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師(的文稿)啊啊啊啊?。。?!”
那一天,從公爵府窗戶中傳出來的慘叫聲繞梁三尺,久久不散。
那一天,女仆衛(wèi)隊與黑騎士全員出動,為了四十張紛飛的珍貴原稿而奔波不止。
而始作俑者此刻正滿臉無辜地看著依文伊恩,小聲地道歉道:“對不起……”
此刻房間內的窗戶已經被關上,依文伊恩看著滿地的文稿愁眉不展:“不,這是我忘了把原稿收起來的錯……”
如果當初把原稿搬進房間的時候,他立馬把原稿擱起來,就沒有今天這種事了。而且說實話,如果換作他的話,看到床頭上,有一大摞似乎被人遺忘了(實際上確實是被遺忘了)的原稿擱了一個多星期的話,也會忍不住趁四下無人的時候,拆開翻看翻看——因為他有閱讀癖嘛。
“不過即便如此……”然而依文伊恩依然有種怒火升騰的感覺,“你把窗戶開著就把原稿擺了一地……這也太不小心了吧?!”
“對不起……”愛黛希爾立即又道歉了一次,“我沒想到……我原本的臥室比現(xiàn)在的大得多……”
“……”依文伊恩捂住了額頭,所以怨我咯?
實際上身為南嶺公爵之子,依文伊恩是銀玫瑰家的四名家族成員中,臥室最小的一個,公爵府并非無法提供寬敞的臥室,但是以依文伊恩自己那吊絲習性而言,從床頭到書桌有十幾米那樣大的超大型臥室實在是有些傷不起……
不過既然事件已經發(fā)生,再懊惱后悔也于事無補,在通知艾歐菲塔去全城搜捕失散的稿件后。返回來的依文伊恩嘆著氣走回房間。看著此時依然戴著眼鏡,跪坐在地上的愛黛希爾,語氣依然有些不虞:“不過看書居然坐在地上攤開了看……你以為你是歌特偵探維多利亞嗎你……以前在新龍歌城的時候,你也是這樣看書嗎?”
雖然從依文伊恩的反應,知道自己做錯了事,不過此時的愛黛希爾還并未意識到自己床頭上那些被擱置了一周多的文稿的真正價值所在。她依然坐在地上,整理著被風吹亂的紙張,聽到依文伊恩這樣問自己,不禁推了推鼻梁上小巧的金絲眼鏡:“我讀書時喜歡坐在床上,把書冊攤開在被子上看……那樣會有一種能安下心來的感覺……”
“而且,我的眼睛不太好,如果離得太近的話,會看不清楚。”
“遠視嗎……”依文伊恩下意識地點了點頭,遠視在長生種中不算罕見,很多擅于弓術、射擊或者飛翔的種族中,很多人都會出現(xiàn)這種天生疾病,龍歌一族就屬于后者。
不過他突然意識到:“那副眼鏡……”
面對依文伊恩的遲疑,愛黛希爾率先點了點頭:“沒錯,是五年前,閣下送給父皇的那兩副之一。”
“嗯。”依文伊恩點了點頭,龍歌一族的小公主眼睛有些不太好使,這在南嶺不算什么秘密,當年他派出使節(jié),與南嶺舊王室通商和談,為了投其所好,將兩幅手工打制的矯正眼鏡贈予尤利西斯,一副給他,另一幅就是給他的小女兒,也就是眼前的這位愛黛希爾公主的。
只是依文伊恩沒想到,她居然把這副眼鏡帶回了南嶺,而且看得出,眼鏡的主人對它的保養(yǎng)也很好,宛如嶄新的一般。
“這副眼鏡只是稍微修正了一下你的視力,既然已經來到南嶺了,那么下次抽空配個更合適的吧。”依文伊恩淡淡地交待著。
“嗯?!睈埙煜栆草p輕地點了點頭,然后低下頭,繼續(xù)整理散亂的文稿。
