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勇士
“黎明在上,你可以叫我啟明人。像夜空中的啟明星,照亮遠方的夜路,使人能在長久的黑暗中等到黎明?!?p> 國字臉的楊局平靜說道,“事實上,你的啟明人本該是林早早,但她讓自己和一只貓各奉獻出半條命,用來替代本該屬于你的致死傷害,現(xiàn)在還躺在病床上,只好對你升格,由我親自為你啟明?!?p> 藍放深深鎖眉,病房外照進來的光黯淡下來,似乎在一瞬間從午后跳躍到暮時。這黯淡的光打在楊局的國字臉上,分外陰翳。
“事情似乎更玄學(xué)了。”
藍放輕聲說道。
楊局繼續(xù)笑著,認(rèn)真說道:“不要慌,我們不是什么玄學(xué)組織?!?p> “警察局當(dāng)然不該是什么玄學(xué)組織?!?p> 楊局說道:“自我介紹一下,我是尾市警察局的分管副局長,同時也是‘黎明’東南局的副局長之一,分管啟明?!?p> “‘黎明’是個什么組織,合法嗎?”
“這個問題比較復(fù)雜,但你可以理解為合法?!?p> “啟明又是什么意思?”
“你可以這樣理解,就像初生的小貓,眼睛是不會立即睜開的,它的世界是黑暗的,如果有人撥開它的眼皮,光明就會照亮?!?p> “我看得見?!?p> “你看不見,你只是有看見的能力。”
“我對你所謂‘合法’的說法有點疑慮了……你們不會是個什么邪教吧?”
藍放狐疑問道。
楊局神色寡淡,不屑回答這個問題。
“我為什么要加入你們?你們的組織,有完善的結(jié)構(gòu)嗎,有明確的訴求嗎,有……什么好處嗎?”
楊局有點玩味地看著藍放,贊許般點頭,說道:“我們當(dāng)然有完善的結(jié)構(gòu),在全球有四十二局,各局有不等的分組,有相應(yīng)的組織等級,我們還有嚴(yán)格的章程律法,從最高條例到日常律令,非常完整;
“我們也有明確的訴求,那就是渡過黑暗,等到黎明。
“至于加入我們的好處……這很復(fù)雜,不容易立即講清楚,但我可以告訴你不加入我們的壞處?!?p> “哦?”
“如果不加入我們,你現(xiàn)在應(yīng)該已經(jīng)是一具尸體?!?p> 藍放悚然一驚:“你的意思的?”
“我的意思是,你本來已經(jīng)是我們的人,只不過需要補一下‘啟明’的流程?!?p> 楊局站了起來,掏出一只小本子和一支筆,翻開到最新的空白一頁,遞給藍放。
“黎明在上,在很久以前,組織里看到一位握著光錐的年輕人,那就是你。光錐,就是你的能力。藍放,寫下你的名字,加入我們,在黑暗深處,我們終將等到黎明?!?p> 轟?。?p> 那一頁紙上是全然的空白,此刻那些空白急劇凝縮,似乎化為了熾白到極限的光,這光迎著藍放的雙眼,正面襲來。
它們凝練成一枚光的錐子。
這光錐輕易穿透了某種屏障,將時間都撕碎,轟然襲入藍放的腦海。
光錐里響起一個聲音,藍放聽得格外分明,分明是他自己的聲音:
“你應(yīng)該已經(jīng)救下余晚唱了吧?
“我從2021年12月21日嘗試重生,沒能成功。這有點出乎我的意料,以往每一次都是成功的。
“我只能提醒你兩件事。
“第一,不要那么相信黎明,黎明或許不會真得到來,起碼我還沒看到。
“第二,余晚唱,她是你的劫?!?p> 那光錐在轟鳴中碎裂,化為百千萬億的流光,絲絲縷縷,漫天飄蕩,雪幕遮天似地裹住藍放的大腦,仿佛要將他大腦的全部溝回填滿。
他想起了夢境——
就在不久前,他在尾市街頭突然胸前出現(xiàn)涌血的傷口,然后昏迷被送醫(yī)后,他曾做過的一個夢。
剛才醒來之后,他曾用力回憶,可這個夢過于模糊。
此刻他終于記起來,那確切說不算是夢,夢是不存在的虛假,那更應(yīng)該是一個記憶,是曾真實發(fā)生過的事,隨著時間流轉(zhuǎn)他已忘記,如今在這個夢中重現(xiàn)。
那年他十六歲,在尾市的海邊,他看見一個年輕女子走向大海,一步一步,直到海水淹過她的頭頂,她的頭發(fā)在潮中飄搖,像命運不由自己的海藻。
十六歲的藍放沖進大海,用盡力氣將那團命運飄搖的海藻拉回岸邊。
那是個漂亮極了的年輕女子,約莫二十歲模樣。她有著畫出來似的眉眼,她的額頭光潔,她的上唇微微撅起,驕傲著永不服輸。
十六歲的藍放笨拙地壓她的胸膛,在慌亂中掰開她的唇,給她做人工呼吸。
他不知道是否真得有用,總之她的確蘇醒過來,吐出苦味多過咸味的海水,她的牙齒還咬到了藍放的下唇。
藍放漸漸記清她的樣子,他們的對話,以及她的名字——
“大海那樣大,我常來看它,我總是想,我用盡一生也寫不出它的浩瀚。你為什么選擇投向大海呢?對它來說,人類不值一提。”
“你是說,我應(yīng)當(dāng)換一種死法?”
