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眼,三十年過去了。阿耶阿娘也相繼走了。
我已經(jīng)很少想起融融了。
今天,我看到了阿叔的小孫女,寧寧。寧寧是阿弟夫婦中年得的幺女,整個陶家都如珠似寶。阿弟說把寧寧送來京都玩幾天,我其實知道,他們都在勸我放下。
不知何時,我的鬢角已經(jīng)生出幾絲白發(fā)。
京都陶家,就我一個了,孤家寡人而已。
寧寧抱著我的脖子,問我:“為什么世父總是很忙?寧寧只能和阿姆玩?!?p> 我笑著輕拍她的后背,輕聲說:“那世父寫信給你阿耶,讓他來接寧寧回蜀地可好?”
像只驕傲的小孔雀,寧寧松開手搭在我肩上,猛地搖頭,“我不回去,我不回去。從前世父辦公不也是會帶著姑母出去玩嗎?為什么世父不帶著寧寧去見見世面?”
我眼里的笑瞬時就止住了,看著有點怵人。寧寧不自覺往后退了退,很是不安。
我把她放在地上,溫聲勸道:“寧寧別怕,世父說著玩的,明日就帶寧寧出去玩,好嗎?”
“嗯,好!”五六歲的孩子,又是嬌養(yǎng)的,沒見過風浪,脾性也不大。
讓人帶她下去歇息后,我癱坐一團,不自覺地想到了融融。
是陛下陪著她走完最后一刻的。
融融還是怪我們的吧。
在融融走后,阿耶和我都知道了她真正的想法。我突然很累很累,甚至一度懷疑阿耶從小教我的都是錯的?甚至說,是阿翁執(zhí)念太深,讓阿耶也如此,然后就是我。
我讓阿耶放手,和陛下一道完成融融的未竟之志。
一年,兩年,三年……
第六年,阿娘的身子已經(jīng)越來越不好了,阿耶放手了,他們一道回了江南。
看著滿朝文武,出身世家,出身寒門,甚至是平民。他們皆是真才實學,能切切實實為生民做好事的。
融融,你是對的。
在第五年的時候,崔夫人,哦,不。是崔后,曾私下見了我。
我不知道她如何看出我和初婧的事,但話里話外,沒有威脅。
崔家,已經(jīng)不再是當年那個崔家了。且崔后向來不與崔氏親近,其族兄犯過還曾言“大理寺秉公執(zhí)法?!贝藓鬅o所出,只過繼了一個生母早逝的皇子教養(yǎng)著。
她細細打量著我的眉眼,像是透過我在看另一個人。
令人毛骨悚然。
“大人只說,愿與不愿?”
瘋了吧,她竟提出讓太后假死,成全我們。從此,不再是權臣與太后的禁忌,而是普通人家的郎君與夫人。
我也曾問過自己,這算什么?一輩子就這樣嗎?當初,是我主動做的孽,這么多年來都沒能給她一個好的交代。她說著不怨我,心里其實還是不好受吧。
“這事,不是娘娘能插手的。”我很是無奈。我也摸不透當年陛下存了什么心思。這么多年來,看似是天子近臣,可是我們彼此都明白,有什么變了。陛下怨陶家,怨我們這樣培養(yǎng)融融。我們也怨陛下,沒能按照約定好好照顧融融。
可是,這樣的怨又沒有道理。我們都沒有逼迫融融,只是讓她看到了這天下的真實境況。
沒由來的。
“大人既然真心傾慕,就不必顧慮?!闭f完,崔后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似乎明白了什么。
所謂,愛屋及烏。
第二日,陛下留我下來??粗倚写蠖Y,他深深地嘆了口氣,“明宣,我們真的生疏到這個地步了嗎?”
“君臣有別?!蔽业皖^答道。
“我知你心中有怨。我又何曾不是呢?可是融融最想看到的,不就是今天我們做的這些嗎?”似乎是想到什么,他沉默不言,良久才道“罷了罷了,你們兄妹,總要有一個得償所愿?!?p> 然后,在阿耶阿娘回江南前,我和初婧成親了。
只是簡單地辦,對外說是阿娘的故人之女,向來體弱,不宜走動。
也還好,這些年她在宮中深居簡出,也沒有多大的存在感。
我試著放下,好好地和初婧走下去。
第八年,初婧有了身孕。
可是,當年陛下選中她時,她就已經(jīng)吃了許多苦,又吃了損害身體的涼藥。
這一胎,很不安穩(wěn)。
我曾想過,不要這個孩子罷,以后沒有孩子也可以,只要她好好的??墒牵龍?zhí)著于生下孩子。起初,我只以為她看我沒有妾侍,膝下無子,覺得對不起陶家,才硬要這個孩子的。
我安慰她,沒事的,阿耶阿娘都不是執(zhí)著于子嗣的人。既然阿耶阿娘都同意我們的婚事了,又怎么會不理解我們呢?
直到她生產(chǎn)那日,不,早產(chǎn)那日,大出血,孩子死在腹中。她才和我說明,她知道自己是陛下的棋子,本不該奢求,直到遇到我,才有了真正的歡愉。從前雖然名不正言不順,但她也很高興。她總覺得,如今功德圓滿是融融在陛下面前換來的。
她說,融融喜歡孩子。所以,她一定要生下這個孩子的。
孩子沒了,她也沒了。
漫天白布,我在靈前,怎么也想不明白,為什么初婧覺得融融喜歡孩子?
哦,是呢,融融明里暗里幫了那謝修華許多,幫了謝修華腹中的孩子許多。
而初婧知道,那個孩子……
皇宮子嗣頗豐,陛下后繼有人。
陶家兄妹,無一圓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