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過崖所在峰頭并不高偉,只是地處山脈深處周遭卻一片低矮空蕩,所以顯得有些突兀奇險,更兼山上怪石嶙峋奇木橫生,又終年罕有人跡,是以蕭索幽寂與整個道清山脈其他地方大不相同。
日光初照,山間云氣飄散消隱。陸正緩緩從這崖峰的幽禁之所走了出來,雙足在洞口不遠(yuǎn)處下意識的停了一下,然后伸出左手順勢輕撫一旁矗立不知歲月幾何的方形巨石,手指沿巨石刻痕一一劃過,將那幾個遒勁大字輕聲念了出來
“明空洞……”
“思過崖上明空洞,悔盡不該方可出……明倒是不明,空卻是夠空……”陸正口中呢喃,臉上陰霾浮現(xiàn)但很快又一掃而空。他如往常一般先是嘆息幾聲隨后便打著哈欠伸個懶腰恢復(fù)正常,一邊晃動著腦袋一邊用力跺跺腳下的崖坪。
來此十余日,陸正終于漸漸接受了這殘酷事實,可饒是他問道心切,但也難以在這思過崖提起修煉的勁頭,這段時日除了在明空洞內(nèi)外收拾折騰,竟是沒有堅持打坐過一個時辰,而丈天七交予他的幾份玉簡更是不曾有過觸碰,倒是方大同暗中教授的幾套古怪鍛體動作他還每日閑來無事練著玩玩。
一套簡單的基本動作做完,陸正身上筋骨已經(jīng)舒展開來,他背著雙手開始在動遷長寬數(shù)十步的崖坪上踱步游走。崖坪一切如常毫無變化,只是在靠近崖頭石階的附近有一道清晰痕跡蔓延擴(kuò)散??粗@道幾乎包圍了崖坪的刻痕,陸正不由垂頭喪氣頹然嘆息,不過還好沒有像前幾日那般去隨便觸碰那道痕跡下所隱藏的強大禁制。
天光尚早,一夜久睡又精神飽滿,但可惜偏偏無聊到無事可做的地步。陸正心中一陣哀嘆,臉上滿是煩悶無奈,思忖間他終于決定開始認(rèn)真修行。別了外面這片晴朗世界返回有些陰暗超市的巨大洞穴,陸正很不情愿的盤膝坐在石床之上,掃一眼寬敞無比卻又空蕩到滲人地步的明空洞,他忍不住向著背后的石壁挪了挪屁股。
吐息納氣,坐如磐石,陸正終于正式開始了曾經(jīng)期盼已久的修煉生涯。
“通玄長生經(jīng)”是道清派萬法之根本,門中諸般神通術(shù)法、奧妙仙訣皆是以此為根基才能得以施展。此修真妙法分有三大境界,分別為玉玄、上玄、太玄三境,雖然是門中根基功法,但許多弟子終其一生也不過就是玉玄境界——玉玄十三層,愈練愈艱辛;上玄境也分十三層,只是自道清創(chuàng)派萬數(shù)年來能到此境界者著實不多,凡能成功者無一不是資質(zhì)上佳或者機緣深厚,且個個都是門中風(fēng)云人物,能夠在道清歷史上留下濃重墨彩,有言云:“上玄大境如登天,步履維艱寸難行”,修真艱難不外如是!上玄境之上便是縹緲傳奇的太玄境界,道清傳承萬余年,能夠擁有此等修為者尚不足雙手之?dāng)?shù)。當(dāng)今道清門中,也無一人能有這等驚天道行,即便是道清第一人丈天七也不過還在上玄境徘徊。
陸正在入門試煉時便通過孟紹文得以暗中修習(xí)通玄長生經(jīng),可之前畢竟是根骨筋脈受損嚴(yán)重,資質(zhì)低劣不堪,是以至今不曾突破玉玄第一層。此時盤膝打坐,暗運仙訣,周遭無數(shù)靈氣匯聚如光點星河般緩緩涌入他的體內(nèi)。思過崖雖說是禁足發(fā)配之所,但靈氣濃郁程度卻不弱于道清七脈任何山頭,就在這靈氣充沛的幽靜之地,陸正開始了他的孤獨修煉之旅。
修真無歲月,洞中一夢數(shù)十年!
一月時間眨眼而過。陸正每日打坐修煉,餓了便吞服備好的“辟谷丹”充饑,渴了就飲一杯洞澗的山泉,雖然孤單寂寥,但也漸漸習(xí)慣了許多。這一日清晨他起了個大早,先看罷日出景觀然后在崖坪上繼續(xù)活動筋骨做那幾式基本煉體動作,看似與往日一樣舉止,但臉上隱有不安焦慮,目光更是不斷飄向石階方向。筋骨舒展,身體輕快,陸正瞧著太陽已經(jīng)升了起來卻仍不見有人上這思過崖來,一時心中忐忑,轉(zhuǎn)身便回了明空洞直奔到一處石壁前蹲下開始數(shù)著自己留下的道道痕跡。
“一、二、三、四……三十!”陸正一連數(shù)了幾遍,確定今日正是探訪時間無疑,但洞外半點動靜沒有,他不覺沮喪了幾分。目光游離間,已經(jīng)從他自己刻下的痕跡飄到了別的地方。順著這面石壁向周圍擴(kuò)散開去,只見偌大洞窟的四面環(huán)形石壁上居然都被各種刻劃鋪的滿滿——道清傳承萬余載,明空思過何其多!歲月侵蝕,卻難以抹掉這一座仙靈守護(hù)的洞府痕跡。遙想多年以前,無數(shù)前輩師祖同樣被關(guān)此處,少則三五年,多則數(shù)十年,同樣寂寥發(fā)狂孤悶難當(dāng),于是有用刻痕記錄時日者,亦有大手一揮留下潦草狂書宣泄憤懣,還有一心修煉者刻下修習(xí)心得供后人瞻仰??傊?,這一片密密麻麻的痕跡,當(dāng)真算得上是道清各代弟子手筆之大集錦!
