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糧食收購站走出來后,小鮮還牢牢抱著那三只鐵罐子不放,就生怕中年婦女會反悔追了上來似的,她也不想想,除了普天下除了她外,還會有誰稀罕發(fā)了霉,不知道能不能發(fā)芽的稻種。
諸時軍也不問她,為什么小鮮要把幾個破爛茶罐當作了寶貝。他沿路找了家苗家菜館坐了下來,準備吃過了午飯,再去集市上看看。
蓮嫂在廣東打了十幾年工,做菜時的手藝也學了粵菜的口味,無論葷素,都做得較清淡。對于諸時軍這類的老人,倒還算是符合養(yǎng)生之道,可對于諸小鮮那樣的小娃娃,怕是要乏味的。諸時軍也就是想到了這一茬,才領著小鮮進了這間菜館。
這家苗家菜館在當?shù)亻_了二十多年,里面擺著的還是七八十年代的紅木桌椅??粗袔追制婆f,不過菜館老板清潔做得好,菜味又地道,每到了中午,店里都是人聲沸騰,各類上菜的叫菜的熱鬧的緊。
諸時軍爺孫倆來得找,站了張靠窗臨河的南向的桌子。店里的窗戶就跟店里跑堂上菜時的動作一樣,很是大氣。兩扇窗戶豎力對開著,幾片芭蕉葉探了進來,隱約還帶著幾分成熟的香蕉的清甜味。河面上不見波瀾,聽著個老漁夫,見了諸時軍爺孫倆時,還笑了笑,露出了幾顆鑲好的銀牙。
諸時軍照著小鮮最近漸漲的飯量,點了條兩斤重的活草魚。跑堂得了令后,也不急忙往廚房里送單子,而是探出了窗戶,對著外面喊了一句:“足斤草魚,兩斤一條?!?p> 河面上那個老漁夫聽了話后,站了起來,眼往河里脧了幾眼,拿起了個擱在了船頭的細竹竿,竿子的頂部是個綠網(wǎng)漁兜子。
竹竿連著漁兜子倏然入了手,老漁夫的手晃悠悠地在河里撈了一圈。漁兜子再出水時,里面已經(jīng)多了條鱗光白閃,青背脊的河養(yǎng)草魚。
跑堂兜著還活蹦亂跳的魚,稱了重量,“一共是兩斤一錢。酸湯魚是現(xiàn)做的,要等上十幾分鐘?!币娭T時軍沒有意見,跑堂就拿著魚去鱗除苦膽了。
同樣的做魚方法,在沿海一地也很盛行,如西湖畔的糖醋魚也是現(xiàn)撈現(xiàn)做,有些店里,還會讓客人自己動手,也算是吸引客人的一個方法。河里湖里的魚都是店里定期下下去的魚苗,再設了人工的柵欄,能保證魚苗吃到河里的浮游生物,能讓魚長大后比飼養(yǎng)的魚肉質(zhì)更鮮美。
不過現(xiàn)撈到的魚能不能真正到了你的嘴也就難說,剛跑堂的說殺宰煮要十幾分鐘,其實真正要用的時間是遠遠不夠的,一般廚房都會提早個把小時宰魚入味,等到單子下來后,就挑個個頭斤數(shù)差不多的,省時也好下鍋,倒也還算新鮮。
魚下去后,很快就送上來了一鐵鍋子紅艷艷的酸湯。去過云貴一帶的朋友知道苗家山寨里最常用的是毛辣角酸,即是西紅柿。
“小鮮,看到了店堂里擺著的那些壇子不?”諸老爺子喝著茶,去了剛才選稻種的燥氣。
小鮮進門時也看到了墻角擺著幾株盆栽外,還有近百口油光發(fā)亮的黑瓷壇。壇上隔著個蓋,走近幾步還能聽到股酸溜溜讓人狂流口水的氣味。
鐵鍋子架起了個煤氣灶,點上了火。
“要吃上一盆好味的酸湯魚,可不容易。先要將西紅柿洗干凈,和新嫩姜,大蒜,紅皮椒,米粉,白酒放上十天半個月。再取出來,搗爛了混入湯里。魚肉下鍋后,腥味全無,肉質(zhì)更嫩。在白家古鎮(zhèn)上吃上這么一頓,你回去怕是要吃不下蓮嫂做的飯了喲。”諸時軍說得小鮮盯著鍋里的紅湯,氣泡吐出了湯面,幾塊魚肉由紅色轉(zhuǎn)成了白色。
“外公,你怎么不問我為什么要買這幾個罐子?”諸小鮮看著諸時軍半天沒問,反倒有了賣弄的心,十六歲大的少女,說穿了還只是個孩子而已。
“我們家小鮮要買的,當然就是好東西,”諸時軍還沒看清那幾只茶罐子里裝得到底是怎樣的谷類。在這樣鎮(zhèn)級的糧食收購站里,泰國香米稻種該算是最好的稻種了。
“外公您知道里面裝得是什么?”小鮮奇著,打開了其中的一只罐子,倒出了小堆的稻種。
被倒出來的米,和泰國稻種有幾分相似,也是細細長長,只不過谷皮早就褪去了光亮的金燦色,比起諸時軍相中的那款過季稻種,還要灰暗,其中有幾顆表面還長出了像是霉斑的青點。這幾罐稻種少說也被存在了茶罐子里有七八年以上了。
諸時軍要了杯涼水,將幾粒稻種丟進了水里,水上立刻浮起了一片霉色,幾粒稻種全都沉到了杯底。
“這可是十六年前的稻種,外公您看,每一顆都很飽滿,種活率很高?!痹乞v門帶過來的愛撿垃圾的習慣,一時半會兒一改不過來,常人不會留意的垃圾鐵罐子,小鮮反倒是最早就瞄到了,而且更奇怪的是,她發(fā)現(xiàn)鐵瓶上還透出了很清晰的一組字:“印度巴斯馬蒂香米,米粒長,不黏牙,單株結(jié)穗150粒,播種發(fā)芽率百分之九十九?!?p> 酸湯里不斷冒出了酸酸辣辣的白霧,諸時軍被嗆了幾口,一時還沒聽清小鮮的話。他在糧食收購站沒出聲制止小鮮的“淘垃圾”行為也是有原因的。
那三個鐵罐子,雖說銹跡斑斑,可上面的茶葉牌子卻是上好的黃山毛尖。云貴一帶,最常喝的就是侗族的油茶,能喝得起南方的黃山毛尖的,絕不會是普通人。那樣的人用茶罐子小心保存下來的稻種,又怎么會是普通的貨色。
待到諸時軍回味過來小鮮的話時,猛地一驚:“小鮮,你剛說什么?十六年的稻種?”
那鍋紅湯已經(jīng)熟透了,香氣更濃,小鮮用筷子夾了塊魚肉,又酸又辣又燙,可她也舍不得放下筷子,跟只小狗兒似的,吐舌哈著氣:“是呀,而且還是什么印度巴斯馬蒂的香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