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有之事將來必有,易行之事將來必行,人世間本無新事。所以身患絕癥,或許有人可以奇跡般恢復,但是絕大多數(shù)之人,還是老老實實地重新去上了次奈何橋。
否則,絕癥也就不叫絕癥了。
不過蘇佐不甘心,作為一位兼精心理學與生物醫(yī)學的高級電氣工程師,他固然明白這個道理,卻不甘寒窗苦讀十數(shù)年,最終卻只換來了個籍籍無名地在這個世界上死去的孤獨死法。
相對于病魔而言,人類的存在無疑是相當渺小的,但是即使是最微弱的掙扎,作為知道人生了無希望之后的最后拼搏,蘇佐還是義無反顧地去做了。
辭職,重新面試,憑借著雙碩士與電氣自動化博士學位,蘇佐將無數(shù)競爭者踩到腳下,進入了世界級醫(yī)療器械開發(fā)公司“White_Jade”,并在短短的數(shù)年間,從普通研發(fā)工程師,一步步躍居至開發(fā)組數(shù)名研發(fā)核心工程師之首。并最終趕在他的病情完全惡化之前,將最新式的腦電多維成像掃描儀——被命名為VBT的大型腦成像儀給研制了出來。
當VBT剪彩的那一天真的到來,蘇佐已經(jīng)虛弱到連站都無法從輪椅上站起來,當他在無數(shù)的媒體記者與閃光燈的包圍下,接過公司首席執(zhí)政官手中的VBT研發(fā)證書與獎狀的時候,突然意識到,在不知不覺中,他已經(jīng)在這個世界上留下了堪稱濃墨重彩的一筆。
帶著這樣的覺悟與滿足感,頒獎儀式三個月后,VBT腦電多維成像掃描儀的第一工程師,蘇佐,被發(fā)現(xiàn)自殺于自己的公寓中。
。
然而,為外人不得而知的是,自殺,原本早在數(shù)年前,在蘇佐得知自己身患絕癥的時候,就已經(jīng)被計劃好了。
因為自殺的方式利用上了VBT,所以蘇佐可以想象得到,自己死后,公司一定想方設法打通了媒體與官方的關系,把他的死亡細節(jié)給隱瞞了下來。
“資本主義社會啊……”蘇佐不由得感慨了一下自由國度的腐朽,然后有些好奇自己現(xiàn)在的情況,“我現(xiàn)在還有意識……那么這樣說的話……難不成我居然真的成功了嗎?”
按照多年的習慣,蘇佐首先思考著計劃失敗的可能性。
在他的記憶里,最后的那三個月的每一天都是如此地歷歷在目。從一開始收到VBT原型機與射電雷達后,因為計劃進入最終階段而無法自抑的振奮與欣喜;再到拖著已經(jīng)收到了病危通知的身體,按照事先設計好的圖紙,一步步地對原型機與射電雷達進行改造,過程中那惴惴不安,焦慮不已,生怕功虧一簣的心情;以及最終到計劃終于要實施最后一步時,通過衛(wèi)星電話,跟大洋彼岸的父母與妹妹,報最后一次平安,那幾近心碎的酸澀痛楚。
隨著回想,幾乎每一個細節(jié)都能活靈活現(xiàn)地在腦海中重新勾勒了出來。
包括最后的那一段自殺的記憶——
碎碎念著,感謝著黨,感謝著祖國,感謝著父母,感謝著妹妹,感謝著前女友與網(wǎng)絡上的那些死黨,感謝著公司里的上司與同事,蹣跚地爬上了名為掃描臺的地獄快車,每秒億萬次的高頻射線與微波從掃描端中放射出來,蘇佐看著自己的視網(wǎng)膜開始起火,隨之失去了全部的意識。
如果沒有意外的話,蘇佐原本的大腦,應該已經(jīng)變成了焦炭了才對。
那么這樣說的話,自己成功了?
因為從邏輯上想,這個計劃最初所追求的結(jié)果太過異想天開,所以當腦袋中閃過這句話時,蘇佐一時間還有些不太敢相信。
但是,隨后,他突然覺得自己有種超想低下頭,捂著臉狂笑上他一百分鐘的沖動!
成功了?成功了?!成功了……居然成功了!?
這怎么可能!
那種異想天開的計劃,怎么可能成功?。?p> 蘇佐覺得自己笑得幾乎都快哭出來了。
那種與其說是天才,不如說是瘋子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才會想出來,并一步步地認真去執(zhí)行的計劃……怎么可能會成功??!
