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主動和同桌打招呼

　　1.

　　安靜走進(jìn)教室時，孔雪已經(jīng)坐在那里了。她坐得筆直，微微低垂著頭，正在看書。

　　安靜和她的同桌孔雪，最近正在冷戰(zhàn)。有一周多的時間了，兩個人誰也不跟誰搭話，有什么必須要交流的，就互相傳紙條?？籽┛看斑呑?，安靜坐在外邊靠著過道，她要去廁所或者想出去，就默默地伸過來一個字條，上面寫著：我出去一下，謝謝。安靜看一下字條，就會默默地站起身來給她讓道。

　　現(xiàn)在，安靜覺得她們倆很幼稚，真是小女生心態(tài)！自己那會兒這么幼稚嗎？那會兒是為什么鬧別扭來著？幾乎想不起來了，好像是一件很小的事情。兩個女生，不知道為了什么莫名的自尊心作祟，誰也不肯先開口說話。好像誰先開口說話，誰就沒了面子似的。

　　這幾天，可把坐在她倆后面的班長大董給急壞了。他每每試圖幫助倆人調(diào)和一下，想要通過自己的努力讓她們倆誰能先開口說話，可他每每都失敗了。

　　安靜知道班長喜歡自己的同桌，為了她，班長畢業(yè)后義無反顧地回了老家。他在當(dāng)?shù)氐臋z察院找到了工作，也成功追到了孔雪。

　　不過，孔雪一直瞧不上班長倒是真的，即使班長考上了大學(xué)而她名落孫山，即使班長進(jìn)了檢察院而她在百貨商場站柜臺。沒辦法，班長和她的出身不同，她們之間有著天然的隔閡。班長是下面旗縣里牧民家的孩子，而同桌孔雪的父親，是她們那個市的市長秘書。

　　安靜所在的三中，是市里的重點高中。在這個學(xué)校里上學(xué)的，除了像安靜這樣憑考試考上來的，就是那些當(dāng)官的兒女們了。所以三中還有一個別稱：“干部子弟學(xué)?！?。

　　安靜走到桌子邊，把書包放在椅子上，隨口就跟孔雪打了個招呼：“嗨~你好！”

　　孔雪聞聲猛地抬起頭來，仰著臉看向安靜，驚喜中帶著一些感動、慌亂、內(nèi)疚的情緒，表情復(fù)雜。

　　安靜想，這要是從前的自己，絕對不會主動先跟她說話的，高中那會兒，她也是一個有著該死的強烈的自尊心的女生。

　　要是擱從前，安靜也不可能如此清晰的看出孔雪臉上的各種表情，如此清晰地解讀出她的各種內(nèi)心情緒。

　　安靜不記得從前她們倆是怎么結(jié)束冷戰(zhàn)的了，不過這次，就讓自己主動吧。她帶著一種成年人的厚道和體諒，感受到了，自己的這個同桌，是怎樣孤獨和無助。她清冷美麗的外表，雖然成功地營造出一種拒人千里之外的虛幻感覺，其實，安靜知道，她沒有朋友，缺少友誼。

　　而安靜在這個班級里，有三個好朋友。這三個人，又剛好來自班級里三個不同的小群體。而她通過這三個好朋友，儼然對班級里不同類型的群體都非常熟悉了解，和她們的關(guān)系也都還不錯。

　　在和孔雪冷戰(zhàn)的這段時間，安靜甚至還悄悄和自己的好朋友們，說過她的壞話。唉！多么幼稚的行為?。∫郧翱吹娇籽┠峭Π蔚纳戆?，安靜總覺得很裝勁兒?，F(xiàn)在，卻覺得她那個孤零零的樣子，顯得越發(fā)弱小無助、孤單可憐。

　　孔雪默默又遞過來一個紙條，安靜打開一看，上面寫著：對不起，謝謝你。

　　她輕輕推了孔雪的胳膊一下，故意開玩笑地說：“咋，還和我生悶氣??！不想理我？還要接著傳紙條?。?！”

　　孔雪忍不住撲哧笑了，她這一笑起來，就顯得特別好看。平日里白凈清冷的面龐，立刻就變得神采飛揚，彎彎的眉眼，挺秀的小鼻子，紅潤潤的嘴巴，玉一般的皮膚，越看越漂亮。

　　安靜忽然知道班長為什么喜歡孔雪了，她是一個美人。

　　自己從前不知道，一直也和同學(xué)們是一樣的看法：班長是為了巴結(jié)孔雪的家庭。

　　其實，孔雪的家庭有什么可巴結(jié)的呢，她爸爸在嚴(yán)打期間被判刑，保外就醫(yī)沒幾年就病逝了，她的家庭背景倒成了負(fù)擔(dān)。而班長政法大學(xué)畢業(yè)后，分配到了老家的檢察院，沒幾年就做到副檢察長，據(jù)說還幫著孔雪的哥哥換了不錯的工作。

