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詭異模擬:我的詞條奇奇怪怪

071 宿主(完)

  我在那群人的威脅和叫囂聲中逃跑。

  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只是沿著黑色卵石的街道向前沖。我跑過租戶區(qū)和角落的商鋪,經過兩個踩高蹺的煉金苦工,和一個彈簧商人。

  我全速通過樓梯和轉角。我飛奔越過一座小橋,腳下的鞋跟發(fā)出金屬碰撞的聲音,這時我在街邊攤販旁聞到了一股半熟悉的氣味。我藏在一個無人的攤床后面,深吸一口。

  這股味道牽引著一大段記憶從混沌之海中像是氣泡一般上浮,冒出水面。

  在腦海中的遙遠角落,我記得這股味——我記得自己來過這里……和媽媽一起。她會給我兩枚銅圈,讓我去找買粥的嬸嬸,然后我會帶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粥回家。

  家。想到這里我的雙眼開始盈溢。家,在那里我可以躲藏,可以休息,可以安心。

  家就在不遠處!

  這一次,我?guī)е鴽Q心奔跑。沿著巖壁爬上三段石階,經過破舊的溫室,然后貼著工坊林,經過兩條街。

  我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站在了曾經的家門口。

  一座焦黑的殘骸,早已被人遺棄。

  我的頭腦試圖處理這一切。這里曾是我的家(不對,不是)。我和媽媽和哥哥一起住在這里(不對,沒有)。她把墻刷成了黃色,說這是流動的陽光(我從沒來過)。

  我小心地沿著彎曲的樓梯向上走,無數次暴風雨已經浸透的木板。樓梯扶手的觸感很熟悉(陌生)。

  我推開殘破的門,眼前的景象開始模糊。回憶中快樂明媚的微笑與現實中過火的殘骸對撞到一起。我的兩張臉上都留下淚水。這里曾發(fā)生過可怕的事,而我卻想不起來。

  通往里屋的門早已脫軸倒下,屋頂也已塌陷,但我的眼睛被吸引到左側的角落,那曾是我睡覺的地方——一張被煙熏黑的小床擺在那。我走近了一些,終于,我看到了床邊墻上刻著的名字:

  “帕洛?!?p>  是我。我是哈德里——不對,我是帕洛。

  被稱為腦袋的地方泛起一潮又一潮的陣痛,我捂著頭竭盡全力試圖理清這一切。

  這兩個都是曾經的我,但曾經在這里生活的那個我,是帕洛。哈德里的母親因難產而死,但帕洛是被媽媽養(yǎng)大的。

  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一場事故?一場襲擊?媽媽惹了不該惹的底城黑幫?還是……還是我不小心惹了禍?

  媽媽的桌子已經被雨水泡爛了,但朽木之中有一樣反光的東西。她的手持小鏡子。鏡面碎裂了,可能是失火的時候被燒的。我把鏡子撿起來。

  當我還是哈德里的時候,我根本不敢看自己被那個纏繃帶的人變成了什么樣,但那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了。我已經變得如此不同,我必須看看自己。

  我照鏡子。

  鏡子里的是噩夢。

  一個遍體鱗傷、雙目失明的人站在那里,兩條小臂纏繞著、穿插著發(fā)綠光的管線。一條惡心的寄生蟲掛在他后背上,兩只枯瘦的手繞住他的脖子,如同注射器針頭般的長牙還露在外面。它干枯的雙腿無力地下垂。一雙充血的大眼睛從那個人的肩膀后面偷瞄,眼前的恐怖景象讓它瞪大雙眼。

  我感到一陣惡心。

  我放下了鏡子,兩只最大的手想把寄生蟲扯下來。

  我可怕至極。(我現在聰明了?。┪抑皇且粋€失敗的實驗產物。(我變得更優(yōu)秀了?。┯肋h都不可能有人愛我。(我愛這個新的我?。┪覍⒂肋h孤獨。(我不想孤獨!)

  孤獨。我太孤獨了。

  兩輩子的苦澀孤獨向我襲來,我仰起頭對天嗥叫,細細聽起隱約像是狼嚎叫的聲音。

  這不是人能忍受的感覺。沒人能感覺得到。

  我叫出雙份的失落,共同的失落。我叫出對自己的同情,彼此深切的失落。

  在祖安上空,我聽到了其他嗥叫聲——來自動物、人類、還有半人半獸的生物。說起來很矛盾,但這一刻,他們在共同宣告他們的孤獨。

  我雙膝跪地,雙腳無力地掃在身后的地板上。

  我會活下去。不以帕洛或者哈德里的身份。不以破壞者或思考者的身份。我同時身為他們兩個,或者他們四個,或許還有更多的人。

  這樣的我更優(yōu)秀。

  我從墻上撕下一條燒毀一半的窗簾,披在肩上,小心不遮住視線。

  我的回憶太奇怪了,太復雜了,太令人困惑了。我不能留在這里。我走到門外,走下臺階,心里想著像我這樣的怪物能到哪去。

  “咔噠。”身形在這一刻猛然滯住,因為我又聽到了,那奇怪的、令人熟悉的齒輪轉動聲。

  “雖然遭遇了,或者應該說是恰恰因為經歷了意外的、爆炸性的復雜事件,第一階段宿主實驗終于完成了?!蹦莻€惡魔一樣的瘦高男人又出現了。

  “咔噠。”我分不清,這個聲音到底是來自于我,還是來自于他。

  我僵住了。囚禁我的人就站在房子門前的狹窄街道上,一支氣動麻醉槍瞄著我。他皮帶上的藥瓶碰撞著發(fā)出惡毒的響動,里面裝著未知的液體(燒灼感?。?,他身后的背包可能還準備了更多可怕的物件。

