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渤海鷹揚(yáng) 第三十七章 一拍即合
半山腰間,茂密的林葉之間,兩條身影很謹(jǐn)慎的隱藏好身軀,從縫隙間瞇起眼睛向山下望去。
遠(yuǎn)遠(yuǎn)的山邊小道上,一隊約五百人的烏丸騎兵押送著上百架滿載糧食的大車緩緩而來,數(shù)百名衣衫襤褸的漢人正在吃力的推動著大車,稍有不慎便引來陣陣喝罵和皮鞭抽打。
“終于讓我們等到了!”山腰上,一名潛伏者轉(zhuǎn)過臉來,現(xiàn)出呼廚泉的面龐,他舔了舔干澀的嘴唇,露出一絲貪婪的神色:“大哥,干吧!眼看著明日便要斷糧,卻是天無絕人之路……活該這些烏丸人倒霉了!”
“只能如此了!”於夫羅點了點頭,面容盡是冷酷之色:“反正我們與烏丸人之間,本來就是水火不容!”
他低聲道:“待他們再行數(shù)里,便命令前頭的兄弟們堵住去路,你領(lǐng)人將他們攔腰截斷,然后趁他們敗退之際,為兄會親自引兵追殺,務(wù)必一個不留……”
突然間於夫羅驚愕的張大了口,失聲道:“怎么回事?”
漸行漸近的烏丸騎兵們突然一陣大亂,不時有人長聲慘呼,從馬上跌落,余眾惶然撥馬四顧,卻是難覓敵蹤。漢人百姓們更是四散而逃,形勢一片混亂。
“有人埋伏在山上,發(fā)箭襲擊!”呼廚泉眼力過人,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好準(zhǔn)的箭法!看樣子竟有不少人!”
“我們怎么辦?”他有些不知所措的望向於夫羅:“是否仍要按原計劃出擊?”
“不!等一等!”於夫羅冷靜道:“如今情況不明,你我先坐壁上觀,說不定便可以漁翁得利!”
隆隆的蹄聲響起,一隊漢軍騎兵從山邊小道后直殺過來,一蓬蓬箭雨毫不留情的射向烏丸軍陣。
烏丸人雖然人仰馬翻,卻激發(fā)起悍勇兇性,“荷荷”狂呼著向漢軍們迎頭殺去。
雙方甫一交鋒,高下立判。漢軍領(lǐng)頭的幾名將軍個個戰(zhàn)力驚人,將沖殺而至的烏丸人砍瓜切菜般斬落馬下,幾無一合之?dāng)?,烏丸人的沖擊之勢立時受挫。
轉(zhuǎn)瞬之間,幾名漢將有如鋒銳的矛尖,領(lǐng)著屬下漢軍騎兵完成了對敵軍陣形的鑿穿,分波披浪般沖散了烏丸人原本便呈現(xiàn)凌亂之象的反撲勢頭。
漢軍騎兵仍在源源不斷的順著山邊小道殺至,烏丸人終于亂了,被漢軍以優(yōu)勢兵力逐步分割、圍剿,再也無力挽回頹勢。
“厲害!”呼廚泉和於夫羅交換了一個震驚的眼神。五百烏丸騎兵,短短幾下交鋒便已全面潰敗,即使換成是精銳的匈奴騎兵也絕計無法做到,這支兵馬真是漢軍嗎?
“立即命令前面的兄弟助戰(zhàn),全力堵截烏丸敗兵!”於夫羅立即做出了最為正確的決定:“這支兵馬若是漢軍,或可成為我們的最強(qiáng)助力!”
近兩百名烏丸騎兵千辛萬苦的逃出了漢軍的包圍圈,正欲沿著山邊小道瘋狂逃竄,突聞前方一聲號角,至少兩千匈奴騎兵從山后涌出,將去路堵得水泄不通。
烏丸人絕望的跳下馬來,垂頭喪氣的棄去了手中兵器,再打下去已經(jīng)不是展現(xiàn)武勇,而是愚蠢的送死行為。
緊追而至的漢軍們尚未弄清突然殺出的“友軍”身份,立即謹(jǐn)慎的遠(yuǎn)遠(yuǎn)擺開了陣勢,匈奴人也不敢貿(mào)然上前接受烏丸人的投降,唯恐引起漢軍的誤會。一時之間,雙方遙遙相對,各有所忌。只有雙方之間的烏丸人面對前狼后虎,心中惶然,卻是連動也不敢動上一下。
呼廚泉和於夫羅并肩出陣,呼廚泉揚(yáng)聲道:“匈奴呼廚泉,聞大漢天軍征戰(zhàn)至此,特此相助!不知對面是哪一位將軍的兵馬?”
漢軍之中,一員漢將縱馬出陣,大喝道:“來者莫非便是南匈奴羌渠單于之子呼廚泉?我家將軍有請!”