　　這些都是安靜后來從老同學(xué)那兒聽來的。

　　2013年安靜一家三口曾經(jīng)回了趟老家，那次幾個要好的高中同學(xué)見面吃了頓飯，飯桌上聽說了很多班里同學(xué)的八卦。她們那個小城市真的太小了，大家的圈子總有交集，互相都有著千絲萬里的聯(lián)系。

　　如果我是男生，我也會喜歡這個女孩------安靜心里居然冒出了這樣一個想法。她不禁有些同情起班長來了。雖然后來倆人真的結(jié)婚了，但現(xiàn)在，班長還不知道，自己以后果真是能把這個美麗的女生追到手。現(xiàn)在，班長的內(nèi)心里，肯定是仰望著孔雪的，就像仰望一只美麗的白天鵝那樣。而他自己那卑微的心，也已經(jīng)低到塵埃里去了吧。

　　孔雪呢，真是一門心思都在學(xué)習(xí)上，她實在太努力了。她的努力也讓安靜同情，因為，說實話，孔雪真不是一個學(xué)習(xí)的料。她的成績和她的努力，一點也不成比例。她那么用功，那么努力，可每次考試成績，卻又總是那么地差強人意。

　　安靜知道她沒考上大學(xué)，復(fù)考了兩年都沒考過，最終才放棄了。畢業(yè)后安靜和她兩個人并沒有過交集，她們的友誼，隨著高中時代的結(jié)束，也順理成章地結(jié)束了。除了知道她在百貨大樓二樓買服裝，除了知道她和大董結(jié)婚了，除了聽說她的婚姻不怎么順心，這些還都是聽同學(xué)說的，真假莫辨。

　　“班長，高三測試真題500道那本書你做完了嗎？做完借我們倆看看吧！”

　　安靜扭過頭跟大董說道，眼見著他的眼睛刷一下就變亮了。

　　其實安靜不需要那本書，但她知道孔雪需要，她也知道大董想把那本書給孔雪看。之前因為冷戰(zhàn)，安靜故意沒理會這茬，不樂意幫大董做這個鵲橋使者。不過現(xiàn)在倆人都和好了，況且知道以后孔雪和大董這兩個人肯定成一家人的，那就幫忙做一下順?biāo)饲閱h，也算是好事一件。

　　這兩天把大董急得人都憔悴了，倒仿佛和孔雪鬧別扭、被她冷暴力的人是自己一般。不過也確實如此，沒有安靜在中間穿針引線，孔雪基本不跟班長說話，也不抬頭，連目光都吝嗇給他。

　　反正也考不上大學(xué)，現(xiàn)在看孔雪這么認(rèn)真這么辛苦，安靜內(nèi)心有點替她不甘，有點同情她。

　　2.

　　吃午飯時，孔雪要請安靜去旁邊小飯店一起去吃飯。安靜想了一下也沒矯情，就同意了。

　　由于課程很緊，中午回家去吃飯時間來不及，安靜從高三時下半學(xué)期就開始帶飯。一是因為民族問題，二是家庭條件也不允許，她并沒像班里大多數(shù)同學(xué)那樣，每天在學(xué)校旁邊的飯館定小飯桌。

　　孔雪每天中午在學(xué)校旁邊一家比較干凈整潔的清真飯店里吃小飯桌。那里的消費著實不低，班級里也就三五個家庭條件不錯的同學(xué)在那里吃。

　　有時孔雪會叫著安靜一起去，安靜大多數(shù)時候都拒絕了。偶爾孔雪說自己一個人吃飯?zhí)聠?，安靜才勉強和她去過一次兩次。說勉強，是因為安靜不好意思讓孔華一個人結(jié)賬，還要搶著跟她一起買單。每月這樣一次下來，媽媽給的零錢就沒了，安靜實在不樂意再和她一起去飯店吃飯。

　　不過今天安靜決定不搶著買單了。既然是孔雪真心誠意請她吃飯，干嘛為了那該死的自尊心搶著買單。她已經(jīng)不是18歲的女生，骨子里也就沒有那種自尊、或者說自卑的心理作祟了。

　　“安靜，這個星期天你有事嗎？”孔雪問道。

　　安靜隨口說了一句“沒事”之后，心里馬上后悔不迭。她想起來孔雪下一步就是要邀請她去自己家里玩。而安靜不喜歡去她家。

　　“唔~要說沒事吧也有點事，我媽讓我星期天休息時去我姥姥家一趟，唔，送點東西?！卑察o含糊地說完，趕緊低頭吃飯，假裝沒聽到孔雪那失望的一聲嘆氣。

　　安靜以前去過孔雪家里一次，那次給她的感覺，實在是太不好了！長大后她在電視劇里看到類似的場景：普通人家的孩子，去了一個官二代家里，或者到了一個有錢的人家里，那種束手束腳的拘謹(jǐn)，對方家長那種虛偽的熱情，那種睥睨的眼神，都讓她有著感同身受的不舒服。