“比起關(guān)了幾十年的門中前輩,我已經(jīng)很幸運了……”陸正如是作想,心中頓時有舒暢了一些。
“陸正!快出來!我來看你啦!”一道尖銳高呼突然從外面?zhèn)髁诉M(jìn)來,正在沉思的陸正猛的清醒過來,身軀一震,面上神情瞬息變幻,激動興奮浮了上來,他一下站起身來,蹌蹌踉踉向外奔去。
“孟師兄?!”
“哈哈,小師弟!”
目光所及,只見崖坪邊緣的石階處正站立著兩道人影,當(dāng)先一人身材肥碩,不是孟紹文又是何人?陸正一個歡呼,直接撲了過去,孟紹文大笑著將他接住,正在久別重逢的喜悅中,孟紹文身后忽然傳來一道清冷的聲音:“孟師弟,你有一個時辰的時間在此滯留,時間一到我就過來帶你離開……記住,你只能在崖坪上活動,不準(zhǔn)進(jìn)入明空洞!”
陸正從孟紹文懷中墜到地面,側(cè)身看去,只見孟紹文身后跟著一名身著執(zhí)法殿服飾的弟子。仔細(xì)一看,他立即認(rèn)出眼前這位就是一個月前曾經(jīng)帶著自己走上思過崖的那位執(zhí)法殿巡山師兄。
相隔經(jīng)月,孟紹文初見陸正,瞧著他精神尚好自己心中立即安穩(wěn)不少,臉上笑容一時間也陽光起來。他轉(zhuǎn)身對著那位師兄揖首道:“師兄放心,我省得!”
面龐上神情一直未變的執(zhí)法殿師兄點了點頭沒再說話,一個轉(zhuǎn)身便徑直向下走去。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石階拐角,陸正才赫然注意到原來那道盤亙在石階前的禁制居然消失了。
“來來來,快看看我給你帶的東西!”孟紹文摸摸陸正的腦袋,嬉笑著從腰間儲物袋中取出一個巨大食盒。盒蓋未開,陸正卻已經(jīng)雙目發(fā)光喉頭聳動。
“……辟谷丹雖然可免饑餓,但吃多了實在太淡的慌……我猜你小子嘴巴都快沒味覺了吧?哈哈!”孟紹文邊說邊找了處平坦干凈的空處將大小十余個餐碟從食盒中取出,自己和陸正雙雙坐在地上,說話間又遞上了一雙筷子,“……七師兄親手做的啊,雖然沒有你做的好,可你現(xiàn)在估計饞的都說不出毛病了……喂喂,你吃慢點,沒人搶!這還有酒呢……”
陸正狼吞虎咽風(fēng)卷殘云,聽著孟紹文念叨,心中感動萬分,嘴上去沒有停頓了片刻,只是眼眶忽然發(fā)紅,兩汪眼淚被硬生生憋了回去。
“嗝……呃……”吃到酣處,陸正順手接過孟紹文遞來的一杯仙釀,一仰頭便灌了下去。酒入口中香甜膩,一落腹中焚如火,辛辣之感反沖上來,腦袋都產(chǎn)生了陣陣刺激的眩暈,一時間,陸正竟然很是滿足的哼出了聲音:“……好,好酒!妙極……”
“哈哈,瞧你這樣子,真像是被憋壞了??!”孟紹文在一旁打趣,見他吃了六七分飽又給斟了杯酒遞過去,問道:“這一個月過的如何呀?”
“唔,還好還好……”陸正抬起頭來,努力將口中食物吞咽下去,諂媚笑道:“其他都好,就是太想念各位師兄了……當(dāng)然,只要還是師兄你……”
“噗!”孟紹文剛給自己倒了杯酒,恰入口中立即又噴了出來,手忙腳亂擦拭間憤憤道:“想我?馬屁……我可不是怡霞峰的洛紫曦!”
陸正神色一變,“這……難道門中流言蜚語還未止息?”
“哼,道清千年第一人……這個名頭,比師父他老人家還多了兩個字!你自己說說,就沖這個名號大家不得好好挖掘內(nèi)里情形?”孟紹文沒好氣道:“不過這件事情畢竟涉及到那個東西,門中執(zhí)法殿已經(jīng)下了律令,再有傳播宣揚此事者,罰苦力十年!”
“嘶……”陸正一滯,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
“……董璇師妹也被貞穎師叔禁足,六年后的七脈會武開始之前,她都不得離開怡霞峰半步!”孟紹文傷感不已,陸正卻冷汗涔涔,將位置悄悄向后挪了挪。
“還有那個洛師妹……對,就是洛紫曦,她本來極受寵愛,可居然也被約束在了怡霞峰……她也算是當(dāng)事人,這次受累不小啊……”孟紹文絮絮叨叨說個不停,陸正的身子卻陡然僵在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