呼廚泉一怔,扭頭向於夫羅望來,卻見於夫羅微微一笑,大呼道:“匈奴於夫羅、呼廚泉!共同請見漢軍主將!”
呼廚泉一驚,正要阻止,卻見那漢將眼睛一亮道:“原來兩位匈奴王子俱在……末將代表我家將軍,恭迎兩位王子!”
“兄長你瘋了?怎可自露身份!”呼廚泉無可奈何的跳下馬來,低聲道:“若是漢軍懷有敵意,你我豈不要被他們一網(wǎng)打盡!”
“漢人有句名言,叫做言不信者,行不果!還有一句話叫做巧詐不如拙誠!”於夫羅平靜道:“你我兄弟已經(jīng)山窮水盡。誠信,是我們?nèi)缃裎ㄒ豢梢宰允训馁Y本……否則,憑什么請漢人幫助我們復(fù)仇?”
“你說的對!”呼廚泉頹然道:“若是再被別人當(dāng)成是欺詐無信之人,我們可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
“走!”兩人一起信步而去,來到那漢將馬前,同施一禮道:“煩請將軍引路!”
那漢將見二人漢語流暢,一派謙和,也不由一怔。他亦跳下馬來,微笑著做出一個“請”的手勢。
“他們沒有打出旗號,也不是尋常漢軍裝束!”隨著那漢將領(lǐng)著二人一路向漢軍深處行去,兄弟二人漸感驚訝,兩人再次交換一個眼神,同時在心中浮出一個想法:難道這支兵馬真的不是漢軍?
“將軍!這兩位匈奴王子已經(jīng)請到!”那漢將終于在一輛四輪戰(zhàn)車前停下腳步,向一個盤膝高踞于車頂?shù)谋秤肮淼溃骸澳⑦€要向?qū)④娬埵?,那些烏丸俘虜如何處理?是否仍按老?guī)矩行事?”
“老規(guī)矩?”於夫羅、呼廚泉聽出了那漢將語中的森森殺意,不由心中一寒,看來這支兵馬已經(jīng)先后剿滅了不少烏丸人,而且均是斬草除根。
“做人要厚道!”那個背影沉聲道:“不是我們親手拿住的俘虜,便不由我們處置!”
那背影轉(zhuǎn)過身來,現(xiàn)出一張年輕得令人吃驚的英俊面龐,輕笑道:“否則,豈非是對我們的匈奴客人不敬?”
“是的!將軍!”那漢將毫不猶豫道:“末將立即便去前軍,命他們將烏丸俘虜交由匈奴一方全權(quán)處理!”
於夫羅、呼廚泉既驚異于那將軍的年輕,又同時生出感激之心,一起行禮道:“欒提於夫羅、欒提呼廚泉,見過將軍,感謝將軍大度!”
“兩位王子客氣了!”那年輕將軍點了點頭,輕輕一縱跳下了車來,微笑道:“本將正在遠(yuǎn)觀前方態(tài)勢,并非有意居高臨下,請兩位諒解!”
於夫羅見那將軍雖然年紀(jì)輕輕,卻是身手矯健異常,舉手投足之間更透出一股長期養(yǎng)成的上位者風(fēng)范,越發(fā)不敢小視,恭恭敬敬道:“不敢請教將軍尊諱!”
“恕本將失禮,在向二位王子自表身份之前,可否冒昧一問?”那年輕將軍淡淡道:“二位為何要義助我軍?”
“此為份內(nèi)之事,誰不知道我匈奴一向親漢……”呼廚泉張口便搶著答道,卻被於夫羅擺手制止了。
“舍弟少不更事,請將軍莫怪!”於夫羅迎著那將軍清澈的眼神,坦然道:“自父親為奸人所害,我們兄弟已然失勢,正欲向大漢求取救兵……不敢說什么欲取先予,但是表明與大漢同仇敵愾的立場,卻是我們必須首先做到的!”
“於夫羅王子……果然不凡!”那年輕將軍的雙目亮了起來:“只是你這份坦誠,便配為我南鷹的盟友!”
“南鷹?將軍竟然便是鷹揚(yáng)中郎將?”兩位王子同時脫口大叫。
“怎么不相信嗎?”南鷹聳聳肩:“我南鷹也不是什么驚天動地的人物,相信沒有人會冒充吧?”
於夫羅、呼廚泉面面相覷,半晌於夫羅才尷尬道:“本人尚要請求將軍原諒,因為之前本人評論河北幾位大漢名將時,還曾對將軍的行事方式有過非議!”
“是說本將剛愎自用、狂妄自大吧?”南鷹灑然一笑:“本將行事,但求問心無愧,至于世人如何評說,則是笑罵由他!”
“今日雖是初見將軍,卻真正是教本人領(lǐng)略了聞名不如見面這句話了!”於夫羅衷心道:“至于一些小人的飛短流長,將軍確是無須掛懷!”
“一直聽說將軍對于異族人氏抱有敵意!”呼廚泉也有些赧然道:“卻是在下等人偏聽偏信了!”
