尖上都不行。我也以為自己突然就生出了野心事業(yè)心什么的?！?p>　　“但是你們了解我的。我也了解我自己。我昨天一夜沒睡，就坐在這扇窗前，看著天一點點地由暗轉(zhuǎn)亮，我一直在想，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p>　　大家圍著茶幾坐了一圈，有的看著湯妍，有的低頭思考，沒有人插話，都靜靜地等著湯妍繼續(xù)說下去。

　　“我都這個年紀(jì)了，我不覺得只要我一直保持人設(shè)好像年紀(jì)就真的追不上我似的。況且我自己也真的覺得，年紀(jì)沒什么。誰的年紀(jì)不是越來越長呢?！?p>　　“現(xiàn)在這樣，不是我想要的。或者說，去打造一個美麗的女明星人設(shè)，不是我想要的。我愛美，但我不想去爭奇斗艷。這段時間咱們做了這么多工作，但我最開心的還是因為演技得到了認(rèn)可，我因為演戲拿了獎。其他那些工作我也喜歡，偶爾錄個綜藝玩一玩我也挺開心的。但是我不希望這種成為我工作的常態(tài)。我還是需要時間去感受生活，然后把生活中獲得的養(yǎng)分投入到我的角色中去。至于有沒有大牌的代言、能不能出席高級的活動、拍得拍不了重要的封面，它們來了我很歡迎，沒有，咱們也就不強求了吧?！?p>　　說了這么多話，湯妍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水，“而且我以后在選劇本上也會更謹(jǐn)慎，不會為了接戲而接戲，而是真的喜歡那個角色，對那個角色有共鳴，我才會接。不過你們放心，湯老板工資照發(fā)，哈哈?！?p>　　湯妍捧著杯子，眼神堅定地看著面前工作室的中流砥柱們，笑容依舊溫婉甜美，“我想說的就這些，和大家同步探討一下?！?p>　　“我支持！”聽完湯妍的話，大圓第一個發(fā)聲?！拔颐刻於几阋黄鸸ぷ鳎抑浪裁磿r候是真的開心，什么時候是在勉強自己。我不希望她去勉強自己。”不像湯妍那般娓娓道來，大圓說得鄭重其事字正腔圓。

　　其他人聽完湯妍的發(fā)言，皺起的眉放下了，眼神中的疑惑也消失了，好像都如釋重負(fù)一般。

　　“妍姐，聽真心話嗎？”

　　湯妍微笑著點點頭，“說啊，都說真話。”

　　“真的，自打你事業(yè)心上來以后，我們都努著勁兒呢。我們也挺累的，哈哈哈。但是，如果你真的想這么做，我們作為后盾，肯定是要鉚足了勁頭支持你的。如果這不是你想要的，或者你其實是為了我們，為了咱們這群人在圈子里更有地位，那確實是沒必要?！?p>　　“對啊對啊，這么多年咱們一直是圈地自萌的，不是也走到這兒了么?！?p>　　“妍妍，我也支持你，我們都支持你?！币恢睕]說話的蔣姐做了總結(jié)性發(fā)言，“我回頭把那綜藝推了，好好給你選本子，咱們就好好拍戲。姐懂你那意思，其他的送上門來咱們不拒，該爭取的姐還給你爭取。剩下的，自有天意?！?p>　　湯妍仍捧著杯子，紅了眼眶。“謝謝大家，能一直和你們一起，真好！”

　　“來，讓我們敬——自有天意！”大圓舉起杯子，帶動氣氛。

　　“敬自有天意！”

　　“湯妍最棒！”

　　“湯妍永遠最美！”

　　“哈哈哈哈......干杯！”

　　窗外天寒地凍，屋內(nèi)熱火朝天。有夢想的人不會孤單，成功也不只有一種定義。也許，獲得成功的快感，早已布滿在不計得失地奮力追逐心中所想的過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