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那個冬天,艾螢15歲。
每年的冬天,他們一家四口都會來到曼尼亞國和歐蘭國交界處的魯格峰滑雪。魯格峰是曼尼亞的第一高峰,屬于俾茲山脈,其中有兩條極其罕見的冰川。山下300多米處的河谷上有一座平坦的高原,是曼尼亞最高的滑雪場,也是曼尼亞境內(nèi)唯一的冰川滑雪場。
要登上魯格峰的峰頂,有兩種途徑,一種是乘車,一種是徒步攀登。由于魯格峰山勢險峻,攀登極為困難,一般登山者必須經(jīng)過充分準備,并要具有一定的登山經(jīng)驗,還要有堅強的毅力和堅定的信念,歷經(jīng)艱險才能登上峰頂,全程至少需要六七個小時,是對登山者體能和意志的雙重考驗。
因此,當艾螢提出要獨自一人徒步攀登到峰頂?shù)臅r候,呂行之想也不想的就否決了。
“你在開玩笑!”打量了一眼女兒瘦削的肩膀,呂行之感覺自己聽了個笑話,“別的先不說,你這么個小身板,能背得動那么大的登山包嗎?還有繩子和鎬頭,你會用嗎?”
“是啊,你爸說的沒錯!”洪恩綾——艾螢的媽媽,急忙拉過女兒,憂心忡忡的勸說道,“這么冷的天,山又這么陡,你一個小姑娘怎么爬上去???會出事的!就像往年一樣,坐爬山火車上去不好嗎?”
“不要,那樣太沒意思了!”每年都一樣,坐完爬山火車再坐纜車,還要乘一小段自動扶梯才能到頂,她早就膩了,“我已經(jīng)15歲了,我想嘗試自己獨立完成一件事情,不要和別人一起,也不需要別人的幫助!”
“能夠獨立完成的事情有很多,你干嘛非要死抓著爬山這件事不可呢?人應(yīng)該去做自己擅長的事,而不是非要去做自己能力范疇之外的事,做那些沒有意義的無用功!”呂行之擰緊了眉頭,斬釘截鐵的說道,“不要再提了,這個沒可能!”
然后,就在那天晚上,在他們?nèi)矣媱澋琼數(shù)念^一天晚上,她背上登山包,拿好工具,一個人偷偷的溜出了住處。
她現(xiàn)在正處在山北側(cè)的一處峭壁上,峭壁上有一條鋼索,直通到兩塊巨大的巖石上,那就是魯格峰的峰頂,上面聳立著一個銅質(zhì)的十字架,那是峰頂?shù)臉酥疚铩?p> 天已經(jīng)蒙蒙亮了。她氣喘吁吁的仰頭看著那個十字架,感覺它是那么遠,可又離她那么近??炝?,她就快要征服這座山了!她這么想著,鼓足全身的力氣,將鎬頭用力插進石縫里,繼續(xù)向上攀登。
她只顧著往上爬,沒留神腳下踩空,大片的石塊紛紛向山腳墜去,瞬間就不見蹤影。她心下一驚,手上一滑,沒抓牢手邊的石頭,整個人一下子就懸在了半空中!
她向下一看,腳下是萬丈深淵,幽黑的山谷像個巨大的怪獸,正向她呲開白森森的牙齒。正在這時候,一陣狂風(fēng)刮來,她劇烈的擺動起來。她大叫一聲,腰間的繩子一下子松開了,她身不由己的向下墜落,像一只斷了線的風(fēng)箏,飄飄蕩蕩,不知要去向何處。
再見了,爸爸媽媽!再見了,哥哥!
這是她最后的念頭,然后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
她做了個很美麗、很溫馨的夢,夢里什么都有,有溫暖的爐火、油光光的燒雞、飄著香味的栗子蛋糕,都是她喜歡的;爸爸媽媽還有哥哥圍坐在爐子前,正在興高采烈的談?wù)撝裁础?p> 咦,好像《賣火柴的小女孩》里的情節(jié)??!
管他呢,重要的是她終于回到家了,太好了!
“爸媽!哥!你們都在呀!”她急忙向他們奔過去,可卻怎么也到不了他們跟前。她心里著急,只好朝他們大喊:“我好冷??!又好餓!這下好了,我可算找到你們了!”
爐火前圍坐的三人聽到她的聲音,一起轉(zhuǎn)過頭來。可他們臉上的表情很奇怪,不是開心,不是驚喜,不是憐惜、不是關(guān)懷……而是冷淡和漠然,看著她的眼神像是完全不認識她,她對他們而言好像是個陌生人。
“你是誰?為什么到我家里來?”開口的是爸爸,正一臉疑惑的看著她。
“我是小艾呀!您怎么不認識我了?”好不容易回到他們身邊,爸爸卻問她這么奇怪的問題。她心里發(fā)慌,一把抓住爸爸的衣袖,“我是您的女兒呀!”
