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適時傳來一陣馬車吆喝聲,打破了兩人無言的尷尬局面。
小路之上隨即涌出了一群手持各式清掃工具的人,皆清一色的仆從服裝,人數(shù)雖多卻都井然有序,統(tǒng)一向張少卿與尹素問行過禮之后各自忙碌開來。打掃、除草、整修、裝飾,還有工匠搬了青石磚將所有泥濘之路全部鋪墊,尹老夫人的墳?zāi)怪車芸旎謴?fù)了干凈整潔。
“公子,人已悉數(shù)到齊。馬車半路陷進泥坑,耽誤了時間,請公子責(zé)罰?!?p> 為首一名侍衛(wèi)打扮的男子直接行至張少卿身旁行了大禮、下跪認罰。他一身黑色勁衣裹著頎長身材,面容冷峻剛毅,并未看尹素問一眼。
“罷了,柳侍衛(wèi)有傷在身,先起來吧?!?p> 對方應(yīng)聲稱是,不經(jīng)意地遮了一下腿上還未愈合的傷口,又遞上了一包香燭紙錢才要告退。
尹素問心中詫異卻也沒表現(xiàn)出來,這個侍衛(wèi)之前從未出現(xiàn)過,本該眼生得很,她卻偏偏仿佛有種熟悉感,倒像是在哪見過。
“府里新來的,尚不懂規(guī)矩,素素莫要介意?!?p> 見她點點頭并未疑心,張少卿才牽著她一起將紙錢火燭在墳前點燃,蓊郁的熱氣和火光紅晃晃地照著兩人的臉龐。
“別再難過,我已請了高僧到府中為伯母誦經(jīng)祈福。想來,她在另一個地方也定是過得安樂的?!?p> “其實你不必如此的,但還是多謝。”
他從沒有如此細致體貼地關(guān)懷過她,若在當(dāng)年,尹素問一定是感恩戴德的,此時卻也不過是一句真心的感謝。
“別!”
她的話音才落,唇上便覆上了溫?zé)岬氖终啤?p> “別這樣說,如此見外,怕是伯母聽見都要寒心了?!?p> 看著尹素問終于被逗笑,張少卿才如釋重負地牽起起她的手向著墓碑說道,
“伯母,我是少卿,今天同素素一起來看您。我與素素十年前相識,雖無緣與您相見,卻總聽素素念您的好。少卿此生別無他求,只愿能常伴素素左右,護她愛她保她百歲無憂,還望您能應(yīng)允。您膝下無子,此后少卿既為婿亦是兒,定不負您所望,但請放心?!?p> 張少卿重重朝著尹老夫人的墓碑叩過頭,正要回身卻募得感覺到一雙微涼的手撫上自己的臉頰。
“我們成婚吧?!?p> 周遭燃燒的煙霧久久不散,像散開了一張青色幕布將兩人隔開,張少卿熟悉的眉眼朦朧若現(xiàn)。終究是舍不得、放不下的,那么,就這樣放縱一次吧。
聞君有兩意,故來相絕決。古來即有性情剛烈的女子可以干脆地揮刀斷情絲,只因為被愛人辜負在先。尹素問一直以為自己也應(yīng)該是這樣的,全心全意地愛著,愛得無所顧忌卻也愛得容不得一粒沙子作祟??墒前?,她終究還是妥協(xié)了,就這么毫不反抗地被一段過去、幾片回憶死死綁架著,逃無可逃。只因為,真正的自己懦弱得要死,懦弱地沒了張少卿就沒了所有的光明和暖,世界還在卻沒了太陽,她會害怕。明明已經(jīng)死過了一次,那可怕的想念卻還活著。
張少卿有一瞬間的愣神,隨即緊緊將尹素問摟至懷中,他知道,自己終究是賭對了。無論十年之前、十年之間亦或是這十年之后,只要尹素問還愛著,他便總是贏的那一個。
······
兩人一路私語相攜回至尹府的大門前,張少卿才依依告別,尹素問目送他遠去,心中全是五味陳雜之感。他溫柔的眉眼間依稀有自己當(dāng)年癡情的模樣,只不知道這樣的感情是否能經(jīng)得起從此并肩的誓言考驗。
神色恍惚間,身后的大門轟然而開,似有輕盈的腳步聲傳來。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云霧消散后的陽光太過刺眼,尹素問不自覺地瞇起眼睛,只見陣陣光點之中徐徐走來一個身姿挺拔的人影,白衣勝雪。她一時沒有看清來人的模樣,卻在深沉的佛號間聞到了熟悉的水檀香味,心中沒來由地一暖。
心澈背光迎風(fēng)而立,微微點頭行過了合十禮便不再說話,只靜靜地望著尹素問,眉似橫峰,眼若星璨。
今天的他沒有戴琉璃硨磲的念珠,只手持了樸實渾圓的古檀木串珠,串珠雖不大,但有別樣的蒼茫之感隱隱散發(fā)出來。光暈漸散,他像初入凡塵的神佛,身形未動,周遭也無風(fēng),衣袂自起。此情此景竟仿若月前的初次相見,而一陣陌生的熟悉感卻比之前愈發(fā)強烈。
尹素問像是看得出了神,沉默良久才終于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急忙掩了神情向著心澈行禮。
?。⒋髱煱埠茫。?p> ?。⑹┲鞑槐厝绱丝蜌?,稱呼貧僧心澈即可。"
上原府稱呼心澈為"大師"的人不在少數(shù),這一句尊稱他自是受得起,卻因為在看到了尹素問殷紅的眼眶時有瞬間的不忍心,她定是剛剛哭過了吧。
“施主可還安好?”
“一切都好,有勞師父掛懷?!?p> 見她笑容明媚如三月的桃花,心澈終于放下了大半的擔(dān)憂,眼光卻不經(jīng)意地停在了她左側(cè)的臉頰上。
“這是?”
幾日不見,這個性情執(zhí)拗的女子似乎又添了新傷。
“哦,不小心摔傷的,不礙事不礙事!”
慌張地用幾縷發(fā)絲遮了那一夜的鞭痕傷疤,她心中暗暗感嘆著,自己所有的秘密,那些不堪或不忍卒睹的過往似乎總是機緣巧合地被面前這個僧人所知曉。在心澈面前的她總是坦白如紙而又尷尬得無所遁形。
?。⒉恢某簬煾副闶墙袢涨皝頌橥瞿刚b經(jīng)的高僧,素問沒能及時趕回來隨侍左右,實在慚愧!"
尹素問只知道今日祭祀張少卿一定是盡了心的,卻沒想到被請來的高僧竟會是心澈。
"貧僧奉了宮中密旨前來舉辦一場法事,原本也并不知曉是為了尹施主的母親,施主不必介懷?!?p> 尹素問點點頭,感激這個僧人總是如此寬懷,另一廂也暗暗納悶,不過是一場尋常法事,張少卿竟不惜動用了皇恩浩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