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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劫這件事本人有話要說

八.素松花與夢境

情劫這件事本人有話要說 廬江山川月 4214 2022-02-22 22:00:00

  其實桑和是知道自己在做夢的——因為這個夢境太熟悉了,是一個蔻如死后的百年的時間里他一直都在循環(huán)往復(fù)不停重復(fù)去做的夢。

  即使是在夢中,桑和也能清晰的嗅見獨屬于蒼城山上,每到素松樹開花的時候才會有的那種的氣味。

  以前每逢素松花盛開的季節(jié),蔻如就會親手摘下來用雞蛋給他炒著吃,雖說他早已辟谷無需進(jìn)食。可是他鐘愛蔻如做的每一道菜,那對他來說就是家的味道。

  有她在的地方,都足矣洗凈他在獸潮中的疲憊。但是為了控制獸潮,這一趟他去了整整一年。他足足有一年都沒能回到蒼城山。

  他低頭審視了自己——一身玄黑色的寬大袍子,袍角也堆積在他腳邊,隨著走動而逶迤拖延。

  他腳下踩著的,是他在如斯漫長的歲月當(dāng)中已經(jīng)走了千百遍的石階,只要再走上十五階,他就會來到那棟小屋門口,那是他與蔻如的家,仿照他們當(dāng)初住的一樣的規(guī)制建造。

  “蔻如,蔻如?!?p>  桑和一邊念叨著對方的名字,可他絲毫沒有等待對方開門的意思,直接伸手就推開門。

  他不用等待,也早就不期待。

  因為他心里比任何人都要清楚這一次那個女孩不會再像蝴蝶一般興高采烈的沖過來推開門,繼而撲到他的懷里嘰嘰喳喳的說著最近的事情。

  迎接他的只有的是濃郁到讓人反胃欲嘔的血腥氣。

  桑和停頓了片刻。

  而他的蔻如這會躺在地上,雙眼圓瞪,只是她胸口插著一把匕首,血都已經(jīng)流干了。

  桑和緩緩的彎下腰。

  “怎么不等我呢?”

  他握住蔻如的手摁在自己的臉上,像是孩子一般稚氣取鬧般的抱怨道:“走的時候不是都說好要等我嗎?”

  無人應(yīng)答,他也未曾期待過回答。

  接著,他就像是在每一次夢里做的一樣,拔出那把匕首,又將蔻如抱起,放在榻上,自己跪在邊上,一點一點的為她擦去身上的污血,他還一直念叨,像是身邊的人還活著,就好像是以前那樣會坐在榻邊聽他講話,在他不耐煩的時候好脾氣的勸慰,還努力逗他開心的蔻如還在這。

  “阿如,阿如,我已經(jīng)殺了華慕了,她把刀插進(jìn)你的心口,我泯滅了她的肉體,將她的靈魂禁錮于山上,讓她永遠(yuǎn)無法解脫,哦,對了,還有騙了你的那個林初,她被靈虎分尸而食…但是這些該死的人真的好多啊,我怎么都?xì)⒉煌辍!?p>  他將頭靠在女人的小腹上,略有些苦惱的抱怨:“雖然然不知道你怎么會變成神族,不要緊,都不要緊,只要你在就好了…你活著真好。”

  “我把我的眼睛賠給你了”

  他吻去蔻如臉頰上的血跡:“怪我有眼無珠,是我沒有看見你的艱難和痛苦,以為榮華富貴,權(quán)柄能代替我暫時成為保護(hù)你的工具,是我的錯,把你從桃源村帶出來卻…卻沒有照顧好你”

  “我用了一百年我終于想明白的,其實最該死的人,不就是我自己么?”

  “你殺了我吧,我等你,我的命是你救的,所以你隨時都可以拿走”他在蔻如身邊躺下,一死一生并肩,在極度詭異的一副畫面里,他的臉上滿是眷戀與癡狂:“我是你的,我永遠(yuǎn)都是…你的。”

  靜謐無聲。

  ——

  “你在干嘛呢?”

  第二日一早,緒眠在外面散完步回來,走進(jìn)房間的時候發(fā)現(xiàn)百草正在榻邊看書。

  她略微覺得好奇的湊過去:“看什么呢?”

  “唔,就是覺得這《月狐傳》有些意思?!?p>  ——原來百草正在研究一本地攤淘來的志怪小說

  百草也不藏著掖著,反倒是沖著緒眠晃了晃自己手里的書本:“說是有一種被詛咒的狐族名為月狐,喏,這話本子的女主角就是月狐,說他們一生只能愛一個人,如若失去所愛就會心裂而死,現(xiàn)在我剛看到女主失去愛人的那一段呢!”

  “哈?百草上神,你倒是對凡人的生活適應(yīng)的很好。”

  緒眠聽到這里忍不住做了個示意她暫停的動作,跟著嘴角也抽搐了一下:“那這不就是自相矛盾嗎?”

