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兩個愿望
秦鹮講話時,一臉云淡風(fēng)輕,好像那道疤不是落在自己身上,只是在講別人的故事。
她向來如此。
往好聽了講,是不記仇,不好聽點,就是沒心沒肺。
......
沒心沒肺的秦鹮自然也沒有發(fā)現(xiàn),段驍?shù)哪抗鈽O為深邃復(fù)雜,刺破房間里溫和的光線,直直注視著她。
“小姑娘也會挨打?”
聽到他這樣問,秦鹮先是扯了個苦澀的笑,然后無奈搖頭:
“我爸那個人,站了一輩子講臺,堅信嚴(yán)師出高徒,對學(xué)生都如此,對我就更不用說了,絕對不會因為我是女孩子,就下手輕些?!?p> 小巧的腳趾微微蜷動,踩在干凈平整的水洗棉床單上,有略粗糙卻平實的觸感。
秦鹮剛剛才意識到,在男生面前展示自己的腳,是不是不大禮貌。正要縮回被子里,段驍已經(jīng)伸出手來。
溫?zé)岬闹父?,帶著一層薄繭,輕觸那道觸目驚心的疤痕。
一片酥麻。
順著末梢神經(jīng)一路往上,秦鹮分明察覺到,腦海里有煙花升了空。砰的一下,炸成漫天星星。
她努力平復(fù)呼吸,慌張地把腳縮了回來。
“其實也不疼。”她不自覺吞咽了下:“其實我一點不怪我爸,我學(xué)音樂這件事,確實給他氣得不輕,我從小就挺乖,又慫又乖的,突然叛逆,他接受不了?!?p> 又慫又乖?
段驍?shù)淖⒁饬β湓谶@兩個形容詞上。
慫,是真的。
乖,卻不盡然。
只見三面,他就知道,秦鹮決計不是個乖寶寶人設(shè)。
柔順溫馴的羽毛,泛著微弱的光澤,但那光澤下,是不屈不折的根骨,蘊含肌肉縱橫的紋理,有翻山越嶺的力量。
坦蕩,赤誠。
她是振翅的鳥,注定忠于自由和理想,一生竭力而活。
......
至少,在此時此刻。
他真心期望,她能得償所愿。
......
......
秦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過去的。
朦朧印象里,她和段驍閑聊完,就有些昏沉,被子上殘留淡淡的洗衣液的味道,成了墜入睡夢前的最后一項感知。
半夢半醒,她感覺有人給她蓋了被子,手也放回了被子里。
再然后,有人起身。
不甚清晰的開門聲。
而后又關(guān)上。
段驍出門了?
......
她原本認(rèn)床,陌生的地方很難入睡,連宿舍都是住了半個月才漸漸適應(yīng)的。
可今天。
或許是酒意未散,腦子不清明。
又或許是話說多了,用腦過度。
秦鹮睡得極其踏實。
不過這份踏實沒有持續(xù)多久,就被打擾醒了。
她沒有聽到段驍是什么時候回來的,只是隱約感覺,有人在搖自己的胳膊。
“秦鹮,醒了,等下再睡?!?p> 她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眼前漆黑。
段驍不知什么時候把燈關(guān)了,只剩窗戶外的微弱光亮透射進來。
他身上有從室外帶進來的寒氣,空曠而冷澀。
借著一段柔軟的月光,秦鹮強撐著支起身子,看見段驍坐在床沿,手上拿著一個四四方方的塑料小盒子。
緩慢流動的氣氛因為他的目光而變得灼熱,冷空氣有了風(fēng)流云散的意味,卻吹不散一絲香甜的氣息。
來自于那個小盒子。
......
“我去了趟樓下seven-eleven,甜品柜沒剩什么東西,就剩這個,有點小,將就吧?!?p> 秦鹮迷惑地“啊”了一聲,眸光聚焦在段驍?shù)氖稚稀?p> 真的是很小。
巴掌大小的一塊豆乳盒子蛋糕。
乳黃色的豆粉,撒在綿軟的奶油慕斯上,有淡淡的香甜鉆進鼻腔。
“圣誕節(jié)過生日,你八字夠硬的?!?p> 段驍清淡的嗓音,帶著調(diào)侃:
“現(xiàn)在是零點四十八分,晚了點,算給你補過的生日?!?p> 生日還能補過?
秦鹮腦子還扔在混沌里,傻乎乎地坐起身,笑了:“行,補也行,有蠟燭嗎?”
“三更半夜,有蛋糕不錯了,我上哪去給你搞蠟燭?!?p> 秦鹮嘴角一撇:“那沒法許愿了......”