　　這一次，就算是本著不要改動自己人生軌跡這一原則，她也直覺地、憑自己的本心，直接拒絕了她。

　　不去孔雪家，應(yīng)該對自己的未來沒有什么影響吧。上一次去了她家，也沒有發(fā)生任何事啊，就是覺得呆在她家不自在而已。

　　那天好像是孔雪的家人都去參加一個什么活動去了，孔雪就邀請安靜去自己家里玩。之前安靜一直對她家很好奇，就痛快答應(yīng)了。她很想知道孔雪的家庭是什么樣子的，很想知道那些住在市委家屬大院里的人家，都是什么樣子的。

　　開始時倒也沒什么，安靜被孔雪帶著參觀了一下她家，之后倆人就在她的房間里復(fù)習(xí)功課，討論習(xí)題。后來她家人提前回來了，安靜就想要先回家，孔雪就非要留她吃飯。于是安靜吃了自己人生有史以來，最難受的一頓飯，如坐針氈。

　　那會兒她還是太年輕，不太懂得那種難受的感覺代表什么意思?，F(xiàn)在她知道了，那是一種差異，是一種鴻溝，是不同階層人之間的一種隔閡。多奇怪，即使安靜現(xiàn)在50歲了，想起來那種被打量、被俯視的感覺，還是渾身不自在。

　　她可不想再次找不自在，所以必須痛快地拒絕，不給孔華開口的機會。

　　“安靜，我很羨慕你?！?p>　　孔雪又說了一句讓人驚訝的話。今天的孔雪，和安靜印象中當(dāng)年的她，居然有這么大的不同么。

　　“羨慕我什么啊，我有什么好羨慕的。”安靜低頭吃飯，實在有點不想接她的話茬兒，她覺得今天這頓飯吃得有點不劃算。吃飯就吃飯唄，還要受驚嚇。

　　“你要是不想做什么，就可以很干脆地拒絕，多好多自由！”孔雪幽幽地說了一句，也低下頭，慢慢地往嘴巴里送了一口米飯，文靜地咀嚼著。

　　難道你活得不自由么？安靜這么想著，卻沒有問出口。憑著自己這么多年和人打交道的經(jīng)驗，知道如果自己多嘴問一句，可能就會知道很多并不想知道的事情?，F(xiàn)在她可沒心情去多了解別人，再說她也早過了好奇心爆棚的年紀(jì)。她現(xiàn)在一門心思地，是想著怎么才能安然地回去，回到自己未來的現(xiàn)實生活中。

　　但孔雪倒像個不懂事的小女孩，還是繼續(xù)地要自說自話：“安靜，周日我能跟你一起去你姥姥家嗎？”

　　她停頓了一下，接著說：“我家人，唔，有事要出門，我不想跟著去。我已經(jīng)跟我媽說了，周日要和你一起復(fù)習(xí)功課?！?p>　　安靜抬頭看她，她白凈的臉上忽然泛起了一絲紅暈，抿了一下嘴唇，又說道：“我爸媽要去一個老戰(zhàn)友家，我特不想去，就......”

　　安靜忽然就心軟了，這個女孩肯定是有什么難言之隱，還肯定是和她的家庭有關(guān)。既然她都已經(jīng)拿自己做了擋箭牌，自己也不好再一副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的心態(tài)。

　　“唔，既然你都說了復(fù)習(xí)功課，那我們?nèi)D書館吧?！卑察o想，可別真帶她去姥姥家啊，她自己也沒打算去呢，姥姥家在郊區(qū)，騎自行要將近一個小時才能到呢。

　　孔雪問道，那你不用去姥姥家可以么，安靜就說沒關(guān)系，我媽媽也沒說非要這個星期去的，東西讓別人順路帶去也行。

　　安靜看著孔雪的笑臉，內(nèi)心有點感慨，小女生這么容易就開心了呀。真好！

　　不過跟孔雪去圖書館，這個在當(dāng)年是沒有的事，不會有什么其他意外吧？安靜現(xiàn)在最怕的就是意外，就是改變。

　　她看著同桌那張干凈而美麗的年輕面龐，心想自己現(xiàn)在的臉應(yīng)該也是干凈的年輕的，當(dāng)然遠(yuǎn)不夠美麗，甚至還有點寡淡。不過沒關(guān)系，年輕多好啊，老天爺這是為什么，要讓她再年輕一回呢！

　　可她居然不樂意，一心想著要回到50歲去。因為她牽掛著自己的女兒。主要是女兒，老公還在其次。當(dāng)然，老公也必須是原來那個老公，否則，怎么能有女兒。唉！她可憐可愛可親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