“哎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給你念一首詩吧?”
“為什么?”
“因為,我,是一個書寫大海的人,一個作家。”
“哦,我不想聽?!?p> “那自我介紹一下,我叫——”
“我不想聽,我不在乎你是誰。我不會辜負(fù)你救我,所以我不會再投向大海,我會選一個別的死法?!?p> “那你叫什么?”
“……那么告訴你吧,作為你救我的交換。你可以叫我小晚?!?p> 小晚。
是哦,她叫小晚,余小晚。
“一個人放棄生命的本質(zhì),一定是因為不畏懼死亡,可只要你認(rèn)真思考過,是否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不畏懼它,你就會真正明白活著這件事的本來面目?!?p> 遠方的海上卷積起烏云,大量的雨像瀑布般倒下來,砸在海面上,和狂風(fēng)一起作案,掀起猛烈風(fēng)暴,它們至多一個小時內(nèi)就將侵襲海岸。
十六歲的藍放指向風(fēng)暴,大聲問道:“你看那風(fēng)暴,你害怕嗎?”
“不怕。”
“對哦。命運對勇士低語,你無法抵御風(fēng)暴。勇士說,我就是風(fēng)暴。”
“你看起來……十五歲?”
“十六!”
“嗯,雖然還小,可的確有點像個小小的作家呢?!?p> “你就沒有什么想做的事嗎?”
“我想唱歌?!?p> “那你一定會成為最好的歌者。”
“為什么這樣說?”
“因為我剛才嘗了,那樣甜美的嘴巴,當(dāng)然應(yīng)該屬于最好的歌者。”
“哈,人小鬼大哦?!?p> “你多大?”
“我二十歲?!?p> “你知道眼前的海有多大,遠方的山有多高嗎?”
“不知道?!?p> “人如果想看見山海,唯一的辦法是走到山下、奔赴海邊;人如果想跨過山海,唯一的辦法是登上山頂、投奔怒海。你有沒有想過,走過去,跨過它?”
“我……沒有吧。”
“那就從現(xiàn)在開始想!”
風(fēng)暴漸漸襲來,海風(fēng)強烈,十六歲的少年起身走向防潮堤,他大聲喊道:“我先走啦,是重新投向大海,還是再選一個死法,或者站起來,對命運歌唱,跨過山和大海,都由你自己決定!
“再見,我叫……”
狂風(fēng)吹亂了他最后的聲音。
……
“原來,你叫藍放啊。”
余晚唱抱著抱抱,蜷縮在保姆車的后排,她流淚,她低喃,她快樂地笑起來。
……
當(dāng)夢境散去,光錐所化的幕沉入腦海。
藍放看到身前本子的空白頁上,已寫下他的名字。
藍放。
這兩個字很清勁有力。
像勇士對命運說,我就是風(fēng)暴。
是他自己的筆跡。
楊局收回本子和鋼筆,滿意地起身,一言不發(fā),走出病房。
藍放坐在病床上,沉入思考中。
直到被張為先的聲音驚醒:“操,藍子,你怎么回事,嚇?biāo)览献?!哎我剛才在外面,聽很多人在說余晚唱,余晚唱來過嗎?她來醫(yī)院干嘛,這可是大新聞,不會是來孕檢吧,哈哈哈哈……”
“當(dāng)然不是?!?p> 張為先點頭說道:“開玩笑的,我當(dāng)然知道不是。余晚唱出道八年,堪稱冰清玉潔,多少狗仔想抓她的新聞,可別說緋聞了,甚至一度有人懷疑她的取向?!?p> 藍放不置可否地說道:“你去辦下出院手續(xù)吧,順便交個費……唔,最近沒錢了,你記著,回頭從我薪水里扣?!?p> “好說好說?!睆垶橄炔皇呛茉诤酰瑓s有點懷疑問道,“你這就出院嗎?剛才在護士站查你病房的時候,特地問了你什么情況,聽說很嚴(yán)重啊,血都輸了不少。你怎么回事,什么傷?。俊?p> “見義勇為,你信嗎?”藍放淡淡說道,“并且是兩次?!?p> 張為先居然認(rèn)真思考了一下,說道:“是你的話,我信?!?p> 藍放笑了起來。
張為先被稱一聲爛人不算冤枉,但他們的交情也是真的。
張為先出去辦手續(xù)了,藍放嘗試了活動一下身體,感覺還不錯,解開病號服,胸口纏著紗布,他自行解開后,胸前已經(jīng)只剩一道淺淺的傷痕。
堪稱醫(yī)學(xué)奇跡。
他的隨身衣服不知去向,就算還在也不可能再穿,干脆就穿著病服,收拾好個人物品,等張為先回來。
可他左等右等,不見張為先的影子。
藍放干脆走出病房,同時撥張為先的電話。電話好一會才接通,傳來張為先顫巍巍的聲音:“藍子……媽的,老子這回栽了?。∧愕綃D產(chǎn)科來救我……哎別打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