段驍:“......”
他把蛋糕往秦鹮手里一塞,轉(zhuǎn)身去電腦桌,順手撈了個什么東西回來。
咔嗒一聲。
是火石相撞的脆響。
秦鹮惶然看著一簇小火苗,在段驍指間燃起。
......
他擎著打火機,湊到她眼前,有熱源散發(fā)出的溫暖,微弱卻極易被感知。
“這個當(dāng)蠟燭,別挑了?!?p> 段驍微揚著下巴,清雋的輪廓在火光明滅里,忽明忽暗。唯有一雙明亮的眼睛,眼尾狹長卻不妖冶,透著少年意氣。
他沒在開玩笑。
......
......
秦鹮看著小火苗,腦子有些遲鈍,下意識就問:“我能許兩個嗎?”
兩個愿望。
這是她二十年人生里過的最糟糕的生日,多要一個愿望不過分吧?
還沒待段驍說話,她雙手合十,飛快說道:
“第一個愿望,段驍以后要喊我姐姐,不能再對我沒大沒小,也不能欺負(fù)我,損我也不行!”
噗。
秦鹮鼓起腮幫,直接把火苗吹滅。
空氣里彌漫著淡淡氣味,那是打火機里的氣體在揮發(fā),并不是很愉快的味道。
段驍輕笑了聲:“真夠貪心的?!?p> 話是這樣說,他還是依她,再次點燃了打火機。
微弱細(xì)小的火苗,重新升起。
秦鹮這次沒有著急許愿,而是默默把視線落在了少年的臉上:
“第二個愿望,許給我們兩個。祝我和段驍,有朝一日能大紅大紫,所有苦難都翻篇,得償所愿,前程似錦,永遠(yuǎn)不要回頭看!”
......
......
女孩一臉堅定認(rèn)真,清澈的眸子,落入了灼灼火焰的光影,搖搖欲墜,但又頑強。
這一刻,段驍忽然想起美杜莎的神話。
她并非冷血的蛇妖。
直視這雙眼睛,也未必會石化。
但他清楚地聽見,自己胸腔里不受控制的猛烈撞擊。
那是心跳。
被捕獲后的掙扎。
......
......
火苗被吹滅。
狹小房間里,唯一的光源消失了。
秦鹮盯火苗盯久了,視力短暫失靈,眼前漆黑一片。
沉默了好久。
冥冥之中,她聽見段驍略為沉重的呼吸聲,好像是為了緩解緊張。
她并不知,他的緊張從何而來。
......
“......蛋糕可以吃嗎?小叉子呢?”她率先開口,打破沉默。
塑料小盒子的背面就綁了個塑料小叉子,段驍幫她拆了,遞到她手上。
秦鹮挖了奶油的一小塊邊角,抿入口中。
有蛋糕,也許了愿,這個生日就算完滿了。
“段驍,你吃嗎?沾沾好運唄?!?p> “不用,你吃吧?!?p> 段驍聲音低沉,還有點啞。
他從外套口袋里翻出煙盒,自顧自點了一根,就坐在緊挨她腿邊的床沿上抽煙,垂著頭,不知在想什么,只有煙筒頂端的火星,伴著一吸一吐,變換著明暗。
“段驍,你說人為什么要抽煙呢?煙的味道又不好聞?!?p> 段驍咬著煙蒂,吐字模糊不清:“閑的,找事干?!?p> “我爸也抽煙,我從小就在二手煙里長大的。”秦鹮又挖了一勺蛋糕:“我也挺好奇,煙,抽起來和聞起來,難道不一樣?”
人長了一歲,邁入二開頭的年齡,膽子也大了。
秦鹮舔舔嘴角的奶油,往段驍身邊挪了挪,伸手拍他胳膊:
“給我一根嘗嘗唄?”
借著月光和火星,她看見段驍皺起了眉,偏頭看她。
“我好奇,就一根。”
她攤開手掌,躍躍欲試。
段驍態(tài)度極其惡劣,用力拍了她的掌心:“不想好了?什么都好奇?”
秦鹮吃痛縮回了手。
可下一秒,段驍把夾著煙的那只手挪遠(yuǎn)了些,另一只手臂,攬在了她的后頸,干脆利落地,按著她向前。
低沉喑啞的聲線,連帶著淡淡的煙草味,就在她的面前,近在咫尺。
她甚至碰到了段驍?shù)谋羌狻?p> “你說的,就嘗嘗而已?!?p> 嗓音像是蠱惑人的毒蘋果。
段驍不緊不慢,帶著淺淺的笑意,在一片黑暗里俯身向前。
吻住了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