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民有無精打采走在西城衛(wèi)安門大街上，他們住到井東坊二十天了，他到處找差事也已經(jīng)十天，一直沒找到賬房的活，雜工的一年工資不過幾兩而已，他又不想做，高不成低不就，海狗子等人的訓(xùn)練現(xiàn)在是盧傳宗在管，他每日無事可做，感覺倒成了個吃閑飯的，心中越發(fā)焦慮，不由羨慕起陳新的好運氣。
走完了衛(wèi)安門大街，還是毫無頭緒，看著西門漸近，劉民有想起代正剛等人，不知最近如何，干脆便出了城尋到他們窩棚中。
窩棚內(nèi)一眾纖夫都在忙碌，代正剛見了劉民有，忙迎上來，請他坐了，劉民有看著窩棚內(nèi)捆了很多包衣服被褥，問代正剛道：“代兄，你們這是。。。”
“我今日正打算去找你們，前幾日二屯來過，他傷基本好了，不用再換藥，我們也呆了十來天，無事可做，明日就打算回鄉(xiāng)?！?p> “原來如此，那代兄也一同回鄉(xiāng)？”
“當(dāng)時出來的時候，各家就是把人交到我手上，現(xiàn)在自然要親自送到各家?！?p> “哦，那代兄以后有什么打算？”
代正剛猶豫了一下才道：“現(xiàn)在還是不知道，傳宗說不會回去，要呆在天津，或許我過段時間還是來這邊，只是不知道能做什么討活?！?p> 劉民有知道代正剛頗為佩服陳新，但陳新現(xiàn)在只是個賬房，掙那點工錢恐怕光夠幾個人吃飯，估摸著代正剛一是擔(dān)心給二人添麻煩，二來也擔(dān)心前途。說起來，劉民有自己也不知道陳新有什么打算，是不是真的想做生意。
“嗯，代兄到時只管先來，至少有個住處，隨便找個地方做工，也不會挨餓?！?p> “那好，到時又要麻煩二位了。晚間我再來，當(dāng)面跟陳兄和幾位小兄弟辭行?！?p> “那我就恭候代兄?！?p> ***********************
俵物店庫房中。
“你是說兩日后你們就要出海？”陳新漫不經(jīng)心的問道。
蔡申舉一臉沮喪，“真的，我爹昨晚讓我收拾自己東西，后來又把大哥叫來了，說什么不知道，不過前兩次出海前，都是這樣，跟交代后事一般。我娘今早上又說要去買肉?！?p> 陳新眼睛轉(zhuǎn)一轉(zhuǎn)：“這么說你也要出海了？”
“當(dāng)然了，不然叫我收拾東西干啥，我才不想去那倭國，我爹上次說漏了嘴，說那海上不但怕風(fēng)浪，還有海賊，連東家。。?！?p> 蔡申舉回頭看看門，轉(zhuǎn)過來后壓低聲音：“連東家也要干沒本錢買賣，上次他們就搶過一條船，人都?xì)⒘耍约哼@邊也死不少?！?p> “噓，這話可只能和我說，出去千萬別亂說，咱么都是在東家手上討活的。”
蔡申舉點點頭，聲音壓得更低，“我爹說是東家非要我去的，他說以后我爹老了，就讓我跟船當(dāng)財副，以后不知道還要出多少海，就算一趟能沒事，哪能一輩子沒事?！?p> 陳新心中恍然，這東家招自己來，就是因為要帶老蔡出海，留個賬房在店鋪中，幸好這蔡申舉不識字，不然也不會招募他這外人。
當(dāng)下一臉擔(dān)憂的望著蔡申舉，“哎，蔡兄弟你也不要太多擔(dān)憂，你爹也是留好后路的，你看，不是還有你哥么?！?p> “他就是偏心，大哥又會寫又會算，他不弄到店鋪來，非把我弄來，我寧愿去食鋪當(dāng)個小二，也比丟了命強?！?p> “也未必就丟了命，來，正好現(xiàn)在得空，大哥教你些救命法?！?p> 蔡申舉一聽，打起精神，等著陳新傳授。
“海上的危險，就是風(fēng)浪和海寇，行船時風(fēng)大，少去甲板上，萬一被吹到海里，你又不會游水，就危險得很，有浪時要呆在倉中，用繩子把自己捆好，不要呆在貨架下，不然那船一搖晃，就撞著砸著。遇到?？艿脑挘阍趥}中，等打完了再出去。。?！?p> “那如果東家輸了呢？”
“那你就跟?？芮箴垼f不定?？苄能洠桶涯惴帕?。”
“?？苣苄能洸唬俊?p> 陳新?lián)u搖頭：“一般不會，但也不排除個別的發(fā)善心。”
“啊。。。完了”
