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黃巾之殤 篇外篇 雙面智者
白蒙蒙的霧氣漸漸散去，遠(yuǎn)處仍有薄紗般的絲縷籠罩著田野,紅日的掩映下，金黃飽滿的稻穗把稻稈都壓彎了，卻將一滴滴露珠襯得分外晶瑩欲滴。
空氣中傳來陣陣誘人的野桂芬芳，還有那清脆婉轉(zhuǎn)的鳥鳴聲，無一不令人心曠神怡，仿佛置身仙緣洞天。
輕輕的步伐聲漸近，一個青衣男人正順著田野邊的林蔭小道向山腳下的草舍緩緩踱去，他大口呼吸著清新的空氣，感受著那份淡淡的祥和安寧，白凈秀氣的面龐上也似乎有著一絲迷醉，他突然放聲吟道：“前日返故里，晨起就露衣。灑然別濁世，陋室我自居。”
“先生真是脫俗之人！”遠(yuǎn)遠(yuǎn)傳來輕輕的掌聲，一個身影從大樹后轉(zhuǎn)了出來。
“既然如此，先生為何當(dāng)日卻又不辭而別？”擊掌的少年淡淡道：“如今黃巾方定，先生倒似乎戀起家來了！”
“哈哈哈！”那青衣男人欣然長笑，上前執(zhí)著那少年的手道：“當(dāng)日我一時靜極思動，出去賞游山水，怎知一場天下動亂卻將我困得寸步難行，有家難返。如今天下也已安定，自然是要倦鳥歸林的！”
“少來這些托詞！”那少年冷著臉一把推開他的手，瞪眼道：“你只知自己逍遙，怎么不帶我一同出去見見世面？”
“逍遙？你人小鬼大，我若帶你出去還不知會為我生出多少事來？”那青衣男人苦笑道：“坦然說，這次出去并不順利，險些連命都丟在了外面，我倒是慶幸沒有帶你同去！”
“什么？”那少年猛吃一驚，也顧不得再佯作生氣，失色道：“遇上了什么危險嗎？在哪里碰上的？”
“亂世之中，危險無處不在，能有幾處安全之地？”那青衣男人渭然長嘆道：“好在有驚無險，總算是活著回來了，其中種種，不說也罷！”
“所以我才有感而發(fā)啊！”他環(huán)顧四周，換上一副輕松之色：“還是咱們家鄉(xiāng)的山山水水好??！”
“看來你這次出去，定是充滿了奇趣與冒險！”那少年臉上泛出羨慕之色：“可惜我老母在堂，不然也要出去闖蕩一番！”
“不必心急！你小子天縱奇才，現(xiàn)在只是珍珠蒙塵，不為世人所知！”那青衣男人微笑道：“但是我相信，終有一日，你的智慧與才干足以令天下震動！”
“唉呀！”那少年清澈深邃的雙眸中驀的爆發(fā)出動人的神采，他脫口道：“你這番話，倒是與那位將軍對我評述幾乎一樣呢！”
“將軍？是朝中哪位名將？”那青衣男人一怔道：“莫非你這幾個月中又遇上什么大人物了？”
“嘿嘿！這個你就有所不知了！”那少年無可掩飾的露出了幾分得意之色：“還真是一位當(dāng)世名將喲！但是只怕你卻沒有聽過此人的名頭！”
“哦？”那青衣男人不動聲色道：“說來聽聽，看看以本人的孤陋寡聞是否真的沒有聽過？”
“這位將軍年不過弱冠，卻是智勇雙全！”那少年滔滔不絕道：“初出沙場的第一戰(zhàn)，便以三千之眾在冀州大破三萬黃巾，爾后又領(lǐng)兵五百奇襲……”
“你說的是那位鷹揚(yáng)中郎將吧？”那青衣男人淡淡道：“我怎會沒有聽過他的大名，確是如雷貫耳！”
“咦？看來你這幾個月真是沒有白跑??！”那少年一滯道：“我這些都是從荀家兄弟口中才聽得的秘密消息，你是從何處知道的？”
“這么說，你們見過面了？”那青衣男人答非所問道：“對他什么感覺？”
“我是月余之前在穎水之西的山中偶然遇到他的！”那少年眼中閃過崇慕之色：“真是盛名之下無虛士，令人一見相投！”
“穎水之西的山中？”那青衣男人眼神微縮，跟著微笑道：“既然如此敬服，你小子怎么不向他自薦一番？”
“自薦？呸！太過小瞧于我！”那少年傲然道：“是人家主動開口求我，我都沒有答應(yīng)呢！”
“不過，這是因?yàn)樯杏欣夏冈谔寐?！”他撓頭道：“否則我說不定還真就答應(yīng)了！”
“嘿嘿！好毒的眼光！好大的志向！”那青衣男人自言自語道：“真是佩服！”
那少年有些訝然，道：“你說什么？是說他還是說我？”
“都是，哈哈，都是！”那青衣男人打了個哈哈，突然道：“小子，你一向懶惰，今日這么早就堵在我這蝸居門前，不會是來與我閑話家常的吧？”
“唉呀！險些忘記正事！”那少年撫額道：“昨日荀家兄弟聽說你遠(yuǎn)游而歸，著我邀你前去小聚呢，便在明晚！”
說著，他急急轉(zhuǎn)身去了，口中尤自叫道：“我尚要去請鐘先生，他近日因病辭去了陽陵縣令一職，就在這附近小居呢！”
他突然轉(zhuǎn)身道：“明日可是高朋滿座，都是為你洗塵的！你不可爽約！”
那青衣男人望著他遠(yuǎn)去的身影，怔怔的靜立了半晌，才搖頭輕笑一聲，向著那處草舍行去。
