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吳國貴和方光琛示意自己不要現(xiàn)在就揭取南京之底牌,吳世璠一時也猶豫了。
早在軍機處成立當日,自己曾故意通過堪輿圖路線暗示過,但一直沒有正式明說。
當初起兵時,取南京也是戰(zhàn)略之一,隨著吳軍江西軍團的全軍覆沒,此戰(zhàn)略胎死腹中,再無人提及;時過境遷,大周面臨的局面非昔日鼎盛時可比,此時重提是否不切實際。
兩者還有所不同,前者以云貴為基地,三條路線并進,穩(wěn)打穩(wěn)扎;后者是孤注一擲,劍走偏鋒,于千難萬險中殺出一條生路。
此策一旦攤牌,必定會引起人心惶惶,朝野震動。
自己是否又有些膨脹了。
雖說如今軍政大權(quán)已在握,威望如日中天,身邊有方光琛,吳國貴兩位軍政巨頭鼎立支持;但真要徹底動滿朝大員,袞袞諸公的奶酪,這些人大概率會結(jié)成同盟,群起而反擊,自己未必頂?shù)米 ?p> 郭壯圖雖喪失中樞話語權(quán),但其多年培植起來的勢力并未從根子上鏟除;夏國相在軍中尚存一定勢力,吳應(yīng)期,胡國柱和自己并肩作戰(zhàn)過,初步建立了信任,但會不會支持自己,也不好說。
來度,郭昌等人表面順從,私底下和郭壯圖走得甚近;曹申吉則一直和自己保持著若即若離的關(guān)系。
罷了,搞錢才是當務(wù)之急。
凡事皆有先后順序,輕重緩急。
留給朕的時間雖然不會太多,但亦不可輕率行事。
何況取南京之略,需覓得一戰(zhàn)機才行,否則也是紙上談兵。
其余諸位見小皇帝話說了一半,又不說了,皆面色疑惑的瞅著他。
吳世璠思定,順勢把手中雞毛撣子舉起,插入后頸,撓了撓癢,打了個哈欠,故作疲倦的道:“諸位,這場月夜畫計就到此為止,朕有些困,各位一定也困了,都先回去歇息吧。
改天有機會,咱么再聚在一起接著議?!?p> 吳方二人深深吁了口氣。
“謝皇上!”
眾人稱了謝,面帶疑惑的陸續(xù)出了仁德殿。
目送眾人離開了,吳世璠靜默一會兒,也邁步出了大殿,繞過層層疊疊的建筑群,登上御花園的一處閣樓;站在閣樓頂層,舉目眺望山腳下那座沐浴在月光中,神圣而莊嚴的太廟。
那里是吳周的宗廟圣地,也是他的精神寄托之所。
只是,剛剛興建不久的它注定要在不久的將來,連同這富麗堂皇的皇宮一同被拆掉,成為一堆斷壁殘垣。
先人前輩們的神位將隨著自己一路顛沛流離,直至尋到最終的安息之所。
而這個最終的安息之所,除了順天府,茫茫神州再無它地。
南京也只是積蓄力量的暫棲之地!
也就是說,周清兩國只能存一,絕無中間路線可走。
月光下,吳世璠佇立閣樓,獨自感嘆了一會,才下了閣樓,回到寢宮,只見吳安正站在門口等自己。
“吳公公,這么晚還沒歇息?”
吳安迎上來,神色沮喪的道:“皇后娘娘在鳳閣宮發(fā)著怒呢,砸物打人,鬧得可兇了,宮人們跪成一片,皆不敢喘氣;老奴怎敢歇息,心里又藏著事,睡不好?!?p> 吳世璠眉頭道:“朕一直忙于國事,單獨就寢,以便思謀,已經(jīng)跟她說過多次,她怎么就聽不進去呢?!?p> 吳安嘆道:“皇上,老奴雖身份卑微,但侍奉先帝和皇上也有些年頭,有句話不知有沒有資格講?!?p> 吳世璠凝視著他,不悅的道:“吳安,你怎能講這種話,朕心里從未把你當奴才看待,如果你不介意,朕以后就喚你一聲吳伯好了?!?p> “老奴不敢當!”
“有什么話,直說吧?!?p> 吳安道:“大周國事繁重,皇上操勞國事自沒的說,但還有一件同樣要緊之事,皇上也需盡心盡力而為?!?p> “什么事,說!”
“先帝駕崩,孝恭皇帝及嫡皇孫于順天府遇難,兩名幼孫又被囚禁在紫禁城的深宮里,先帝直脈就只剩皇上一人;萬一,老奴只是說萬一……所以,如何懋固國本,綿宗社無疆之休,皇上亦該有切實舉措才行。”
吳世璠笑道:“吳公公,你瞧朕的樣子,像是個短命鬼么?!?p> “老奴不敢,只是此事關(guān)系國本綿長,不可輕視!”吳安幽幽道,那表情看起來活像一個怨婦。
“好啦,好啦,等朕忙完這陣子,接下來一定卯足干勁生兒子!”