通過VBT腦電成像掃描儀,將高頻電磁射線掃描下來的腦電建模數(shù)據(jù)轉(zhuǎn)化為電頻信號,用改造后的超大功率射電雷達發(fā)射向星空深處,如果運氣好,被某個具有超地球文明科技的外星文明捕捉到的話,他很可能會以“意識克隆”的方式,重新復活在宇宙某個遠離地球數(shù)百萬光年與數(shù)百萬年的地方。
但是這種計劃……怎么可能會實現(xiàn)……
先不說射電信號的衰減與信號解碼問題,光是想要用一束單方向的射電雷達,在宇宙深處尋找一個連地球文明本身都無法理解的超科學外星文明本身,都無疑是一種“極限賭博”。
這已經(jīng)不是中大獎,被雷劈,或者被流星砸可以相媲美的概率了。
那么這樣說的話……自己果然還是失敗了吧……
蘇佐的情緒逐漸回歸低沉,嚴格來說,他不是一個悲觀的人,否則也不會在身患絕癥的情況下,跟全身都在緩慢衰竭的臟器做拼搏,去實現(xiàn)一個近乎不可能成功的計劃了。
但是作為一個工程師,他遠比他的心理學與物理學導師更為現(xiàn)實。
他知道,什么叫“只能停留在紙面概念上的理論”。
之所以像是瘋子一樣,不顧一切地去實施這個瘋狂的計劃,說白了也只是身為唯物主義者,對于“死亡”這種未知的恐懼。
每一個唯物流派的心理學家都清楚地知道,“死亡”其實并不可怕,因為死亡只是結(jié)束,死亡對于死者本身而言毫無意義。但是無論是誰,都恐懼“未知”,即使死后不會恐懼,但是死前依舊會恐懼。
所以人們需要一種精神寄托,來讓自己坦然地去面對死亡。
哪怕它是如此的可笑。
重新提起精神,蘇佐開始思考起其他的可能,像是現(xiàn)在這樣,五感全部是零,而身體也完全無法感覺到的情況,在醫(yī)學上考慮,似乎只有一種合適的選擇——
那就是植物人。
不過似乎情況也有些不對,雖然沒有真正從事臨床醫(yī)學的經(jīng)歷,但是從少數(shù)的幾例植物化復蘇者的自白看來,在植物人狀態(tài)下,患者雖然會隨著情況的好轉(zhuǎn),逐漸對外界產(chǎn)生一定的意識認識,但是像是蘇佐他這樣,意識跟清醒時毫無兩樣的情況,就幾乎沒有了。
就在蘇佐這樣疑惑的時候,突然有種難以明述的感覺襲上他的心頭,不知道為什么,他突然就是意識到——
有什么事要發(fā)生了……
然后他便重新失去了意識。
。
痛!簡直無法忍受的痛!
全身都在痛!但是最痛的地方是幾乎像是被撕成了兩半的大腦。
痛苦的吶喊在喉嚨間化作無力的嘶鳴,口中被塞住的布條讓聲音無法成型。
掙扎!拼命地掙扎!想要捂住近乎炸裂的頭腦。
但是身上緊緊束縛著他的繩索,卻讓他連這點簡單動作都無法做到。
在近乎被整個粉碎掉的意識中,勉強殘留著最后的清明。視線被黑色的布匹所蒙住,但是耳朵卻沒有妨礙地可以聽到進入耳中的話語。
“看這個反應……又失敗了?!?p> “看得出來原因么?”
“排斥反應,原本認為這倆個靈魂的契合度已經(jīng)足夠高,并且宿主選擇了對法術高親和力的兒童,卻依然失敗了?!?p> “法術結(jié)構(gòu)在干涉過程中發(fā)生了崩解?!?p> “魂體的穩(wěn)定性受到了影響。”
“偉大的吾主不可能滿意這樣的結(jié)果。”
“““不過沒關系?!薄薄?p> “不過沒關系,吾等走在吾主所預言的正確之道上,吾主于此世間的降臨,注定成為命運……”
“““重新實驗?!薄薄?p> “重新實驗,吾等所追求的,是吾主完全的降臨,這種半融合的殘渣,還是快點處理掉……”
到此,被壓迫到了極限的神經(jīng),就此繃斷。
。
劇烈的顛簸中,神志迷迷糊糊地,在意識的黑暗中搖曳著。
隨著身體的搖擺,細微的聲音也隨著搖曳,緩緩地滲入了耳中。
木軸不斷轉(zhuǎn)動的吱嘎聲,兩個從沒聽過的聲音的對話,在半昏厥中,下意識地記錄了下來。
“老大,好像有個小子還活著?”
“居然還有活著的?這不可能……”
“……”
“嘖……好像還真是活著的……那群黑袍子吃錯藥了么?居然留了個活口?!?p> “真麻煩……老大,該怎么處理這小子?掐死了跟其他尸體一起埋了?”
“……不,那群活死人從沒在意過實驗品的死活,把他賣給鴉之金鎖的伽爾特好了,看他白白凈凈的,聽說上層區(qū)的貴族老爺們就好這口,說不準能賣個好價錢。”
“但是老大……從黑袍子那些家伙手里出來的人,沒死基本上也瘋了,鴉之金鎖不一定會要……”
“蠢貨!你就不知道派納蘭去么?!那小子剛開始跟我們混,鴉之金鎖的那群人販子八成還不知道,讓納蘭趁這小子還昏著的時候賣給他們,如果出了問題,給他們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對給黑袍子干活的我們抱怨什么。”
“哦!老大英明!”
“廢話!要不然怎么你是小弟,而我是老大呢!”
身下的馬車搖搖晃晃,隨著聲音的沉寂與顛簸,疲憊的身體逐漸重新昏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