“還沒完，剛才說?？埽僬f風(fēng)浪，萬一風(fēng)浪大，船翻了，掉海里的時候你要抱著木頭，這樣就不會沉?！?p> “哦，不沉就好。可那不沉又怎辦，能不能漂到岸上去？”
“當(dāng)然不能，只有等等看有沒有其他船經(jīng)過，但東?？墒菬o邊無際，興許個把月才有條船過，你在海里等船的這一個月，要小心海里的東西，第一就是鯊魚，這魚比幾個人還長，兩排牙齒比刀還利，在水中行走如飛，還有大八爪魚，抱著人把血吸干才放，這還不算什么，蔡兄弟你劃水跑快點就是，最怕人還是海怪，長著人臉獠牙，聽說是以前死的倭寇變的，被它吃了，連魂魄都要吸走，下輩子都沒指望了，還有哥斯拉，食人魚。。。蔡兄弟見到它們的話，一定要跑快點。”
蔡申舉臉色蒼白，汗如雨下，這哪是救命法，明明就是沒命法，它們都是海里的土著，大海茫茫，自己如何跑得過它們。
“格、格、格”，蔡申舉越想越怕，牙關(guān)顫動，說不出話來。
陳新拍拍他肩膀，最后嘆口氣：“只消記住大哥剛才說的，運氣好的話，興許也能回來，蔡兄弟，嗯，你還是青哥兒？”
“啊，是啊，我有沒成親，平日的工錢都是我爹拿著，哪有機會去?！?p> “等你回來，大哥出錢請你去青樓嘗嘗女人味，就算下次什么了，總也是當(dāng)過男人。”
“不，不，我不想去出海，我還沒嘗過女人，我不想死?！?p> “那我今晚就請你去嘗嘗，就算回不來，也不怕了?！?p> 蔡申舉快急出淚來，“不啊，我還想嘗好多次，陳大哥，我爹說你最機靈，你幫我想想辦法，只要能不出海，大哥你就是我恩人，恩人。”
說著就要跟陳新磕頭。陳新連忙扶著他，讓他坐了，自己摸著下巴，一副思考狀，蔡申舉兩眼含淚，巴巴的看著他。
過了半響，陳新才沉吟道：“本來也有一個法子，就是我替你去，大哥這條命是從韃子那里撿來的，替蔡兄弟跑一趟也無妨，不過我初來咋到的，東家定然信不過我，只怕也是不行。哥哥也沒其他辦法了。”
蔡申舉聽了，如泄氣皮球般焉下來，耷拉著腦袋，眼中淚水滴滴落下，看著半條命都快沒了。
“不過。。?！?p> “不過什么？”，蔡申舉精神一振，猛地抓住陳新袖子。
“哎，就是有點難辦?！?p> “不，不難辦，只要陳大哥你說，讓我干啥都成?！?p> “如果你爹和你突然生病，就走不成了，東家無人可用，我就可以幫你們走這一趟?！?p> 蔡申舉如同抓到稻草，眼中閃動興奮的光芒，眼珠亂轉(zhuǎn)，“生病，對，生病，怎生生個病才好，風(fēng)寒，不行，天這么熱，長痘，這也裝不出來，怎生才好?！?p> 陳新循循善誘：“小病可是不行的，最好是吃點什么東西，下不了床，但又別太重。”
蔡申舉猛一拍手，“拉痢，我想到了，我放點巴豆在飯食中，我和我爹都吃。也不會太傷身。陳大哥。。?！?p> 他轉(zhuǎn)頭一看陳新，才想起陳新要替自己去喂海怪，不由又有點不好意思，輕飄飄來了一句，“就是委屈陳大哥了，以后每年給你多上香?！?p> 陳新心中暗罵一句，臉上還是笑吟吟的：“蔡兄弟不要見外，我一直把你爹當(dāng)做先生，把你當(dāng)做兄弟，現(xiàn)在能為你們解憂，也算是報了先生的恩德。但此事總是有損先生身體，蔡兄弟萬萬不可對任何人說，以免我好心還落個壞名聲，也免得你落個不孝的名聲。”
蔡申舉連忙答應(yīng)，又謝過他，然后就開始策劃，陳新旁敲側(cè)擊，引導(dǎo)他完善了計劃，比如到無人認(rèn)識的藥鋪買巴豆，如何藏藥，如何放入飯菜。
蔡申舉從善如流，記在腦中，等到吃過午飯匆匆溜出店鋪，往西城買藥而去。
陳新忽悠成功，心中高興，他需要這次遠(yuǎn)航，在他原來的零散歷史知識中，知道海貿(mào)很賺錢，但究竟如何做，總是要考察過才知道，也需要建立一些人脈。而第一步就是獲得這個機會，眼看有了希望，在心中暗暗計劃起來。
蔡申舉不久就回來，跟陳新暗暗使個眼色，示意藥買到了，陳新微微一笑，兩人也不交談，就在店鋪中坐到下班。
陳新和盧友一起回了二道街，剛進院子，就見到劉民有坐在石桌旁發(fā)呆，伸手在劉民有眼前晃晃，也沒動靜。
“這是怎么啦，想那命苦的潘金蓮了？”
