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林崗。
這山崗并不大,方圓不過百畝,山高不過千尺,其形似個臥牛。
松林長在牛背,牛頭是寬廣的石崖,牛腹峭壁之下則是連成片的墳地,四周草深茂密,平時少有人來。
夕陽斜照,見牛頭石崖之上站著一行主仆,約有個十人。
為首主人是個俊朗公子,高有八尺,戴冠持扇,雙目炯炯有神,眼望徐州城方位。
其后左右各有一老一少仆人,老者滿頭白發(fā)一身皂袍,少年明眸皓齒身著白衣,他們身后另有五個容貌各異的奴仆。
“今夜我只帶阿九去,阿大領(lǐng)眾奴在山中留守。書童來了叫他在此等候?!?p> 俊公子轉(zhuǎn)頭吩咐,皂袍老者和其他奴仆齊聲稱喏。
白衣少年笑起酒窩道:“主人,你說明晚‘重陽詩會’,高翁能哄來多少真學(xué)士、多少才華之輩赴會?”
俊生公子一展折扇說:“天下儒學(xué)真士少之又少,皆是萬里挑一的聰明人。他們君心透徹,道理通達(dá),豈是區(qū)區(qū)狐言鬼話就能哄騙去的?若不誠心相邀,只會與其交惡?!?p> “這‘重陽詩會’開辦有百年,乃狐家八姓族人聯(lián)辦。今年只是輪到高家做東,卻非只他一家開辦,其他七姓狐皆來助力,你可明白?”
“明白了,想來赴會的才士不會少,主人可有把握奪魁?”
白衣少年仰面問。
公子搖扇說:“我讀書不滿一甲子,膽敢自欺,揚(yáng)言奪魁?今夜先去探探名冊,看都是那些人。”
“那……”
少年又要發(fā)問,公子忽地一扇朝他頭頂蓋去,便見少年如煙般被吸入扇面山水畫中。
公子指扇面笑道:“你這小娘子著實(shí)話多,再胡問便把你留在此,與山下荒墳野鬼為妻!隨我上路?!?p> 說完折扇合起,乘風(fēng)直上青云,化作無影無形。
皂袍老者領(lǐng)眾奴仆上拜相送,禮畢都不見蹤影,石崖空空無一人。
只在風(fēng)中聽得見他們說話。
“小九終有一日惹惱主人,當(dāng)真把她嫁給孤魂野鬼為妻?!?p> “九妹生前話就多,死了也不改性,哥哥們可記得三年前……”
“好了,舊事不可提,今夜主人赴會去了,我等當(dāng)好生看護(hù)?!?p> “喏……”
眾聲齊領(lǐng)命,風(fēng)中沒了話音。
與此同時,五里外的徐州南城門處,劉氏主仆挎著行囊、挑燈出城。
在城外四顧尋望,劉彥一眼看見松林崗所在,笑說:“山崗看起來景色不錯,是個登高望遠(yuǎn)的好去處。”
平兒伴望,不以為然:“哪里有好景色?我看山上松林陰森森,不知有沒有虎豹豺狼。傷了我不打緊,只怕傷到公子。”
“要不公子回去吧,今夜我獨(dú)自去,見到買主與他實(shí)說,他若不允再請公子出面?!?p> “不妥?!?p> 劉彥挑燈行路道:“你一人我更不放心。何況已經(jīng)出來客棧,我回去豈不讓眾人恥笑?”
平兒沒有反駁之詞,只好點(diǎn)頭遵從主人之意。
走了約有半里路,劉彥見路邊幾張白紙錢,想起臨行時老掌柜所傳‘驅(qū)邪避鬼之法’。
他說,世上凡鬼魅邪祟皆屬于陰類。
此類懼陽,而活人皆有陽氣,所以鬼更怕人。
諸如山間獵戶、軍中兵士、江湖俠客,無不陽氣雄壯如火,使得鬼魅不敢近身。
究其原因,無外乎‘體魄雄壯’四字。
尋常人比不上他們體魄,但也有驅(qū)邪避鬼的辦法。
如噴舌尖之血,亦或喝酒壯膽魄、氣血,這些都能達(dá)趕鬼驅(qū)鬼到目的。
掌柜說他是讀書人,身有書卷氣,此氣最易招鬼,所以在野外需要警惕一些。
想著,劉彥看眼腰間掌柜所贈的酒葫蘆,隨口問平兒。
“你說世間有鬼嗎?”
“有!”
平兒不假思索道:“公子想,鬼神鬼神,有鬼必有神,公子既見過神,那必定也有鬼?!?p> “我那是……”劉彥本要說‘我那不過是謊話’,但說一半又收回,改口道:“我那時昏昏沉沉,不知是不是得神相助。”
平兒道:“一定是,不然公子安能死后還生?!?p> 劉彥無法辯駁他的話,兩鬢迎風(fēng)飄發(fā),笑了笑轉(zhuǎn)話:“那你可見過鬼嗎?”
平兒行囊換肩說:“不曾見,只聽人說過。聽說李公子家的二哥遇到過鬼,他說是個吊死鬼,舌頭三尺長,能把人卷起來掛上房梁,拿人當(dāng)替身!吊死鬼便好去投胎。”
劉彥邊走邊聽,回想書生的記憶道:“你知道的挺多,過去怎么沒聽你提過?”
“是老夫人和福伯不讓說?!逼絻壕o跟腳步:“他們說怪力亂神的事不得告訴公子。圣人不都說,子不語怪力亂神嗎?”
忽然,平兒扯劉彥袖子:“你說那買主會不會是鬼?或許他的墳就在松林崗下?買我回去當(dāng)個鬼奴?”
這話在他肚子里憋了一路,總覺買主不是常人。
劉彥拍肩膀道:“那仁兄是鬼的可能性很小。試想如果是鬼,怎能大白天出現(xiàn)在城中鬧市?我還沒聽說過白日見鬼的?!?p> “也對。”平兒想想少了幾分擔(dān)憂。
一主一仆這樣說話趕路,先沿著大道走二里,后轉(zhuǎn)東南,從小路野地往松林崗而去。
路上野草茂密,風(fēng)吹沙沙。越靠近山崗,草長得越高。
所幸天色沒黑透,尚有夕陽余暉照路。
走著走著,兩人進(jìn)入一片白茅叢。
茅草長得比人還高,蔓延很廣,毛葉隨風(fēng)搖擺,撥開看到前面連片的墳頭墓碑。
一個個土饅頭好似村落,上方是百米高的松林崗崖壁。
平兒后背發(fā)緊,指墳說:“果真全是墳頭,只怕有千百數(shù)!”
劉彥掃一眼毫不在意,前世他見過更壯觀的墓群,只四顧找尋登崗的途經(jīng),見平兒在那數(shù)墳頭,折下一根毛草弄他脖。
“數(shù)什么,你要是愛這里風(fēng)水,給你起個墳頭,立個碑怎樣?”
“公子說笑,哪有活人立墓碑的,我可不愛這里?!?p> 平兒猛地縮脖,跟著他腳步找路登山崗。
二人走后,風(fēng)中飄來銀鈴般女子笑聲,尾隨他們往山上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