“賢弟果然是人脈寬廣，交游廣闊?。 陛p輕的笑聲從背后傳來，“回鄉(xiāng)不過兩日，便有這許多本土名士與你相晤！”
那青衣男人渾身劇震，正欲推門的手竟然僵在半空動彈不得。
他艱難的轉(zhuǎn)過身來，望著來人道：“你，你，你不是在閉關(guān)苦修嗎？”
那人聳肩道：“我既然站在你的面前，自然說明已經(jīng)功成出關(guān)了！”
“哼！你出得倒是時候！”那青衣男人閃過一絲怒色，上前戟指道：“你知不知道？我們二十年的大計都已毀于一旦，你之前怎么不出來主持大局！”
那人沉默下來，良久才道：“這段日子苦了你了！我只是想來向你辭行的，今后只怕再也無緣得見了！”
“是嗎？你真的要離開了！”那青衣男人仰首觀天，眼中閃過無盡的迷茫之色：“有時我真的很好奇，那里究竟有什么？令你如此癡迷，連王圖霸業(yè)也可以視為糞土！”
“不管我身在何處，心中始終會記得我的兄弟……”
“兄弟？”那青衣男人突然眼中直欲噴出火來，大叫道：“你還記得兄弟？你二弟死了你知道嗎？你三弟我也沒有救回來，只怕也是……”
“我救回來了，三弟已經(jīng)被我安頓在安全的地方！”那人語氣中滿懷著歉意與感激：“你的情意，我領(lǐng)了！”
“真的嗎？”那青衣男人喜出望外道，他冷哼了一聲：“算你這個做兄長的還有些良心！”
“罷了！罷了！”他怔了一會兒才苦澀道：“我有什么可以抱怨的，當(dāng)年你想當(dāng)皇帝，我便幫你，如今你改變心意，我又有什么好說的？你走吧！”
“我方才聽到你與那少年說到了一個人！”那人淡淡道：“你知道嗎？三弟便是他救回來的！”
那青衣男人驀的瞳孔收縮，冷笑道：“你倒是大度，連害死弟弟的仇人也能化敵為友！”
“你是來勸我也放棄對他報復(fù)吧？是怕我會死在他的手上嗎？”他突然醒悟過來，眼中閃過一絲暖意：“你放心，如今大勢已去，我怎能斗得過他？而他又救了你三弟，就當(dāng)是恩怨兩清吧！”
“不，不僅如此！”那人上前一步，緩緩道：“我是來勸你投效他的！”
“什么，你瘋了？”那青衣男人失聲道：“你知道他有多少手下死在我的手上嗎？他豈能容我？”
“那是戰(zhàn)爭，而戰(zhàn)爭就會死人！”那人沉聲道：“我都能忘卻弟弟的仇恨，他又豈會因?yàn)橐恍┎肯碌膽?zhàn)死而記恨于你？”
“哼哼！真的嗎？”那青衣男人冷笑道：“那小子如此厲害，我都幾次敗在了他的手上，他還會瞧得上我？別是自取其辱吧！”
那人聽出了他有一絲動搖，啞然失笑道：“事實(shí)并非如此，他對你忌憚極深，幾次向我打聽你的下落，唯恐你日后再次與他為敵。若是瞧不上你，他會如此緊張嗎？”
“為什么？”那青衣男人突然正容道：“為什么你會希望我來輔佐他呢？”
“想聽真話嗎？”那人搖了搖頭，嘆息道：“這小子一無過人武藝，二無深厚根基，卻能長勝不敗，我相信這不是一種偶然。正如我三弟所說，這樣的人仿佛是氣運(yùn)在身，只可為友，不可為敵！”
“似乎有點(diǎn)道理！”那青衣男人瞇起眼睛想了一會兒，才道：“那小子是有點(diǎn)邪乎！幾次都令我輸?shù)牟幻鞑话?，卻無話可說，確是仿佛神明護(hù)佑一般！”
“不過，我不去惹他即可，相信憑那小子的氣量也不至于對我趕盡殺絕！”那青衣男人微笑道：“為什么我感覺到，你似乎想極力促成我加入他的麾下？”
“因?yàn)槲仪纺愕?！”那人澀聲道：“你是一個真正的智者，動蕩的天下大勢，正是你應(yīng)時而起之時！我就要走了，卻不希望你滿腔抱負(fù)，滿腹才華，困死在這窮鄉(xiāng)僻壤之中！”
“你欠我的？”那青衣男人細(xì)細(xì)咀嚼著這話，眼中泛起了一層蒙蒙霧氣：“不錯，你是欠我的！可是今日從你這種孤傲的人口中說出來，你便再不欠我什么，因?yàn)槲抑盗?！?p> “多謝！”那人點(diǎn)了點(diǎn)頭，轉(zhuǎn)身而去，突然又停步道：“對了，我尚有一些身后之事會托負(fù)給那小子，若你日后依附于他，也請費(fèi)心照顧一二！”
“你是說你的家人嗎？”那青衣男人一愣，跟著破口大罵道：“連修煉的狗窩在哪里都不肯告訴我，現(xiàn)在想著要我照顧你家人了？做夢吧！”
他罵完之后，終于止不住放聲大笑道：“行了，交給我吧！滾去做你的神仙吧，今生碰上你這種朋友，算我倒霉！”
“珍重！”輕輕的嘆息聲從風(fēng)中傳來，那人仿佛一陣清煙般消失在薄薄的霧色中。
那青衣男人笑容斂去，茫然若失，佝僂的身軀似乎微微有些發(fā)顫。
良久，他突然抬起頭來，冷笑道：“想要我投效？沒那么容易！西北戰(zhàn)事將起，且再瞧瞧這小子是否真的氣運(yùn)加身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