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兒和鳳兒回去,交了差事,尋了個由頭和山杏單獨相處時,秀兒首先自自己認錯:“我看建寧公主難過得厲害,仗著自己的浮淺心思,多說了句話?!?p> 山杏對此很感興趣,她倒沒有震怒的意思:“多說了句什么話?”
“我說了句‘太后說大家都是一家子骨肉,請公主珍重?!?p> 山杏一聽就笑了,“我原想你們第一次辦差,忘了交待你們一些事,卻沒想到你是個靈敏的,若是別家主子,你加這一句要治你一個矯旨之罪,太后么……太皇太后早就有言在先,太后心思單純,讓咱們多多替她圓著些,你說這句話,就是真心替太后考慮了,咱們送了東西不值什么,重要的是要讓**知道,太后看重公主,看重的是親情?!?p> “是?!毙銉好靼?,太后若是想做秀,只需要轟轟烈烈大張旗鼓地送賞賜就是了,可是太后就只是送些自己沒穿過的衣裳給建寧,代表的就是嫂子對姑奶奶的疼愛,所以秀兒才敢多說那一句話。
“你果然是可造之材?!鄙叫有Φ?,她又不是真別旁人可派,才要派兩個小宮女去做這樣的差事,她敢派秀兒去,就代表她要試試秀兒。
“姑姑,這是我和鳳兒得的賞賜,不敢擅自作主,請姑姑幫我們散了吧。”秀兒又把銀子拿了出來,她先說自己的錯,再拿出來銀子,為的就是不要給山杏自己在收買她的想法。
山杏瞧了瞧那銀子,她現(xiàn)在是慈仁宮的掌事兒大宮女,各宮小主都要叫她一句山杏姑姑,她豈會在意這兩塊約么只值六兩的銀子,可秀兒把銀子給她,說明秀兒懂她的意思,領(lǐng)她的情,秀兒一個小小女孩,也沒有別人教導她,能入宮不到一年就有這樣的心思,讓山杏又再次高看了她一眼。
“銀子我不要,你跟鳳兒過年時都要見親人,總要有點東西給家里頭?!鄙叫訐u了搖頭,“你要是想還我人情,就替我做雙鞋吧,多福多壽鞋?!?p> “謝山杏姐?!毙銉簼M眼感激,多福多壽鞋是慈仁宮太后身邊有頭有臉的大宮女的標志,只有在太后面前得臉的宮女才能做這么一雙鞋穿,穿了這樣一雙鞋,整個紫禁城里,除了慈寧宮的宮女,都要給臉面,這代表的是太后,太后雖避居慈仁宮,可誰都知道太皇太后護自己苦命的侄孫女護得緊,得罪了太皇太后許有一條活路,誰要是敢欺負慈仁宮,太皇太后可是翻臉無情。
這樣一雙鞋,別說是穿這雙鞋,就算是幫著已經(jīng)混出頭臉的姑姑們做這雙鞋,都是極有面子的,秀兒知道,山杏這一句話,看似是讓她做活,實則是給了她天大的臉面,她又高升一級了。
這回小宮女們見秀兒悄悄地坐著多福多壽鞋,倒沒有她第一次得了太后賞時震動大,實因秀兒厚道,無論大事小事能幫著圓都會幫著圓,她又不計前嫌幫助了巧兒,隱隱的已經(jīng)在小宮女里面成為了領(lǐng)袖人物。
要說宮女們盼過年,盼著的不是臘月三十,那是主子們的好日子,宮女們盼的是臘月二十八,這一天按清宮慣例宮女們是輪番出宮見一見親人的。
秀兒她們資歷淺,自然是最后一撥了,到宮門外的時候,等在外面的親人已經(jīng)不知道等過多久了,秀兒抱著額娘哭了一場,“這么冷的天,額娘何必在外面等這邊久?!睘跹盘樢呀?jīng)凍得通紅了,手就算是在手捂子里也是冰涼冰涼的。
“我在家呆不住,總盼著早一點見著你。”烏雅太太摸摸女兒的頭發(fā),“長高了,在宮里吃苦了沒?”