  “哪里矛盾了?”

  百草正沉浸與故事當(dāng)中,聽她質(zhì)疑,略微有些不滿瞪了她一眼:“這么感人的故事,你怎么一點也不浪漫?”

  “這是浪漫的問題?”

  緒眠哭笑不得:“你這話本子里的月狐會因為愛人死亡故而心裂而死,那女主失去男主不就應(yīng)該心裂而死了么?怎么還有后面的故事???”

  “你沒看自然不知道”

  百草撇撇嘴:“月狐之所以會心裂而死,是因為他們會在確定愛人之后,將自己的心竅分出一塊,貼在愛人身上,愛人死亡他們隨之心裂而死,但這個過程并不是不可逆的”

  “如果有同族愿以鮮血輔以蠱蟲便可以為月狐換心,只是要…”

  百草說到這又像是觸景生情般的抽噎兩下,擺著手說:“不行了不行了,素娘為了黃生忍受換心之苦,救命,真的太虐了,這些凡人怎得這樣會寫東西賺人眼淚???”

  “…那你慢慢看吧,我出去一下”

  緒眠向來不愛這些話本子,這故事情節(jié)更是聽的她心里一咯噔,渾身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百草神色一正:“你剛回來,這是又要去哪?”

  “還不是昨天。”

  緒眠推門的動作停了一下,回頭看向百草,神色有些尷尬:“他一早上沒出來了,我看看去。”

  “喲,我們阿眠長大了啊”百草一愣,臉上多了些欣慰的笑容:“都知道關(guān)心別人了?”

  她和緒眠相識也有千萬年,緒眠從小就是個癡心武學(xué)的家伙,也就是這一次歷劫歸來多了點人氣,雖說之前那段經(jīng)歷不堪,但如今用了忘情丹,那些負(fù)面的情緒似乎一點一點的消退下去。

  她的小緒眠長大了,長成了更加可靠也更是好的人了。

  “我還長大?我現(xiàn)在是不愿意聊年紀(jì)的歲數(shù)了好嗎?……我就是去看看他到底怎得,不然鳳府君要是忽然上門,我們?nèi)绾谓淮??!本w眠沒好氣的揉了揉自己的耳朵,便往另一邊走去:“我又不會治病救人。”

  她沒說出口的是,昨天回來之后她確實是后悔了,她總覺得自己昨天的話或許說的有些過了,當(dāng)時桑和眼里的黯淡讓她莫名想起了自己還是蔻如的時候曾經(jīng)歷過的惡意。

  對于那些辱罵蔻如的人來說,一句“丑婦無顏”只是隨口嬉笑,也許過完今天他們連自己曾說過這句話都會記不起來了。但蔻如所需要承受的卻從沒有人在意過。

  在藥物的作用影響下,如今的她本來應(yīng)該已經(jīng)是很難回憶起那時候的蔻如到底是以什么樣的一種心情對待這些外界的惡意了,但那種壓在心頭如何都化不開的沉重,讓自小生于尊貴沒受過任何苦楚的神女緒眠感到了一絲悲傷。

  無心之失也是失,錯了就道歉,不要為了一時口舌之快而隨意傷害了他人。

  也不要將自己曾經(jīng)受到的傷害再次加諸與其他人身上

  這也是她學(xué)到的最重要的道理。

  步子停在了桑和房間門口,緒眠拍了拍自己的臉,吐出一口氣。

  她叩了叩門。

  沒有回應(yīng)。

  “桑和?”她只怕這人是不是出了事,下意識推開門就進(jìn)去了。

  …原來沒醒。

  床上這人睡得安靜,只是今天臉紅的有些過分,更讓緒眠無法忽略的是他的狐耳…

  蔫噠噠的。

  …好燙

  等緒眠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自己在干什么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指已經(jīng)落在了對方的額頭,緒眠嚇了一跳,被這溫度灼的指尖一疼,于是下意識要收回手往后退,哪知道就被一個什么東西給勾住了手腕。

  ……?

  她僵硬的低下頭。

  被子里不知道是什么時候伸出的狐尾可憐巴巴的勾住她的手腕,原本蓬松雪白的毛發(fā)似乎也沒有之前的漂亮,看起來和生病的主人一樣無力羸弱。

  緒眠試著要去掙脫…沒掙開。

  “你怎么了?”

  她也不再去試著掙脫,而是就著對方的動作,輕聲詢問:“桑和?桑和?聽得見我說話么?”

  桑和猛地睜開眼,喉嚨里發(fā)出瀕死一般的喘息,他轉(zhuǎn)過頭,死死地盯著緒眠,他此時眼角仍帶著燒灼的紅意,緒眠恍惚之間感覺自己從他的眼底窺見了一些可怕的瘋狂。

  “…原來,不是夢”

  她聽見桑和呢喃自語,便隨口詢問道:“做噩夢了?”