“說本將對異族人氏抱有敵意?”南鷹一怔,不由笑出來聲來:“這種謠言本將可不能接受!二位王子可知,適才引路的那員漢將便是廣漢羌的少族長姜奐?”
“就連本將屬下的眾多將士!”他伸手一指面前的漢軍兵馬,自豪道:“也有很多便是板盾蠻人和羌人戰(zhàn)士,他們都是與本將同生共死的好兄弟!”
“無論是哪一個民族,都有值得結(jié)交的朋友和令人切齒的敵人!”南鷹冷笑道:“不分種族,只論敵我!若說本將對于烏丸人的殘酷手段,也無非是因為他們種下了動輒屠殺我大漢無辜百姓的惡因!漢人中的奸邪小人,難道本將殺得還少了?”
於夫羅呆了半晌,才嘆息道:“今日始知,將軍真乃是真性真情之人!”
“寒暄已過,不妨說說正題!”南鷹單刀直入道:“本將由衷信任二位王子對于大漢的友誼,更是深為理解你們替父報仇、重返家園的迫切心情!但是本將只能向你們表示歉意,因為如今的大漢河北,根本無力發(fā)兵相助!”
他瞧著二人驚愕失望的眼神,繼續(xù)道:“張舉張純的叛軍已經(jīng)牽制了盧將軍的主力,更有烏丸四萬大軍陳兵前線,況且,還有屠各人和白波軍正在寇掠并州……二位王子能夠明白本將的苦衷嗎?”
“屠各人?”呼廚泉眼中閃過刻骨銘心的恨意:“若是將軍不棄,我們倒是很愿意先助將軍掃平這群狼子野心的賤種!”
於夫羅吐出了一口氣,沉聲道:“將軍,我們兄弟當(dāng)然理解您的難處。然而,方才本人已經(jīng)說過,欲取先予!”
他伸出手掌:“我們相信將軍是一個重情守諾之人!若是將軍也信得過我們,不妨一起攜同作戰(zhàn)!這樣,或許你我雙方都可以滿載而歸!”
“和聰明人交流,確是省心省力!”南鷹嘆息道:“本將也就開門見山!目下,我軍正打算一舉攻破上谷烏丸部的大營,正缺少一支騎兵相助!”
他也伸出手掌:“本將可以在此承諾,若是二位王子助本將平定烏丸之亂,不僅本將會全力襄助二位王子,還會去親求盧將軍助你們一臂之力!”
“將軍少待!”呼廚泉有些猶豫道:“不算張舉張純的兵力,烏丸人至少也有四萬之眾,而我軍只有七千……不知將軍帶來多少兵馬?”
“只有兩千三百!”南鷹若無其事道:“還有幾百名娘子軍!”
“什么?”於夫羅嚇得差點縮回手來:“將軍,本人也不虛情假意,你我合軍不過萬人,如何能夠拼得過數(shù)萬敵軍?”
他咬了咬牙,道出了真話:“我軍僅有七千,且已經(jīng)將要斷糧,士氣十分低落!如果首戰(zhàn)便要面對一場損失慘重的惡戰(zhàn)……只怕不待收復(fù)失地之時,我軍便已自行瓦解了!”
“王子真是痛快!”南鷹反而欣然豎起大指:“請王子放心,我南鷹生平有一項長處,便是從不會讓真正的朋友失望!”
“只要貴軍全力配合,本將可以在此擔(dān)保!”他拍了拍胸膛:“貴軍不僅不會日益削弱,反而會越發(fā)強(qiáng)大!”
“將軍的意思是?”二位王子相視一眼,異口同聲的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第一,貴軍的糧草,由我軍保障!”南鷹的第一句話已經(jīng)令二位王子喜動顏色:“第二,所有戰(zhàn)事中的烏丸戰(zhàn)俘,都交由貴軍處置。相信只要幾場勝仗打下來,貴軍便會實力暴漲吧?當(dāng)然,若是漢人俘虜,便要交給我軍!”
“將軍此話當(dāng)真?”於夫羅狂喜道:“所有烏丸戰(zhàn)俘,都交給我們編伍?”
草原上的種族之戰(zhàn),原本便是你死我活的兼并之戰(zhàn),彼此之間大量使用戰(zhàn)俘補(bǔ)充軍力,根本就是天經(jīng)地義之事。如果能夠收編幾千戰(zhàn)力不弱于匈奴戰(zhàn)士的騎兵俘虜,怎能不令於夫羅怦然心動?
“當(dāng)然!”南鷹再次將手向前一遞:“王子可以去打聽一下,即使是本將的敵人,又焉能找出一件本將背信棄義之事?”
“本人自然相信將軍!”於夫羅毫不猶豫的一把握住南鷹之手,大笑道:“現(xiàn)在,就讓我們和將軍一起商議一下,如何攻下上谷烏丸部的大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