艾歐菲塔帶著女仆衛(wèi)隊出去了,短時間是回不來了,依文伊恩看愛黛希爾俯身忙碌,也不怎么好意思就自己一個人閑著,便蹲下身體,一起整理起稿件。不過他拾起一張稿紙,看了看,突然又意識到一個問題。
“……這一下……連總共丟了幾張都沒法弄清楚了?!彼乱庾R地嘀咕了一聲。
每一卷原稿都只是簡單地用書夾夾住了,具體每卷有多少張,依文伊恩這九年來,倒是真沒有認真地數過。不過前二十卷還好,雖然他沒有數過,但是總歸是全部翻看過幾遍,按照前后頁的上下文,有什么缺頁漏頁,他還能憑借著印象估計出來。
然而后十卷就麻煩……
那十卷文稿寫了什么無人能懂,順序都沒有排過,鴉之金鎖當年整理出來是什么樣的順序,放到現(xiàn)在,就是什么順序,一旦中間有什么缺頁漏頁……看不懂就是看不懂,神仙來了都不知道究竟丟了幾張。
而依文伊恩之所以會想到這點,就是因為他手上拿著的,便是一頁“天書”。
“通過前后文的對比,總是會有辦法的。”而愛黛希爾并沒有理解依文伊恩抱怨中所隱含的臺詞,她抬起頭來,那雙漂亮的金色龍瞳在陽光下折射出綺麗的光澤。
她伸手捋了一下鬢發(fā),將長長的發(fā)絲捋到耳朵上方,露出了小巧紅潤,耳尖稍稍有些尖銳的耳朵。
“看不懂的話……”依文伊恩拾起了一張又一張的文稿,下意識地回答道。
因為有些灰心喪氣,所以每拾起一張,他只是草草一掃,便疊到一起,回答也非常漫不經心。
只是在收拾文稿的時候,雖然他很漫不經心,但是有種奇怪的感覺,卻一直在他的心頭漸漸堆積起來,直到他隨口說出那句“看不懂的話”的時候……
他突然愣住了。
不對……
那里非常不對……
依文伊恩總覺得有一個非常重要的點,被他忽略掉了。
他咽下了已經滾到舌尖底下的話語,愣愣地看著臂彎里的紙稿呆滯了一下。
“!”
看著如同天書一樣的文字,依文伊恩突然有種醍醐灌頂的感覺,他連忙翻看起手中已經拾起來的文稿。
一頁天書。
一頁天書…
一頁天書……
天書天書天書天書天書天書……
他把手中的紙稿翻得“啪啦啪啦”的,然后最后他已經忍不住猛地站了起來。
看著地上散亂著,已經所剩不多的紙張,依文伊恩猛然吸了口氣——
“愛黛希爾……”依文伊恩就像是那位看到了睡美人的王子殿下,用輕輕的語氣,向愛黛希爾詢問著,似乎就像是害怕驚擾了某人的美夢與幻象,“能不能問你,原稿原本都是已經整理好順序,用書夾裝訂好了的,你為什么要把它們重新拆開弄得滿地都是呢?”
正低著頭整理的龍公主,正在把手邊的原稿整齊地壘成了十摞,此時聽到依文伊恩的話,她不禁抬起頭來——
“整理好順序?那不是只有前20卷嗎?后面十卷的順序全是亂的,而且有些就連卷與卷之間都錯頁了啊……所以我才會想要全拆開整理一下……”
依文伊恩重重地舒出了胸中的那口長氣,他小心翼翼地把手中的紙稿放到的地上。
然后沖過去,在少女的驚呼聲中,一把把她抱了起來。
“愛黛希爾!”依文伊恩用力地親吻著少女羞紅的面容,“你就是我的天使!”
愛黛希爾下意識地,揮動手筆:“啪!”
有誰算過,這是依文伊恩第幾次挨耳光了?
。
“唔……唔唔……”愛黛希爾低著頭,翻看著艾歐菲塔遞給她的紙稿,“一頁不少,全在這里了?!?p> 她抬起頭看向女仆長的時候,臉頰上的紅潮依然還有小半沒有褪去。
“哈哈哈哈……”依文伊恩臉上還留著巴掌印,但是他看著愛黛希爾與她身邊已經整理出來的文稿還是忍不住地傻笑,“屆時老夫神功大成,就是爾等的死期!”