秀兒搖了搖頭,她吃的那些苦,怎好告訴母親,讓她也跟著難過,“沒吃苦,姑姑們和善,太后更是菩薩心腸,對女兒很好?!?p> “你這個孩子,自小就是個脾氣硬的,報喜不報憂。”烏雅太太難免又流下淚來。
“額娘,您看我高了,也白了,哪像是吃苦的。”
要說宮女們養(yǎng)成的嘴嚴習慣也有好處,這些年也沒幾個人知道宮女乍一進宮的內(nèi)情,烏雅太太聽秀兒這么一說,也就信了,“我的兒,你自小就是個有成算的,不用我操心,可你畢竟是在宮里,伺候太后要盡心盡力,遇事要三思而行,逢人只說三分話,不可拋卻一片心?!?p> “孩兒知道了?!闭f真的,在深宮里的這一年教育,要比無數(shù)理論知識都管用,宮女們別看都不識字,心計可都不少,秀兒要不是有前世的記憶跟經(jīng)驗,真不一定能斗得過這些人,更不用說混成這樣了,她現(xiàn)在對那位歷史上的德妃娘娘更好奇了,她是怎么樣一步步如魚得水在深宮里混出名唐的呢?“額娘,我阿瑪怎么樣了?”
“他還能怎么樣?如今世道亂,朝廷平三藩,差事下來了,他雖說是后備中的后備,可也被拘著練弓馬,說來可笑,這大清入關(guān)才幾年,旗兵里竟有連馬都上不去的了,他如今有事做,我倒樂得清閑?!?p> “額娘,你也不能總跟阿瑪硬著來,您總歸要跟阿瑪好好過日子,夫妻一心,我做女兒的在宮里才放心?!?p> “我一瞧見他就想起來他逼你進宮的狠心,哪有什么討好他的心思?就是他的那個多嘴的小妾,也被我狠狠的整治了?!睘跹盘F(xiàn)在說起來還咬牙切齒的呢,“我的兒,你安心在宮里,若真的在太后身邊混出頭臉來了,是你的福份,若是不成,額娘自會替你相看好人家,定不會讓我的兒沒著落?!?p> “額娘!”秀兒上輩子是養(yǎng)女,養(yǎng)父母說是像爸媽,不如說是像祖父母,這輩子總算體味到了人間真情,知道這為生身母親的是如何實心實意地疼愛自己的親兒。
母女倆個又說了幾句悄悄話,秀兒這才擦干了眼淚離了見母親的小屋子,沒過多大一會兒,巧兒也出來了,兩人肩并著肩往回走,一開始誰也沒說話,都在收斂自己的情緒,她們也就能難過這么一小會兒,再往里走,半點情緒都不能往外露。
紫禁城里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一片喜氣洋洋,滿是既將過年的喜悅,可這與她們這些伺候人的宮女子又有什么相干呢?
“我姐姐死了?!鼻蓛赫f道。
“什么?”
“我額娘托人打聽了很久,又使了銀子,這才探聽清楚實情,我姐姐去年冬天就已經(jīng)沒了?!?p> “你姐姐在哪個宮里?”
“鐘粹宮?!辩姶鈱m是納蘭氏的居所,此時納蘭氏雖無封,然而她生子有功,已經(jīng)是是嬪的待遇了,只不過沒有封號。
“那有沒有個說法?。俊?p> “死個奴才罷了,能有什么說法?!鼻蓛簱u了搖頭,在主子們看來,無非是死個奴才,對于她們這些奴才,死的可是自己的親人啊!“我額娘眼睛快哭瞎了,說后悔不應該讓我們姐妹都進宮,可事以至此,又有什么法子?”
“可總要知道知道你姐姐的尸骨在哪兒,總不能讓她做了孤魂野鬼。”
“左不過在化人廠化了,我家里人知道信兒晚了,化人廠的人指著溝里面幾米深的骨灰說,隨便劃拉點做念想吧。”巧兒說完眼睛里可又含淚了。
秀兒拉著她躲到了石獅子后面,“巧兒,你要哭就在這兒流兩滴眼淚吧,回了慈仁宮,一滴眼淚都不能掉,還得笑。”大過年的,要是巧兒忍不住嚎哭出來,立刻就會招來一頓板子,她們這些做宮女子的,真的是一點私人的感情都沒有,就算是如此,像是巧兒的姐姐那樣,沒了就是沒了,連個說法都沒有,人家一句涉及宮中事,不許亂打聽,誰敢再細問?
巧兒背著人流了兩滴眼淚,只覺得胸口疼得快要炸開了一樣,她心里有句話憋著,死活都不會對秀兒說,不管情由如何,人是在鐘粹宮沒的,她必定要找機會查明真相,給姐姐一個公道!
兩個人回到慈仁宮,臉色都不好看,山杏也知道,她們是第一年在宮里過年,難免傷心,就算是她這種已經(jīng)十七八歲的大宮女,想想家人,也是要望著宮墻默念幾句的,索性她已經(jīng)熬出來了,再熬個一兩年,太后恩賞她出宮嫁人,她也就熬出頭了。
不動聲色的派了幾樣活計給她們倆個,秀兒和巧兒低頭忙事由,果然情緒穩(wěn)定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