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來那一日李怡親自到穎王府接晁凰入宮時已將一切都準備妥當,晁凰入宮未有半月便為她舉辦了封妃大典,這是李怡登基后第一次大典,所以辦的甚是隆重,李怡還特意為新妃大赦天下。
封妃大典是晁凰的婚事,于禮于理,我都應該出席,但整整歡慶了一天一夜的宴會我卻并沒有到場。倒不是因為我對李怡有成見,不賣晁凰這個面子,而是那一天,我和墨白去祭拜了武宗阿瀍。
我雖的確不愿見李怡,但比起我不愿見李怡,李怡更加不愿見我,他不愿讓我出席他的封妃大典,而直接下令禁止我隨晁凰入宮又怕傷了晁凰的心,所以他把封妃大典和阿瀍下葬之日選在了同一天,我若赴皇陵為阿瀍送行,就只能主動拒絕參加典禮。
這就是李怡聰明的地方。
李怡答應了阿瀍的要求,將阿瀍安葬于令佛山腳下端陵,謚號至道昭肅皇帝,并昭告天下,武宗李瀍更名為李炎,準史官將他改后的姓名永遠載進史冊,并掩蓋了夙沙炎的蠻族身份,賜漢姓‘王’氏,封正五品才人,陪葬端陵。
長安城中瑞雪迎新,歡歌載舞,端陵新冢畔卻是淫雨霏霏,枯草皚皚,夙沙的衣冠冢無聲無息地陪伴在端陵之側(cè)?!巴跏喜湃搜字埂保囊簧敲炊?,短到寥寥七個字就概括了一生。
“你說,阿瀍為什么要執(zhí)意改名,還要求史官載入史冊呢?”
帝王更改姓名是件大事,能跟江山社稷,風水變動,民之五谷各種事情扯上聯(lián)系,他當時已經(jīng)沒有了皇權(quán),為何還要多此一舉?
墨白走到我身邊,望著墓碑良久:“大概,他找不到別的方式彌補夙沙炎,只好用這最后一種方式,永遠和她捆綁在一起罷。”
我深以為然地點點頭,這座高大的墓碑佇立在泠泠落雨中,顯得落寞孤寂,我長長舒一口氣。這座陵寢是空的,只是為了蒙騙世人,蒙騙李怡的假戲真做。
瑤湮在半路截住李瀍后,放了他一條生路,而在他走后,她以雷霆手段殺光了所有跟隨李瀍一同班師回朝的將士。也就是說,這世上,除了我和墨白,還有瑤湮自己,沒有人知道李瀍還活著。
這件事我沒敢告訴阿瀍,怕他認為自己茍活而害了幾百兄弟性命而悔恨,但想到阿瀍現(xiàn)在正在萬里無人煙的金色沙漠中縱馬馳騁,自由自在翱翔于天地之間,心中悲慟終于揮散了一大半?!靶液脽o論如何,阿涵還活著,這是不幸中的萬幸了?!?p> 墨白卻意味深長地搖搖頭:“一個人如果心死了,活著,反倒成為一種痛苦也說不定。說不定李瀍之所以選擇活下去,活在夙沙消失的那片荒漠,就是在懲罰自己呢?”
真的是這樣么?
他嘴上不說,到最后心里還是接受了夙沙炎么?
一個在刀光劍影、尸橫遍野的戰(zhàn)場走出來的男人,也會被生死所打動?
夙沙努力了六年,等的就是這一天,如果夙沙還能看到,該有多好啊,多好啊……她從不求李瀍多愛她,只不過希望他接受她的愛而已,這樣卑微的奢求……
我咬緊牙,是李怡和瑤湮,他們毀了這一切?!袄钼皇呛萌?,瑤湮更不是好姑娘,他們不會有好報應?!?p> 墨白將紙傘撐在我頭頂,黑色的狐裘兜頭罩下來,耳畔傳來他近乎戲謔的笑聲:“這樣任性,像個孩子似得,冬天了還淋雨,不冷么?”
冬風搖著墳旁歪柳,冷雨一顆一顆敲打繪了冷梅的傘面,仿佛真的有寒意一點點沁入心底。我將狐裘緊緊在身上裹了裹,我若真的還能感受到寒冷,那該多好啊。
“他說的那句話倒也不假,你既已不是公主,就不必過于糾結(jié)皇室中事,過去了就讓它過去,就只當是看了一個故事?!?p> 其實他在不斗嘴的時候,聲音真的很好聽。我抬頭看著他,銀色的面具下雙眸深不見底:“我知道的,人死了,身份也就死了,從我復生的第一日起我便明白這個道理,恭師父為我改姓名為墨源,就是想我能有一個新的開始,可是,我不明白,墨白,為什么我最親的人,愛上的卻是我最恨的人?”
他似是回答,又似是在疑問:“是命吧?”
我偏頭看他,這樣近,仰頭看他顯得幾分吃力:“你信命么?”
“不信?!彼Z聲淡淡。
……
從令佛山回來,天已放晴。
為緩解連日的憂郁情緒,我們打算到山下鎮(zhèn)子里好好玩一遭。
鎮(zhèn)上人說這鎮(zhèn)子依山而建,也就依著令佛山這個名字,取名叫做佛緣鎮(zhèn),大意是想要佛看到鎮(zhèn)上的百姓和佛多么有緣,盼佛能世世代代庇佑這一方水土。
佛緣鎮(zhèn)四面青山環(huán)抱,民風古樸,白墻灰瓦的樓宇鱗次櫛比,青石板鋪成的小路阡陌交通,我和墨白尋了鎮(zhèn)中人客最旺的一家酒樓,在二樓臨窗而坐,久雨初停的天空如同藍歌鴝背上的羽毛,灰白瓦片間露出蒼翠綠蔭,幾乎讓人忘卻此時正是寒冬。
店小二提了壺茶上來,道:“客官要點什么菜?”
“隨便上些暖身子的,”墨白將手里折扇放到桌上,涼涼看我一眼:“她方才淋了雨?!?p> “我只淋了一小下沒關(guān)系的?!眲傉f完就打了個噴嚏。
“那你這是?”
我急忙辯解說:“我是對狐貍毛過敏……”說著就將他披在我身上的狐裘解下來,以示我真的是對狐裘過敏,剛解到一半,一陣涼風吹入,鼻子一癢又打了個噴嚏。我尷尬地偷偷瞄他一眼,他依舊涼涼地笑著看我,我耷拉下腦袋,乖乖將狐裘重新穿好,低頭便注意到他放到桌上的折扇,一吸鼻子:“你這個扇墜怎么辦啊。”
他正給自己添茶,放下茶壺:“這個話題轉(zhuǎn)移的好?!?p> 我杠上去:“不是轉(zhuǎn)移話題,我是認真的啊,怎么說當時也是為了救我才弄壞的,我可不想欠別人人情?!?p> 他微瞇著眼睛饒有一番興致地看著我,手指敲了敲折扇的竹骨:“哦,那你說應該怎么辦?”
我煞有介事道:“你給我銀子,我再去給你買一個?!?p>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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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愛始于細微~~
明晚八點見啦~~