  他把我變成了這個樣子。

  我能感受到胸膛里怒火洶涌,我的兩顆心臟敲打著彼此,中間只隔著幾根肋骨。我本能地向他邁進一步。

  “別想太多!”他發(fā)出警告,同時不屑地把麻醉槍瞄向一旁,扣動扳機,插中一只巨大的鉻綠色甲蟲。

  我驚恐地看到,麻醉鏢里的液體注入甲蟲的身體,幾乎立刻就把它溶解了,它發(fā)出的叫聲在我四只耳朵里響亮異常。

  他的槍已經重新裝好了彈藥,再次瞄準了我。我舉起了兩只手。

  “咔噠?!饼X輪嵌合的聲音在附近響起,這次我聽清楚了,好像是我身上發(fā)出來的,我身上有什么東西。

  “接下來的問題請思考者個體回答。需要立刻作答,否則我將施加激勵性壓力?!?p>  “什么?”

  “安靜。第一個問題:你的全名是什么?”

  麻醉槍絲毫沒有動搖,他細長、骯臟的手指懸停在錄音設備的按鈕上。

  “哈德里?斯比爾韋澤”我環(huán)顧四周尋找出路。躲藏的地方。任何機會。

  “很好。下一個問題。你父親的名字是什么?”

  我父親?我不知道我——等等,不對,我的確有父親。我在他病情加重的時候照顧過他。他名叫……他名叫……

  “抓緊時間。回答問題!”纏著繃帶的人用命令的口吻說。

  “阿爾馮!阿爾馮?斯比爾韋澤!”我說話的口吻不知為何顯得很放松。很絕望。

  “哼。再快點。你住在哪?你從事什么職業(yè)?我們在學院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說我叫什么?”

  “這!我住在這——不對,等等。我……我不住……四五幺!污水坑巷四五幺房間!職業(yè)?我……我是賭場打手?我記不……記不清了。太久以前了!”我在流汗,無奈地搖搖頭。全亂套了。

  咔噠

  “悲哀。太浪費了。退化成了某種不可分的人格,污染了原始心智的純粹。不適合進行進一步探索。”他喃喃自語,然后扭轉腳跟,打算走開。

  我感到兩張臉上表情扭曲,都戴上了純粹狂怒的面具。

  他把我變成了這個樣子。他用煉金火焰點了我的房子——我還記得那天的大火。他利用了我尋找解藥的希望。

  現在,他要付出代價!

  我距離他四步遠?,F在只剩兩步。他突然原地轉身,朝我腳下扔了一瓶藥。我勉強又邁出一步,隨后發(fā)現我的靴子被牢牢粘在地面。我只差兩個指節(jié)的長度就能抓到他,結果卻只是抓了個空。

  “思考者思考到頭了吧,”他說,“我真的是太樂觀了。我能感知到還有更強更深層次的畸變生物躲藏在這城市。以后肯定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p>  他后退一大步,轉身沿著一條小道走去。那條路是利文狹巷——我記得很清楚。

  他從視線消失的同時,我立刻彎腰解開鞋帶,把靴子撐到能掏出腳的程度。我奮力一躍,赤腳追在他身后,進入了狹巷。

  巷子里很黑,但我的聽覺已經變敏銳了。我能聽到他在第一個拐角的盡頭,依然念叨著實驗對象和來源。

  這里臭氣熏天,我盡量不去想腳下踩到了什么,小心躲開窄溝和住戶門口的木板。當我來到拐角處,他已經走到下一段巷子的中間,在昏暗的燈光和煙霧中依稀可見。我俯身從地上撿起一截斷掉的管子當作武器,站直身體的同時感到一股熱血上頭。

  他不見了。

  不可能!

  我向前大步慢跑,檢查沿路的門??諝饣鞚幔蚁胗眉缟系拇昂熝谏w我的咳嗽,但我只能捂住一張嘴。我有點頭暈,轉身望向身后。迷霧籠罩——不知哪來的霧。

  他正在放出某種毒氣!我把窗簾纏在一張嘴前,把另一張嘴埋在肩膀上,試圖盡可能減少呼吸。這是陷阱。

  我試圖走回家的方向——但剛剛的那個轉角似乎變得遙遠了許多。我一定要回去。我開始奔跑,但一扇門突然打開了——紅色的,金屬的,還帶著尖刺,直接打在我臉上。

  我摔倒了。

  我的手腳,感覺全都變得異常沉重。異常沉重。我覺得我自身的重量要把我的脊柱壓斷了,但現在就連呼吸都很難。

  我要死了。

  那個纏著繃帶的人低頭看著我。我的兩張臉上留著眼淚,仰視這個即將殺死我的人,然后我想起來了。

  “辛吉德。你說你是辛——辛吉德教授?!?p>  我的聲音失去了協(xié)調,在我臨終的時刻,我又成為孤獨的一人。

  撕心裂肺的孤獨。

  辛吉德上前,用手術刀打開了我插滿了各種金屬管道的胸膛,在里面一堆說不清是臟器還是別的什么里瘋狂地摸索,試圖翻找什么。

  找解藥?找良心?

  原來是他的錄音裝置。

  “咔噠?!笔煜さ穆曇繇懫?,這次與以往不同,更有力,也更清晰,原來一直聽到的動靜是他手里抓著的這個小玩意。

  他將那個機械齒輪外露的東西抓在手里,附下身觀察我。

  “哦,干得好,四號思考者。這意味著你……沒錯……你比二號思考者回答出的問題還多!你幫大忙了?!?p>  他關閉了錄音裝置。

  “咔噠?!?p>  那是我聽到的最后一個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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