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華一邊不斷的浸濕布巾給母親冷敷著傷處，嘴里一邊數(shù)落，“您跟我爹置什么氣啊，有用么？除了氣的你倆都好幾天緩不過勁來，還有什么用？！能改變目前的境況么？不能！”
二奶奶讓女兒這一說，才回過神來，也顧不上追究女兒對自己說話大不敬的口氣，滿腹的心酸委屈，只想著趕緊找個人訴訴苦，“你就是一直向著你爹，總是嫌我刻薄了你爹。你先別忙著為你爹喊冤，且聽我說說今晚上的事到底誰對誰錯。。?！?p> 說什么啊，錦華對這些事知道的不能再清楚了。這是上輩子這個家上演了無數(shù)次的戲碼了。
“你爹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傻子，得來的工錢一個子兒都不剩的給了你祖父，連一個銅子都沒咱娘幾個留?。∥冶緛硎窍胂认率譃閺?qiáng)來著，可你爹這個沒良心的，一進(jìn)門就先去他爹那里報備。他先去他爹那里倒也沒什么錯，百善孝為先么，可是，哪有像他那么傻的，沒等別人要他就自己主動溜溜兒的把兜里的錢全交出去的？！你交錢也就交了，我也沒攔著你是不是？可是你能不能不那么傻，總得給我們娘幾個留點(diǎn)救命的錢吧？！”
二奶奶氣的呼哧呼哧只喘。錦華也不知道說什么好。她的這個爹啊，唉！
“他就不知道咱們過的是什么日子？！他不在家的時候，你病的稀里糊涂的，在床上躺了幾天幾夜，連命都快要送掉了，要請個大夫你大伯母都要甩臉色，說什么小孩子家家的，傷風(fēng)生病不過是家常便飯，睡個幾天就好了，不值得大驚小怪的！我呸！難道我的孩子就不是爹娘生養(yǎng)的了？就這么不值錢？！就她生的才身嬌肉貴？錦鳳、錦龍他們摔個跤她都要哭天抹淚的請大夫抓藥啊，好像天都塌下來似的，我的孩子就不興生個病了？！”
二奶奶一邊說，眼淚一邊止不住的往下落，眼睛已經(jīng)哭得又紅又腫了。
“天這么熱，錦年想吃點(diǎn)西瓜，都要撿人家吃剩下不稀得吃的給了半塊！打量我不知道呢，前兒個錦龍和錦鳳還偷偷摸摸的吃櫻桃來著，可你們倆呢，你知道櫻桃長什么樣么你？！”
錦華見母親傷心，心疼的也跟著掉眼淚。剛強(qiáng)的母親，十幾年來在這個家里，受得委屈真是不知凡幾！
老劉家這一家子，在這臺子鎮(zhèn)上還真是第一位的殷實(shí)人家。劉滿堂老爺子在四里八鄉(xiāng)也是數(shù)得著的人物，家里良田二百多畝，雖然說勤儉持家吧，也有四五個下人伺候著。
臺子鎮(zhèn)上的人大都是姓劉的，外姓人很少。劉滿堂老爺子是當(dāng)仁不讓的族長，其他房日子都過得不太舒坦，不少都仰仗著自己這一房討生活。
雖然早已經(jīng)做好了心理準(zhǔn)備，錦華還是讓自己母親這一番哭訴給搞得心里悶悶的，那種熟悉的壓抑之感在多年之后依然頑固的存在著。自己受苦其實(shí)并不可怕，最怕的是自己的骨肉親人正受著熬煎。
二奶奶又咬牙切齒罵了半天，看身上也不怎么疼了，幸虧那壺水不是剛燒開的，便把布巾泄憤似的使勁摔在了盆里，邊猶自抱怨著大房的不是邊換了件衣裳。
“呸，他們生養(yǎng)的就是龍啊，鳳啊的，到了你們這里就只剩下年啊，華啊的了。。。你爹那死腦筋一直光知道孝順我也不說什么了，錢你交了就交了，我也不是不講理的人，現(xiàn)在沒分家交錢給公中也說不上什么不對?？墒牵悴荒苋沃似圬?fù)到臉上也不開腔啊對不對！你大伯話里話外的又嫌棄你爹掙的工錢少，我呸，打量我聽不出來呢！”
錦華不禁苦笑了，母親心思敏捷，像這種明諷暗刺的畫外音她自是聽得清楚明白的。要錦華說，她倒是寧愿母親愚笨一點(diǎn)，癡傻一點(diǎn)，說不定過得就比現(xiàn)在開心多了。
“掙得少也沒見你去掙啊對不對？光會坐吃山空，整日里啥也不干，只抱著本書就說要考什么秀才，這么多年了，都快四十了，考了不知道多少回了，連秀才的邊兒還沒摸著呢！他怎么好意思說??！你爹辛辛苦苦給人家當(dāng)賬房，整天撥弄算盤、抄錄賬簿，賬簿子摞起來比山還高呢，累得腰酸背痛的！他這個當(dāng)大哥的什么都不干，白吃飯不做事，居然還有臉說你爹呢！”
二奶奶說到氣憤之處，忽然皺著眉揉了揉胸口，“哎呦，我心口疼！”
嚇得錦華忙扶著二奶奶倒在了床上，又跑到了自己屋里拿了一壺涼開水，倒了一杯水服侍母親喝下，緊張的問，“娘，你趕緊好點(diǎn)了沒？”
二奶奶摁著胸口只哼哼。錦華知道這是母親的老毛病又犯了，心口疼，胸悶，頭疼，胃疼，都是在這個家里頭坐下的，伴隨了母親一輩子，上了年紀(jì)之后更加折磨人，以至于最后母親氣病交加，才走上了。。。
這些病都是慢性的，平時還好，就怕生氣。不過現(xiàn)在這時候她還年輕，倒也沒什么生命危險。
母親年輕的時候可是方圓百里知名的才女，識文斷字，精通女紅，見識不凡。外祖家雖然也只是小門小戶，但卻是真真的把母親當(dāng)作大家閨秀來教養(yǎng)的。
到底是什么讓這么一個心高氣傲的女子變成了如今這樣一個牢騷滿腹的怨婦？到底是什么讓一個風(fēng)華正茂的女子年紀(jì)輕輕就百病纏身？
錦華看母親面色還算好，一邊替她撫著胸口一邊琢磨著怎么開導(dǎo)她，只覺得滿腹的話不知道從哪里說起好。
“娘，我前一陣子到我大伯那邊去，無意間看了一本書，書里頭有一首詩，寫的非常好，我背給您聽哈?！卞\華隨口扯了個理由。
二奶奶緊緊閉著眼睛呻吟著，不屑的撇了撇嘴，嘟囔道，“那邊書倒是挺多，可惜白瞎在了那些人手里了！所托非人啊！”
錦華也不理會，自顧自慢條斯理的說下去。
“人生就像一場戲，
因?yàn)橛芯壊畔嗑郏?p> 相扶到老容不易，
是否更該去珍惜。
為了小事發(fā)脾氣，
回頭想想又何必。
別人生氣我不氣，
氣出病來無人替。
我若氣死誰如意，
況且傷神又費(fèi)力。
鄰居親朋不要比，
兒孫瑣事由它去。
吃苦享樂在一起，
神仙羨慕好伴侶?！?p> 二奶奶慢慢睜開了眼睛，驚訝著看著女兒，忽然一下子坐直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