  桑和一聽她的聲音,眼眶忽然紅了,他蒼白著臉,望著她:“嗯,做噩夢了?!?p>  他撐著身子要坐起來,眉眼里是極度的疲憊,緒眠連忙給遞了靠枕,扶著他慢慢坐好。

  ……

  他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回答的這樣爽快?

  緒眠喉頭一梗,正常情況下起碼也要佯裝鎮(zhèn)定說幾句托詞吧?這人怎么承認(rèn)的這么爽快。

  但人家這副求安慰的表情都露出來了,她只能咽了一下口水,思索了一下,學(xué)著普通人安慰受驚的孩子一般,有些干巴巴的問道:“那、那你夢見什么了?

  “我夢見了一個故人,她因為我犯的錯而死?!?p>  桑和笑了笑,只是看起來好像要哭了一樣:“她肯定恨極了我。”

  “為何?”

  緒眠眼瞅著之前都下意識緊緊纏著她手腕的狐尾啪嗒一下掉下來,居然鬼使神差的感覺有點可惜,就差點伸手去撈一把。

  “因為我每次夢見她,都是她死的時候的場景,不是將死,而是已經(jīng)死亡,我甚至沒有去救她的機(jī)會。”

  桑和說著,眼神從頭到尾都沒有離開過緒眠:“然后我就一次又一次,一直在看她死在我的面前。”

  緒眠是想要去安慰這個人的。

  因為安慰人并不難,就是說兩句“節(jié)哀順變“又或者是“我能理解你的感受,“之類的

  這對她來說也都只是動動嘴皮子的事情,更何況她來就是給這人道歉的,可她就是忍不住的想要問:“為什么要等到人都死了,才在這掉這種毫無意義的眼淚呢?”

  緒眠話音剛落就后悔了,她在那么一個瞬間里感覺眼前的人像是一個徒有虛表的,穿著盔甲的石像,她甚至不用一擊都能讓這個人碎裂開來,他看起來太虛弱了,讓緒眠甚至懷疑這人下一刻就要哭出來。

  可是他極快的,又恢復(fù)到了那副對待緒眠極其溫柔又克制的模樣里,眼神仍然是那種他們同行幾日以來緒眠極其熟悉的包容溫暖,讓人情不自禁的對他放下戒備:“是的,我想你說得對,是我著相了,活著的人還是要往前走?!?p>  ……好高的思想覺悟。

  “你好好休息吧,我先回去了。”緒眠被他自己安慰好了他自己的操作驚了一跳,她總感覺哪有些不對也說不上來,她最后也只是張了張嘴,想來想去也不知道該說什么——話都被說完了。

  “我也不是那個意思。”緒眠有些懊惱:“都、總歸都是要過去的,你就節(jié)哀吧?!?p>  “那如果是你呢?”

  桑和忽然扣住了她的手腕,緒眠下意識的低頭望向他,卻在這個人的眼里看見了哀求:“如果你因為別人的錯誤而死,你會恨他么?”

  “不會啊。”

  緒眠被他這句話莫名帶的想起來了方楚,但她仍舊堅定的搖了搖頭:“我不會為過去所牽絆,我得往前走,你也不要一直沉緬在過去了?!?p>  “不值得?!?p>  “好”他還打算要起床送緒眠出去,最后被對方強(qiáng)行摁回去,桑和也只是笑了笑:“那你好好休息,靜觀其變,不要輕舉妄動,等我?!?p>  “知道了老媽子”緒眠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但心里仍舊是知道這個人是真的出于關(guān)心——

  或許魔族真的不全是壞人。

  緒眠頭一回有了這樣的念頭。

  直到耳邊的腳步聲終于遠(yuǎn)去,桑和忽然捂住了嘴。然后鮮血從他唇間溢出,這一刻他才像是全然崩潰卸下盔甲的輸家,平靜而狼狽到瘋狂。

  他絲毫不在意的擦了擦唇角,像是在自言自語:“阿如你說得對”

  我不應(yīng)該執(zhí)著于那些已經(jīng)來不及的事情,但是以后…以后,我再也不會輕易讓你離開我的視線了。

  只要你愿意,什么都可以,但我絕對不會允許你忘了我。

  “桑先生,桑先生”

  那侍女扣門便問:“府君請您過去”

  “不知府君有何要事?”

  他用帕子擦去唇角鮮血,不緊不慢的看著染上嫣紅的帕子,回答對方的聲音略帶一些沙啞卻依舊溫柔沉穩(wěn),那侍女站在門外,微微躬身不疑有他:“是為了夫人病情了?!?p>  “知道了,麻煩姑娘轉(zhuǎn)告府君,在下隨后便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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