“不,你不是!你不是我女兒!”爸爸一把甩開她的手,將她摔坐在地上,“我女兒很乖很聽話的,從來不會胡鬧。你這么任性,你不是小艾!你給我出去!”
“不要!爸爸!不要!”
她大叫著,用力睜開眼睛。這么冷的天,她卻出了一身的汗。
她的目光首先觸及到的,是一個溫?zé)岫鴪詫嵉男靥拧8糁咨拿拶|(zhì)T恤,她聞到了一股淡淡的甘草的氣味。
“你醒了?謝天謝地,你終于醒了!”她聽見了一個男人的聲音,就在她的頭頂上,輕柔而低沉,有些微微的沙啞。
他是誰?這里又是哪里?
她的腦子像團漿糊,滿是疑問,卻又什么也想不起來,只得迷迷糊糊的循著聲音向上看去,然后找到了聲音的主人,發(fā)現(xiàn)他也正看著她。
他有一雙很迷人的眼睛,是那種古典的、不太符合現(xiàn)代審美的丹鳳眼,細細長長的,但并不小,看上去非常有吸引力,耐人尋味。他的眼瞳黑白分明,眼尾稍稍上挑??赡苁且娝蚜说木壒剩难凵穹潘闪讼聛?,稍顯迷離,但仍然有種隱隱的含力感。
她竟被這雙眼睛迷住了,半晌沒有說話。
“你還好嗎?能聽懂我說話嗎?”見她只是盯著他不講話,他剛剛才放松的心情重又緊張起來。是他疏忽了,在這異國他鄉(xiāng),黑頭發(fā)黑眼睛的不一定就是夏陽人啊,會不會是星洲國或是金國人?
可是,星洲語和金語他也不會說呀!這可怎么辦?
就在這時,她低頭看見了自己身上裹著的毛毯,這才發(fā)現(xiàn)她正不著寸縷的裹在里面!
“你,你對我做了什么!你這個壞人!”她突然間力大如牛,一下子把他從身邊推開,他沒有防備,被慣性摔在了地上。
他坐在地上,看著她將自己瑟縮成一團藏進毯子里,正用羞憤交加的眼神狠狠瞪著自己,想起了那部經(jīng)典元雜劇《竇娥冤》。
還好,這下確定了,她會說夏陽語,跟他可以正常交流。
“我什么也沒做!”何其無辜,“我登山的時候,在一片雪地里發(fā)現(xiàn)了你,你當時昏迷不醒,身上都凍僵了,我就把你帶到這里來了!”
聽他這么說,她立刻環(huán)顧四周,這才發(fā)現(xiàn)這里是一間小木屋,屋里的陳設(shè)很簡單,只有一張木桌、一張小床,以及一個壁爐。壁爐里已經(jīng)生了火,屋內(nèi)變得又明亮又暖和。
哦,她想起來了,她背著家里人偷偷跑出來爬山,然后墜落山崖……
“……你救了我是嗎?”她自言自語,隨即又厲聲責(zé)問起他來,“那你干嘛要脫我的衣服!”
“我不脫不行啊!”真是通天之冤、徹地之枉,他覺得自己已經(jīng)說不清楚了,“你的衣服被雪水打濕了,從里到外都濕透了,不脫掉的話,你穿著濕衣服會凍傷的,還會生病。我實在沒轍,只好抱著你躺了一天一夜,把自己的體溫傳給你。幸好你緩過來了……”
看來言情小說里寫的都是真的,真有人用這么老土又惡俗的辦法救人。只是……
“那、那我不是都被你看光了……”她囁嚅著,聲音越來越小,剛剛那副氣勢洶洶的樣子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少女的羞怯。
她感覺自己的臉火辣辣的燒了起來。是被爐火炙烤的原因嗎?
“那也沒辦法啊,人命關(guān)天,救人要緊,哪管得了那么多!”小姑娘想的真多。他不以為意,只顧問著自己感興趣的問題,“感覺還好嗎,頭暈不暈,想不想吃東西?”說了老半天連個謝字都沒對他講,還冤枉他,真是沒心沒肝沒禮貌!
她一個字也聽不進去,心中充滿了絕望和懊悔,滿肚子的火氣和怨恨不知道該向誰發(fā)泄。她想怪他,可又覺得他說的有道理,如果他不這么做,自己恐怕也沒有機會在這里對著他大喊大叫了。
所以,歸根結(jié)底,還是要怪自己任性唄,否則哪會惹出這場禍事來,還被個陌生男人從頭到尾看了個遍!
沒、臉、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