“皇上,老奴句句發(fā)自肺腑,皇上切不可當耳邊風哦?!?p> “朕也是認真的,夜已經(jīng)很深了,朕也該歇息了?!眳鞘拉[說完,打了個夸張的哈欠,進到自己的寢宮。
因為腦子里琢磨的事情實在太多,這一夜,小皇帝睡得實在不咋地。
但辰時時分,還是準時起了床。
這個皇帝當?shù)模嫘氖抢邸?p> …………
匆匆吃過早膳,有些萎靡不振的邁步朝榮華殿走去。
榮華殿,位于寢宮和仁德殿之間,周圍林木繁翳,花團錦簇,渠塘相通,流水潺潺;所植樹木皆四季常青,花卉品種繁多,四季皆有花開;意寓終年繁榮華盛,生生不息之意。
這里,也是他在留都正式的辦公場所。
正值夏季,一處荷塘邊楊柳垂曳;一大片碩大碧綠的荷葉覆蓋水面,一朵朵尚未完全綻開的荷花從葉間探出;有蜻蜓盤旋飛舞,荷桿間錦鯉悠然游蕩,岸邊的青蛙察覺有人走近,呼的跳起,扎進水里。
池塘邊錯落有致的花圃中,月季花,茉莉花,白蘭花,牽?;ā悍级菲G,開得正盛。
吳世璠站在塘邊,飽吸一陣清新芬芳的晨風,待神清氣爽了些,才轉(zhuǎn)身回到正殿。
御案上,已經(jīng)放著一堆從行宮帶過來的折子。
坐在御椅上,先批了一些常規(guī)奏折,隨即閱覽起都察院和六科給事中呈上來的三摞專折;自從這兩幫人馬上任后,陸陸續(xù)續(xù)已送上許多折子,一些小皇帝先前不知道的事情也漸漸浮了出來。
第一摞專折。
“四川姚安知府張文軒貪贓枉法,魚肉百姓,為官七年,初步估算已斂財達三萬兩銀子有余……
貴州銅仁知府趙炳坤貪財如命,府中挖有地窖,窖中藏金銀銅錢無數(shù);安化縣令黃文魁歷任多地,為官一方,斂財一路,百姓背里罵其為黃剝皮……
辰州知府羅仕鴻表面勤儉廉潔,實乃貪婪之輩,據(jù)悉其在大周為官以來,斂財無數(shù),在多處屯有宅府計五座……”
好個羅仕鴻,果然是老奸巨猾,表里不一之輩。
吳世璠冷笑,從專折上的日期來看,早在自己秘令查他之前,監(jiān)察機構(gòu)聽到風聲,就已經(jīng)下手了。
看來,朕親自恩養(yǎng)的這兩幫人馬還是蠻得力的。
第二撂專折的大體內(nèi)容是。
“云南,四川,貴州等地皆有惡勢力橫行,他們勾結(jié)官府,為禍一方,欺行霸市,魚肉鄉(xiāng)里;視國家法度于不顧,嚴重破壞百姓生產(chǎn)生活,經(jīng)商等正常秩序……
其中以云南為甚,尤以昆明,楚雄二地最為猖獗,官府竟不能制……”
第三撂是關(guān)于軍隊的專折,大體內(nèi)容是。
“據(jù)暗查,四川總兵譚弘手下副將王進平與清廷暗通款曲,有投敵之嫌;武岡馬寶部將周治龍有虛報軍餉,克扣軍士錢糧等劣跡;吳世琮部將鄧志龍抗清不力,散布消極言論,最近形跡可疑………”
總結(jié)起來,就是三大類。
貪腐,黑惡勢力,軍中不穩(wěn)定分子。
貪腐這玩意兒是人類欲望的派生物,一旦權(quán)利在握,就容易滋生;歷朝歷代皆不可避免;尤其在一個權(quán)利缺乏有效監(jiān)督的封建制度體系下,此風更是易滋長蔓延,以至成星火燎原,無官不貪之勢。
這一點,歷史早已證明過。
昔先帝在世時,行以貪養(yǎng)忠之術(shù),更是助長了這種歪風邪氣。
國事艱難如斯,百姓貧困如斯,爾等居然還在貪,真乃豬狗不如之輩。
這是在掘大周的根基,吸大周的血,朕必須要下狠手了!
各地黑惡勢力之所以有恃無恐,與官員貪腐有必然聯(lián)系,自古以來,此二者就是狼與狽的關(guān)系。
軍中不穩(wěn)定分子,堪稱定時炸彈,更不能姑息養(yǎng)奸。
小皇帝看著這些專折,一雙眉毛漸漸擰成一對飛舞的小黑龍,同時一條既能打擊權(quán)貴(這些貪官除了本性使然,背后一定也有靠山),又能搞錢的毒計浮上心頭。
猛一拍御案,喝道:“來人啦!”
一聲喝畢,站在殿外待命的隨身太監(jiān)連忙跑進來,附耳聽命。
“小東子,立刻去把大都督吳國貴,都察院左都御史林天擎,右都御史張鴻生,刑部尚書郭昌,大內(nèi)侍衛(wèi)總管董鑣,副總管李恕,給朕叫過來!
朕有重要事情交代!”
“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