愛黛希爾與艾歐菲塔咬耳朵。
“伊恩閣下怎么了?”
“別管他,每月都會有幾天?!卑瑲W菲塔的神色很平靜。
“哦!”愛黛希爾神色恍然,“原來男人也會有那種日子?。 ?p> “咳咳!”依文伊恩回過神來,用力咳嗽了兩聲,看向滿臉古怪地看著自己的愛黛希爾。
‘愛黛希爾小姐?!币牢囊炼鞯纳裆苷J真,或許他之前從來沒有用那么認真的神色看過愛黛希爾。
“嗯?”愛黛希爾有些心不在焉,她有些餓了,她看到艾歐菲塔轉身去沖香草茶去了,濃郁的茶香讓她心中不禁有些雀躍。
“我有一事相求。”依文伊恩說。
“嗯……”愛黛希爾的眼睛偷偷地瞄向依文伊恩背后的艾歐菲塔,艾歐菲塔的泡茶功夫很好呢,上回香草茶里加了薄荷與桔梗,這回會加什么特別的佐料呢?
依文伊恩低下頭:“……這事事關整個南嶺……無論是長生種還是短生種……甚至包括帝國……都可能因為你的回答,而走向兩種截然相反的未來……”
“唔唔……”愛黛希爾露出有些幸福的表情,她輕輕地嗅了嗅,是銀玫瑰的香味,是應季花茶嗎?只有在白薔薇城才能開花的銀玫瑰還從來沒有喝過,好期待啊,那清麗的香味。
愛黛希爾整個魂兒都被香草茶的味道給勾走了,依文伊恩的話只是斷斷續(xù)續(xù)地進入了她的腦袋。
但是即便如此,亦已經足夠她理解依文伊恩的意思了。
“客套話就不用多說了,依文伊恩大人。”把魂兒強行從香草茶的濃郁香氣中抽回來,愛黛希爾臉上帶著平靜的表情,看向依文伊恩,“請直接說出你的請求吧?!?p> 依文伊恩看著愛黛希爾澄凈冷靜,絲毫沒有被自己那一番游說所打動的少女,突然意識到,自己剛才的那些口水,對于這位自小就在皇帝身邊長大的少女而言,似乎沒有任何意義。
跟圣騎士小姐不同,愛黛希爾有著自己的信仰與理性,縱使依文伊恩說得再天花亂墜,都不會影響到她真正的判斷——身為南嶺王室的后裔,愛黛希爾為南嶺而活,為南嶺的子民而活,此刻在依文伊恩面前端坐著的這位身材嬌小的少女,正以這樣的眼神,這樣的氣勢的,這樣的態(tài)度,這樣告訴著依文伊恩。
那是南嶺皇室的魂魄,那是龍歌血脈的延展,那是南嶺大地的延展,那是名為愛黛希爾,實為南嶺王室末代女皇的龍歌王朝的化身……
那暗金色的長發(fā),那金色的豎瞳,此刻就是化身如此,端坐在一桌之隔的小小圓桌后,堂堂正正地看著依文伊恩,任何花言巧語,虛言妄論都將在這人的面前化作粉屑。
所以無須多言,直接告訴你真實的意圖吧……
銀玫瑰的子裔啊……
依文伊恩的額角滑下一絲冷汗,他猛然意識到,在氣勢上,他居然被自己一直輕視的這位龍歌公主給壓制了。
這……就是龍歌嗎……南嶺千百年來的唯一真皇,龍神的契約者的氣勢……
“……”已經準備好了的話語在依文伊恩的喉頭滾動了兩圈,已經被他全盤推翻。
“成為我的輔佐官吧,愛黛希爾?!币牢囊炼骰謴土死潇o,靜靜地看著愛黛希爾。
藏在那雙平淡的黑色雙瞳中的某種東西,終于揭去偽裝,展露了出來某種銳利,冰冷的東西——
一如那純銀色的薔薇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