“去，我煩找工作的事?！?p> 陳新嘿嘿一笑，“工作的事忙啥，又不是沒吃的?！?p> “你有工可做，當(dāng)然不著急，我每日無所事事，成了吃閑飯的人了?！?p> “那你自己做點生意也行啊，何必跟我一樣當(dāng)工薪族。”
劉民有無奈的道：“我能做什么，我以前只會寫程序，其他都不會?！?p> 陳新找個凳子來坐了，對劉民有道：“你看啊，我最近也想了一些，現(xiàn)在有這么些人，一旦放出去做工，各做各的，人心就散了，咱們還是要弄個小生意出來一起做。我想了幾樣。”
“咦，你都想出幾樣了，我咋沒想到?！?p> “你沒我冰雪聰明唄，我先說說我想到的，以咱們的本錢，不能做大，也不能做壓貨多的，周轉(zhuǎn)最快的是餐館，但我們不會弄，后世那些菜沒有調(diào)料，也做不出來，于是我想著我們能做點衣服?！?p> “衣服你又會了？做啥衣服？”
“連衣裙！”
“啊？這玩意能有人買，這可是明代?！?p> “怎么沒人買，又不是比基尼，你看滿街的女裝款式，都是深衣比甲，前面都是右衽，圖案和色彩都不連貫，影響效果，我們做高領(lǐng)的連衣裙，紐子設(shè)在背后，正面的色彩圖案可以一體，款式上就比深衣漂亮?！?p> 劉民有仔細(xì)想了一下，提了個問題：“這東西沒什么技術(shù)難度，人家很快會仿制出來。”
“沒事，我觀察了一段時間，現(xiàn)在的所有店鋪都有個缺點，就是單一，我們完全可以整合產(chǎn)品，賣裙子就搭配賣其他東西，比如衣架，我進了幾次制衣店，里面沒看到有衣架（注：衣架1904年才被美國佬艾伯特發(fā)明），這樣配成一套，競爭力就高出單品一截，還可以贈送手帕、點心等小禮品，每件產(chǎn)品都打上商標(biāo)，然后是廣告紙，印好了給每個賣婆都拿一些，讓她們多發(fā)。只要品牌打響了，那些小店也就只能競爭少量低端客戶。銷量一多，成本就會攤低，小店就更無法競爭。而且以后還可以改進款式么，什么蕾絲、繡花、胸罩、半長連衣裙，我們看過的女裝多了去了。”
劉民有聽得來了精神，一邊在腦中策劃，一邊說：“對，女人的錢好賺，市場營銷，這東西總是看過的，咱們還可以做高跟鞋，我前幾日在鞋店也看到過，他們叫高底鞋，鞋跟有四五厘米高，還有化妝品，也象你說的，我們不造，買來包裝一下，再把江旺家門面租下來，把這里搞成女士用品專賣，做成品牌了，咱們還能往京師開分店，那市場多大，說不行就成了明朝的皮爾卡丹、三宅一生。哈哈，這下這院子里的人就都有事情了。”
陳新看他有點興奮過頭，忙拍拍他手：“生意歸生意，海狗子他們的訓(xùn)練可不能停，這生意如果做好了，有人來搗亂怎么辦?！?p> “行，行，都依你，我再想想，你別打擾我?！?p> “想啥想，去屋子里面寫方案去，成本、利潤、預(yù)算、人員、時間計劃、供應(yīng)商、市場策略、競爭分析，都要寫下來?！?p> “對，不過不用寫那么多，沒事你別來叫我。”
劉民有起身就進了房，嘭一聲關(guān)了門。劉民有原來在公司做事就十分認(rèn)真，穿越回來還是一點沒變，陳新絕不認(rèn)為他可以成為皮爾卡丹之類，他提出這個點子，不過是不想讓海狗子幾人出去做工，免得人心散了，這個衣服店只要能養(yǎng)活這幾個人就行了。
劉民有這一寫直寫到晚飯時分，代正剛來跟大家告別，陳新叫來酒菜，留代正剛住下，盧傳宗已決定留下來，二屯則打算回去，代正剛答應(yīng)送這些人回去后再來天津，幾人相處時間不長，但互相很投脾氣，一直在院中聊到深夜。
等到月上中天，三人說到盧驢子，代正剛對陳新道：“盧傳宗不愿回鄉(xiāng)，他是個閑不住的性子，他跟我說很佩服你，想跟著你做些事，以后若有什么冒失的地方，還要請陳兄不要見怪。”
陳新道：“代兄言重了，我與盧兄弟也極為相投，即便有什么，自家兄弟有啥好見怪的?！?p> 盧驢子在旁邊聽了也說道：“正好代哥也在，我盧傳宗爛命一條，佩服陳大哥為人，自愿跟著陳大哥奔個前程，就算命丟了，也不關(guān)陳大哥事，代哥可以幫我作個見證?！?p> 代正剛默然不語，等了片刻后嘆著氣道：“誰不是爛命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